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濱城紡織廠一如既往地在機(jī)器的轟鳴聲中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C車間的氣氛卻有些異樣。
阮胭剛換好工裝,就感覺到了幾道不善的目光。
她沒在意,徑直走向自己的紡織機(jī)。
剛坐下,旁邊工位的江晚秋就湊了過來。
江晚秋生了一張明艷的瓜子臉,大眼睛,高鼻梁,是廠里公認(rèn)的廠花。
她和阮胭曾是無話不談的閨蜜,但自從阮胭嫁給宋錦程,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變得微妙起來。
“胭胭,”江晚秋的聲音不大,卻足夠周圍幾個人聽見,“昨晚睡得好嗎?”
她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和幸災(zāi)樂禍。
阮胭手上穿梭著棉線,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是嗎?”江晚秋故作驚訝地捂住嘴,“我還以為你家進(jìn)了賊呢,聽李大媽說,昨晚大半夜的,有個男人從你家出來,還是個穿警服的!嘖嘖,現(xiàn)在這世道,真是亂啊。”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豎著耳朵聽的女工立刻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紡織廠是個女人的世界,也是流言蜚語滋生最快的溫床。
一個獨居的漂亮軍嫂,半夜有男人登門,足以讓她們嚼上好幾天。
阮胭穿線的動作頓了頓,抬起眼,看向江晚秋。
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如水,沒有任何波瀾,只是淡淡地說:“那是我丈夫的戰(zhàn)友,來幫我送津貼,順便看看家里的燈泡?!?/p>
這解釋合情合理,挑不出半點毛病。
江晚秋卻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說:“送津貼送到半夜?看燈泡看到屋里去?胭胭,你可得當(dāng)心點,別讓你家錦程在外面保家衛(wèi)國,你在家……讓人戳脊梁骨。”
“江晚秋!”
阮胭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從未有過的冷意,她直視著對方的眼睛,“管好你自己的嘴。要是再讓我聽到這些不干不凈的話,別怪我不念舊情,去廠領(lǐng)導(dǎo)那里說道說道,你上班時間煽動同事嚼舌根,影響生產(chǎn),該扣多少獎金?!?/p>
江晚秋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
她沒想到一向溫順得像只小白兔的阮胭,今天居然會反抗。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都愣住了。
“你……”江晚秋氣得手指發(fā)抖,卻找不到話來反駁。
廠里最近正在抓生產(chǎn)紀(jì)律,這頂帽子要是扣下來,她這個月的獎金就泡湯了。
車間主任走了過來,厲聲喝道:“吵什么吵!都不想干了是不是?江晚秋,你的機(jī)器停了多久了?這個月的先進(jìn)還想不想要了?”
江晚秋狠狠地瞪了阮胭一眼,不甘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一整天,阮胭都感覺自己像被泡在黏稠的糖漿里,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她,讓她喘不過氣。
她低著頭,手指在棉線上飛快地舞動,將所有的煩躁和壓抑都織進(jìn)了那一片片潔白的布匹里。
她的動作精準(zhǔn)而麻木,像一架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亂了。
亂的不是那些流言蜚語,而是昨晚那個男人離開時,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怕了。
他在怕什么?怕她?還是怕他自己心底那些同樣見不得光的念頭?
臨近下班時,車間小組長張德利又湊了過來,臉上帶著幾分猥瑣的笑意:“小阮啊,別聽那些長舌婦胡咧咧。她們就是嫉妒你長得好看。不過話說回來,你一個女人家,晚上還是得注意安全。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我,我隨叫隨到。”
他說著,手就不安分地想往阮胭的肩膀上搭。
阮胭不動聲色地側(cè)身躲開,避開了他的觸碰。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飯盒,依舊是那副溫軟的語調(diào):“謝謝張組長關(guān)心,我先走了?!?/p>
她轉(zhuǎn)身離開,沒再看他一眼。
身后,張德利看著她窈窕的背影,眼神變得晦暗不明。
走出工廠大門,阮胭沒像往常一樣直接回家,而是拐向了另一條路。
她心里憋著一股無名火,燒得她心慌意亂。
她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能讓她喘口氣的地方。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條僻靜的江邊。
江水在夕陽下泛著鱗光,遠(yuǎn)處傳來輪船的汽笛聲。
江風(fēng)吹來,帶著潮濕的水汽,吹亂了她的頭發(fā),也稍微吹散了她心頭的煩悶。
她找了塊石頭坐下,抱著膝蓋,靜靜地看著江面。
她想起了丈夫宋錦程。
他們是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的,相處了不到三個月就結(jié)了婚。
她甚至都記不清他求婚時說了些什么,只記得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在所有人羨慕的目光中,給了她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然后,他就走了。
留給她的,是一個光榮頭銜,和一棟空蕩蕩的房子。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是對是錯。
她只是覺得累,覺得不甘。
她的青春,她的熱情,難道就要在這日復(fù)一日的等待和忍耐中,被消磨殆盡嗎?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一個人在這里,很危險?!?/p>
阮胭的身體猛地一僵。
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除了周凜,再沒有哪個男人的聲音,能像這樣,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不受控制地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