翌日晚上,洞口前站滿了人。
不同以往的寂靜,陸硯辭要拿溫言替族人解蠱的事情傳出去后,族人們都紛紛要來見證這大快人心的時刻。
“話說,我很好奇,等大王替族人們解了蠱,他會怎么處理那姓溫的?我在想,大王會不會又心慈手軟要把人放了。”
“這可不行,那溫言是嵩陽宗的人,雖然前陣子那事看似是嵩陽宗把他當棄子了,但誰知道嵩陽宗會不會有其他的陰謀,放了溫言無異于放虎歸山?!?/p>
“說得對,那溫言作惡多端,要不是大王將他救下,他早就死了,現(xiàn)如今在那些外人類面前,他也已是死人一個,就算現(xiàn)在咱們把他殺了,再隨便丟去一個地方,嵩陽宗也怪不到咱們頭上來?!?/p>
眾人議論紛紛,這時在旁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諸位大可放心,且不說大王會不會心慈手軟,那溫言能不能活過今晚都是個問題。”
幾人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仁兄此言何意?”
那人悄聲道,“解蠱需放血,溫言未必撐得住,如若僥幸讓他活下來,咱們族人也是不可能放他走的,到時候還需要咱們站在同一條線上才是。”
“仁兄的意思是……”
幾人眼神交流一番,頓時恍然大悟,都紛紛散開拉著左右的人說話。
不多時,陸硯辭和溫言來了,眾人瞬間噤聲,紛紛讓出一條路。
陸硯辭走在前頭,符尤和溫言并排走,穿過人群走到洞口前面,陸硯辭停下腳步,仰頭四望。
站在前頭的人低聲議論,頃刻之間,只見一道銀光拔地而起,穿過半空形成一個巨大的光圈,將整個山洞包圍起來。
溫言的雙手被縛在身后,由符尤押著,他不滿地扭動身子掙了掙,就被符尤一使勁拽了起來。
符尤的眼里閃過一抹陰翳,陸硯辭抬手向那銀色光圈注入妖力,他回頭,與符尤對上一眼,符尤立即借力將溫言推向半空。
“你們看?!?/p>
眾人的目光順著符尤打出去的光看去,此時溫言已被銀光包圍,像是有一道力量將他的手足往四周扯去,將他釘在了半空。
溫言惱怒地掙了幾下,低頭看見眾人的目光如同一根根得意的針朝他刺來,他狂傲大笑道,“區(qū)區(qū)痋噬之蠱還得靠我的血來解,你們妖族算是完了?!?/p>
人群中有人應道,“死到臨頭還牙尖嘴利,我看你才是要完了?!?/p>
“不錯,天佑我妖族,此劫一過,我妖族必定更加繁榮昌盛!”
溫言連連大笑,罵人的話張口就來,把人群中的人氣得夠嗆,但他們有一點說得對,他現(xiàn)在可算是死到臨頭了。
陸硯辭和符尤在底下注入妖力,眾人見此,紛紛出手相助,銀光越來越刺眼,壓在山洞頂上的石丘開始劇烈震動起來,石塊震裂,碎石沿著坡度往下滾落。
一絲絲黑氣從縫隙間冒出來,像是燃燒起來了,溫言只覺得有一股霸道的氣流自腳底而起,竄入他的五臟六腑。
他止住笑聲,雙手止不住地開始顫抖起來,仿佛全身的血都在往手掌處凝聚。
似是有一根極細的線劃過手腕,溫言感覺到有雨水緩慢流過他的手心,那是一種微癢的感覺。
他低頭一看,是他的手腕處涌出了鮮血。
天色越發(fā)暗了,山中夜里天氣多變,陸硯辭和符尤一門心思地施法,從溫言手腕處源源不斷地涌出的鮮血順著妖力流動的方向聚集而去,不一會兒,竟不覺開始下起了雨。
空氣中混雜著血腥味和土腥味,在妖力的作用下,聚集起來的血順著山洞的縫隙滲透進去,與冒出來的黑氣碰撞消解,也不知道是誰輸誰贏。
雨水毫不留情地潑下來,圍觀的人沒有散去,反而異常興奮,似乎在等待一場盛事。
溫言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溫度在下降,視線也變得模糊,他分不清劃過他掌心的是雨水還是他的血。
他記得陸硯辭將他從臨水河帶回來那天也下了雨,但這場雨更大些,來得更兇猛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溫言只能靠拉扯著他的妖力來支撐身體,銀光終于慢慢暗淡下去了,傳入他耳朵里的是人們一陣陣的高聲呼喊。
陸硯辭和符尤收回妖力,映入溫言眼睛的是陰沉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在墜落。
“啪——”,溫言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水漬濺起,他艱難地呼吸著,雨水砸得他幾乎睜不開眼,但聽見的聲音倒變得清晰起來。
圍觀的人顧不得躲雨,反而任由雨水淋在身上,仰天大笑與雨共舞。
興奮過后,站在前面的人道,“符尤大人,如何了?”
他們湊上來將陸硯辭和符尤團團圍住,眼底滿是欣喜和期待,符尤掃過眾人,只點點頭,那群人便開始默契地喊出“天佑妖族”的口號。
符尤冷冷地掃了地上奄奄一息的溫言一眼,側身向陸硯辭道,“大王,族人毒蠱已解,此人要如何處置?”
這也是眾人關心的問題,溫言絕對不能活著離開妖族。
且不說當初陸硯辭瞞著所有人將他救回妖族的事讓妖族上下多有微詞,如今他們利用溫言解毒蠱,這件事若是傳到嵩陽宗的耳朵里,必定會成為嵩陽宗引起爭斗的借口。
嵩陽宗野心勃勃,當初想要利用溫言的死嫁禍妖族不成,心里指不定在暗暗謀劃著什么,如若此次讓溫言活著回到嵩陽宗,他們妖族算是把把柄直接遞到嵩陽宗手上了。
見陸硯辭沒有回答,路人甲附和道,“大王,此人作惡多端,殘害族人無數(shù),大王絕不能輕易放過此人。”
路人乙說,“不錯,若是大王不想下手,我等可以為大王效勞?!?/p>
陸硯辭的視線從山洞那頭收回,雨水從他的發(fā)尖滑落,濕透了他的衣袍,但他毫不在意,他平靜道,“他本來已身受重傷,如今區(qū)區(qū)病體承受不住解蠱的妖力反噬,已然必死無疑,諸位不必擔心?!?/p>
眾人大喜,但仍有懷疑,路人甲說,“大王應當需要人手將他送出妖界,不如大王將此任務交給我們,我們定會辦妥此事?!?/p>
陸硯辭說,“不必,他的去處,我已有安排,在人族眼里,臨水河一戰(zhàn)后,溫言下落不明,如今若是要將他處置妥當,臨水河是他最合理的去處?!?/p>
“就算如此……”
路人甲還想再說點什么,陸硯辭已經(jīng)抬起手作打斷狀,這時人群后傳來響動,他們紛紛往后瞧去,見風初和青淵姍姍來遲,他們皆撐著一把竹傘,穿過人群來到陸硯辭面前。
風初下意識地將傘傾斜過去,他仰首挺胸,中氣十足道,“諸位也說此乃大事,一旦出現(xiàn)紕漏,被嵩陽宗的人抓住把柄,這等責任誰能承擔?大王做事一向縝密,難不成諸位是覺得大王會為了嵩陽宗的人,棄族人的安危不顧?”
眾人噤聲,符尤站在身側,恭恭敬敬頷首低眉道,“大王莫要見怪,他們也是心系我族族人,不如先讓他們看看這溫言是死是活,他若是死了,他們自然就安心了?!?/p>
風初見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溫言,暗暗擰了一把汗,雖然他對嵩陽宗的人也是恨之入骨,但溫言如今這般模樣確實顯得可憐了些。
最要緊的是,他和青淵都知道,陸硯辭是啟動回生陣才救回的溫言,若是溫言死了,以陸硯辭現(xiàn)在的修為,不死也必定會重傷。
昨天晚上,當陸硯辭與他們二人說出今天的計劃時,他們兩人本就反對,奈何溫言的血能解蠱之事已然瞞不住,除了順應族人的意思,陸硯辭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符尤此言一出,風初下意識地看向陸硯辭,陸硯辭沒說話,但他的眼神已經(jīng)回答了風初的問題。
風初將心中的擔憂壓下,他抬腳踹了一下溫言,溫言沒反應,他便清清嗓子道,“有什么好擔憂的,他顯然已經(jīng)死了?!?/p>
此時坐在系統(tǒng)空間內(nèi)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溫言:你才死了。
路人甲將信將疑,像是收到了某種暗示,他鼓起勇氣道,“不若讓我替風初大人代勞檢查一番?”
風初說,“隨便,雨下大了,動作快些吧,今晚大王也乏了,得早些回去?!?/p>
路人甲得到眾人的慫恿,便蹲下來探了一下溫言的鼻息和脈搏,果真沒有探到任何動靜。
他再三仔細檢查一番,確認溫言沒有了生命體征后,退回人群前面,“就這樣死了?”
風初輕輕呼出一口氣,“溫言本就重傷未愈,大王本來想讓他再養(yǎng)幾天,這樣解蠱效果更好,不過某些人還是急躁了,按捺不住,這下強行放血解蠱,加上妖力反噬,死了也是正常?!?/p>
眾人終于放心了,紛紛說此人可以交由陸硯辭處理,符尤安安靜靜站在旁邊,倒也沒有異議。
陸硯辭說,“族人蠱毒已解,諸位可以把他們自行領回家,好生照料,不日便能恢復如初?!?/p>
眾人紛紛驚呼起來,符尤說,“此事大王處理得當,卑職會如實向長老們稟報,想必長老們知道定會欣慰不已。”
陸硯辭說,“話既然說到這里,當著諸位的面,符尤,有件事本王需要你去做?!?/p>
符尤說,“恭請大王吩咐?!?/p>
陸硯辭說,“接下來本王要閉關,少則兩個月,長則半年,在本王閉關期間,不得任何人來打擾,所以族中事務暫且交由諸位長老負責,你回去后,給長老們轉達本王的意思?!?/p>
符尤微微抬起頭,眸子像是平靜的湖面被一顆石子激起了圈圈漣漪,他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說道,“大王為何突然要閉關?”
陸硯辭說,“并不是突然決定,本王近日妖力耗費頻繁,想到蠱毒之事已了,而嵩陽宗連連挫敗,短期內(nèi)想必不會有什么大動作,故而需要閉關調(diào)理內(nèi)息?!?/p>
一直不說話的青淵道,“大王為妖族殫精竭慮,如今既然長老們有管理妖族之心,大王自然要給長老們一個施展的機會,免得某些人站著說話不腰疼。”
風初默默豎起大拇指,湊到他耳邊問他從哪里學來的俗語。
眾人汗顏,紛紛低聲說青淵怎么能這么說話,這聽著像是長老們故意使絆子給陸硯辭似的。
符尤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依舊恭敬道,“此事重大,關系妖族上下,還望大王三思啊,或者大王先同長老們商議之后再做決定也不遲?!?/p>
風初趾高氣揚道,“你是在質(zhì)疑大王的決定嗎?青淵都說了,大王近日殫精竭慮,累得很,休息個一年半載怎么了?我看那幾個老頭能得很,妖族事務交給他們,想必能辦得極好?!?/p>
“可是……”
風初打斷道,“別可是了,符尤大人,長老們要是知道這個消息,指不定樂開花呢,你就不必裝模裝樣地推辭了?!?/p>
風初說完,抬起指尖一勾,溫言便直愣愣地被往風初的方向靠去,風初將人扶穩(wěn),稍稍彎腰,輕輕松松便將人扛在了肩上。
陸硯辭說,“本王意已決,今夜回去后,青淵會將相關事務移交到長老各處,諸位長老便能理解本王的用意?!?/p>
交代完畢后,陸硯辭絲毫不理會符尤的阻攔,化作一道銀光往妖王殿的方向去了,青淵緊隨其后跟著去了。
眾人議論紛紛,風初把肩上的溫言掂了掂,朝符尤挑了下眉頭,“辛苦符尤大人了,現(xiàn)在我也該完成大王交于我的任務了?!?/p>
風初一手撐著傘,一手扶著肩上的溫言,十分輕松地一步步走去,眾人自動讓出一條道來,符尤盯著風初的背影,眼神在剎那間變得陰翳起來。
他的手掌微微旋轉了一下,似乎從地面上吸收了一股強大的力量,趁著眾人的目光都停在他身上之際,他凝聚內(nèi)力,將那股力量朝溫言襲擊而去,霎時有道白光閃了一下。
風初肩膀一沉,察覺到肩上的人似乎微微抖了一下,他才意識到符尤偷襲了溫言。
他立馬轉身,死死瞪著符尤,“你這是做什么?”
符尤說,“風初大人見諒,以防萬一,你也知道,他必須死?!?/p>
已經(jīng)“死”得不能再“死”的溫言:不是,他神經(jīng)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