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只要穿上用生命織成的羽衣,就能在末日輪回中記住我。于是我成了執(zhí)刀人,
為她收集全城人的頭發(fā)與睫毛。我沒告訴她,羽衣認的不是穿戴者,而是最后的祭品。
我將剪刀貼上她的后頸,準備剪下作為“引子”的第一縷發(fā)絲。她不知道,我做的一切,
只是為了讓她心甘情愿地,親手將我送上祭壇。1“別動。”我的聲音很低。怕嚇到她,
也怕嚇到我自己。手里的剪刀是鐵的,冷的。離她的脖子很近。我能聞到她頭發(fā)上的味道。
不是什么高級香波,就是肥皂的干凈氣味。這味道鉆進鼻子里,讓我的手心出了汗。“方呈,
一定要這樣嗎?”裴芷的聲音有點抖。她坐在木凳上,背對著我。
地下室的燈泡掛在我們頭頂,昏黃的光線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潮濕的墻壁上。
“這是儀式的第一步?!蔽议_口,聲音干得像砂紙,“‘羽衣’需要引子。
用你的頭發(fā)做經(jīng)線,它才能認你為主?!敝e話。我說的每個字都是謊話。
“羽衣”認的不是主,是材料。最純凈,最堅韌,帶著最強烈的生存意志的材料。她的頭發(fā),
就是最好的材料。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白皙的后頸,
還有幾根不聽話的發(fā)絲,貼在上面。我的手指碰到了她的皮膚。她縮了一下。很輕微的動作。
像一只被驚擾的蝴蝶。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皶幸稽c冷。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神棍,而不是屠夫。“嗯?!彼龖艘宦暎瑳]再動。
她信我。在這個狗屁的“十日終焉”里,每個人都像瘋狗一樣互相撕咬,她卻信我。
這個認知,像一把燒紅的刀子,捅進我的肺里。疼,還燙。剪刀貼著她的頭皮,
我能感覺到刀刃上傳來的溫度。那是她的體溫。咔嚓。一縷黑色的長發(fā)落在我手上。很輕,
沒什么分量。但我的手卻在抖。我把頭發(fā)快速收進一個黑色的布袋里。
這是我今天全部的收獲?!昂昧恕!蔽艺f。裴芷慢慢轉過身。她沒看我的手,
也沒看那個布袋。她看著我的臉。她的眼睛很亮。在這間破敗的地下室里,
比那顆光禿禿的燈泡還亮。“這就夠了嗎?”她問?!安粔?。”我搖頭,“遠遠不夠。
一件‘羽衣’,需要的頭發(fā),能鋪滿這整個地下室。”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十天。終焉來臨前,只有十天。上哪去找能鋪滿整個地下室的頭發(fā)?
“我有辦法?!蔽艺f,“交給我?!薄胺匠省彼酒饋恚易呓徊?。我們離得很近。
我能看清她纖長的睫毛。那東西,也是上好的材料。比頭發(fā)更稀有,更珍貴。
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的睫ac毛上。心里有個聲音在吼:剪下來!現(xiàn)在就剪下來!
我的手,握緊了口袋里的剪刀。“謝謝你?!迸彳普f。她伸出手,
輕輕握住了我藏著剪刀的那只手。她的手心很暖,很軟。剪刀冰冷的輪廓,就隔著一層布料,
貼著她的掌心。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笑著,眼睛彎成一道橋。她說:“我就知道,
你會保護我的。”我的手,僵住了。那一瞬間,我想把剪刀扔掉,
想把那個裝著她頭發(fā)的布袋燒掉。我想告訴她所有真相。告訴她,根本沒有神圣的儀式。
告訴她,“羽衣”是用參與者的生命織成的謊言。告訴她,我不是保護她的人。我是第一個,
對她舉起屠刀的罪人。但終焉倒計時的滴答聲,就在耳邊。我松開手。“嗯。
”我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我會的?!?地下室的門在我身后關上。
隔絕了那道唯一能讓我感覺自己還是個人的目光。走廊里更暗,只有墻角滲出的水滴聲。
滴答,滴答。像在為誰倒數(shù)。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是幾個名字。
用鉛筆寫的,字跡潦草。第一個名字,李狗。住在三樓西側的儲物間。獨來獨往,
沒人關心他的死活。最完美的下手對象。我把那縷屬于裴芷的頭發(fā),貼身放好。
然后拿出另一個空布袋。這是代價。想要保護最重要的,就要先去毀掉次要的。
這是“十日終焉”的第一條規(guī)則。三樓的走廊比下面更破敗。
空氣里有股鐵銹和霉菌混合的味道。我放輕了腳步。皮靴踩在水泥地上,沒有聲音。
儲物間的門虛掩著。一道縫隙,透出一點點燭火的光。我貼在門上,從縫隙往里看。
李狗正蹲在地上,對著一小塊發(fā)了霉的面包,狼吞虎咽。他太餓了,連我在他身后都不知道。
他很瘦,頭發(fā)枯黃,像一叢干草。質量很差的材料。但聊勝于無。我推開門。
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李狗像只受驚的老鼠,猛地回頭??吹绞俏?,
他臉上的驚恐變成了諂媚的笑?!俺矢纭!彼炎詈笠稽c面包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喊,
“您怎么來了?”我不說話,一步步走近。他臉上的笑僵住了。他看到了我手里的剪刀。
“呈哥,你……你這是干什么?”他開始往后縮,后背抵住了墻角,退無可退?!皠e緊張。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自以為和善的笑,“剪點東西,不疼?!薄安?,
不要……”他瘋狂搖頭,雙手護住自己的頭,“我的頭發(fā)不能動!這是我的……我的命!
”每個人都把頭發(fā)看成命。因為有個狗屁的傳言說,頭發(fā)是靈魂的延伸,
是輪回中辨認自己的唯一信標。所以裴芷才會那么輕易地相信我。因為她覺得,
我拿走她的頭發(fā),是為了幫她標記“來生”?!澳愕拿?,現(xiàn)在歸我了。”我不想再廢話。
我一步上前,膝蓋頂住他的胸口。他那點力氣,根本不夠看。他開始尖叫。我沒管。
在這棟樓里,尖叫是最沒用的東西。比發(fā)霉的面包還沒用。我抓住他的頭發(fā)。又干又澀,
像在抓一把沙子。剪刀下去,咔嚓,咔嚓??蔹S的頭發(fā),混著灰塵,掉在地上。李狗不叫了。
他開始哭。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種壓抑的,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嗚咽。他像個孩子。
我突然想起,裴芷把頭發(fā)交給我時,安靜的樣子。心口又開始燙。我加快了速度。很快,
李狗的頭變得坑坑洼洼,像被狗啃過的草坪。我停下來,看著布袋里那堆枯草。不夠。
我的視線,落在他抖個不停的睫毛上。李狗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瞳孔驟縮。
“不……不要看我的眼睛!求你了,呈哥,求你了!”他開始劇烈掙扎。這一次,
是真的拼命了。眼淚和鼻涕糊了他一臉。他說:“頭發(fā)你拿走!都拿走!睫毛不行!
沒了睫毛,下輩子就找不到路了!會變成孤魂野鬼的!”又是傳言。這棟樓里,
傳言比人命還值錢。我的手頓住了。指尖上,似乎還殘留著裴芷手心的溫度。
如果我今天拔了李狗的睫毛。明天,我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去剪裴芷的?我站了起來。
李狗蜷在地上,像一團垃圾。我把那袋“枯草”收好,轉身就走。“呈哥?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我沒回頭。“滾?!蔽抑徽f了一個字。回到我的房間。
我把兩個布袋放在桌上。一個,裝著裴芷的一縷青絲。柔順,光亮,帶著皂角的清香。一個,
裝著李狗的枯黃亂發(fā)。干澀,雜亂,混著塵土的腥氣。我把它們倒在一起。裴芷的頭發(fā),
瞬間就被那堆垃圾淹沒了??床灰娏恕>拖裎覂H剩的那點良心。3第二天,
我把那袋混合物交給了裴芷。她看到滿滿一袋頭發(fā)時,眼睛亮了?!斑@么多?”她有些驚訝。
“嗯。”我撒謊,“很多人愿意為了希望,獻出自己的‘信標’。”她沒有懷疑。她低下頭,
手指插進那堆頭發(fā)里。她的指尖很干凈,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而那堆頭發(fā),
是我用暴力和恐嚇換來的?!昂孟瘛悬c干?!彼÷曊f?!奥飞险戳嘶?。
”我面不改色地解釋。她點點頭,沒再追問。她抱著那個布袋,像抱著什么稀世珍寶。
“我們開始吧?!彼f,“我需要你在旁邊?!薄盀槭裁??”“織‘羽衣’需要絕對的專注。
你的存在,能讓我心安?!彼哪橆a有點紅,“就像……守護神一樣?!蔽业男?,
被這個詞刺了一下。我們又回到了那個潮濕的地下室。
她把那臺老舊的木制織布機擦得很干凈。她坐下,把頭發(fā)一絲一絲地分揀出來,纏在線梭上。
她的動作很輕,很慢,帶著一種虔誠。我在她身后站著。這個角度,
我又看到了她白皙的后頸。昨天被我剪掉頭發(fā)的地方,露出了一小塊皮膚??瓷先ィ?/p>
有點脆弱?!胺匠?,”她沒有回頭,輕聲問,“你在想什么?”“想它什么時候能織好。
”我說?!皶芸斓??!彼α诵?,開始踩動織布機的踏板。
“吱呀——吱呀——”木頭摩擦的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室里,成了唯一的聲響。
線梭在她手里來回穿梭。那些骯臟的,枯黃的,帶著恐懼和絕望的頭發(fā),在她的指尖下,
竟然開始變得有序,服帖。她織得很認真。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有幾縷碎發(fā),
貼在了她的臉頰上。我鬼使神使地,伸出手,想幫她撥開。我的指尖,
快要碰到她皮膚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了動作?!安恍??!彼龘u頭,呼吸有些急促,“斷了。
”我看到一根頭發(fā),斷在了織機上。“怎么會?”“心不靜?!彼D過頭看我,
眼神里帶著歉意,“我能感覺到,你剛剛……離我很近。我的心跳,亂了?!蔽业氖?,
僵在半空中。她看著我的手,然后視線往上,看著我的眼睛?!胺匠剩彼÷曊f,
“你靠我近一點,好不好?”我沒動?!拔也皇悄莻€意思?!彼哪樃t了,“織‘羽衣’,
需要兩個人的精神同步。你離我越近,我越能感覺到你的力量。那樣,線才不會斷。
”這又是什么狗屁的傳言?還是她為了讓我靠近,臨時編造的借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沒法拒絕。我搬了條凳子,坐在她旁邊。很近。近到我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體溫。
近到我只要一歪頭,就能碰到她的肩膀。“再近一點?!彼f。我的膝蓋,碰到了她的膝蓋。
隔著兩層布料,我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笆??!彼椭^,聲音細若蚊蠅,“把你的手,
放在我的手上?!蔽业暮粑?,停住了?!斑@是……儀式的一部分?”我問?!笆恰!彼c頭,
像在說服自己,“是。”我伸出手,覆蓋在她握著線梭的手上。她的手在抖。我的手也在抖。
“現(xiàn)在,閉上眼睛。”她說,“感受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們也必須像這些經(jīng)緯線一樣,
交織在一起?!蔽议]上眼睛。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她呼吸的熱氣,
拂過我的手背。她心臟的跳動,通過我們相觸的手,傳遞過來。一下,一下。很有力。
像在敲打我的胸膛。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終焉,什么任務,什么輪回。全都不見了。
只剩下她手心的溫度,和那句“交織在一起”。這是一個用謊言搭建的囚籠。可這一刻,
我心甘情愿,和她一起,被困在這里。4“吱呀——吱呀——”織布機的聲音,
成了我和裴芷之間唯一的交流。接下來的兩天,我們每天都在地下室度過。
我負責出門“收集”材料。她負責在我身邊,將那些罪證織成希望的模樣。
我找的都是些邊緣人。那些躲在角落里,連名字都快被遺忘的家伙。我的手段,
也越來越熟練。不再有廢話,不再有遲疑。闖進去,按住,剪掉。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分鐘。
布袋里的頭發(fā)越來越多,顏色也越來越雜。黑的,黃的,甚至還有幾縷灰白的。
我把它們混在一起,拿給裴芷。她從來不問來源。她只是安靜地接過去,然后拉著我,
坐在她身邊。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上。“閉上眼?!边@成了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儀式。
每一次碰觸,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我知道這是假的。她所謂的“精神同步”,
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而我,貪戀著這份虛假的親密。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明知沒用,卻死也不肯放手。這天,我又帶回一滿袋頭發(fā)。是一個女人的。
我在一個廢棄的盥洗室里找到她。她當時正在對著一塊破碎的鏡子,梳理自己那頭長發(fā)。
很漂亮的頭發(fā),烏黑,發(fā)亮。她反抗得很激烈。指甲在我的胳膊上,劃出好幾道血痕。
我沒在意。回到地下室,我把布袋遞給裴芷。她解開袋口,一股陌生的香味,飄了出來。
不是皂角。是一種很廉價,但很濃烈的香水味。帶著一股甜膩的粉塵感。裴芷的動作,
停住了。她抬起頭,看著我。她的眼神里,沒有了前幾天的光。“這是誰的?”她問。
“一個……自愿者?!蔽业男拿偷匾怀痢!芭??”“嗯。”她沒說話。她低下頭,
從那堆頭發(fā)里,捻起一根。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然后,她又抬起手,聞了聞自己的頭發(fā)。
不一樣的味道。完全不一樣。地下室里的空氣,好像凝固了。只剩下我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方呈,”她再次開口,聲音很平,聽不出情緒,“你和她,離得很近嗎?”“什么?
”我沒反應過來?!拔艺f,”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你拿到這頭發(fā)的時候,
是不是也像現(xiàn)在這樣,離她很近?”像一顆子"彈,打穿了我的胸口。我張了張嘴,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該怎么解釋?說我把她按在滿是污水的地上,膝蓋頂著她的背,
她哭喊著求我,我卻像個聾子一樣,只顧著剪她的頭發(fā)?說那股香水味,
是因為她的臉埋在地上,蹭到了她自己打碎的香水瓶?我什么都說不出來。任何解釋,
都只會坐實我的罪行?!安皇悄阆氲哪菢印!蔽易詈螅荒軘D出這句蒼白無力的話。
“我想的是哪樣?”她追問。她的眼神,像一把手術刀,要把我的心剖開?!芭彳?。
”我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她躲開了。這是她第一次,躲開我的碰觸?!皠e碰我。
”她說,“臟?!边@兩個字,比任何武器都鋒利。我僵在原地。她站起來,
抱著那個裝著別人頭發(fā)的布袋,走到織布機前。她沒有看我,沒有讓我坐在她旁邊,
更沒有讓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她就那么一個人,坐下,開始踩動踏板。
“吱呀——吱呀——”織布機的聲音,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響,都刺耳。像是在控訴,
也像是在嘲笑。我知道,我們之間那層薄如蟬翼的“信任”,破了。
被一縷帶著廉價香水味的頭發(fā),輕易地戳破了。5那晚之后,裴芷變了。她不再對我笑。
我們之間,除了“把材料給我”和“織好了”,再沒有第三句話。
她也不再需要我坐在她旁邊,“同步精神”。她一個人,在地下室待的時間越來越長。
她織得很快,近乎瘋狂。那件“羽衣”的雛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織布機上延伸。
它看起來,像一件用無數(shù)種灰暗顏色拼湊起來的怪物。我心里的洞,越來越大。
我只能用更瘋狂的“收集”,來填補那種空虛。我不再挑剔對象。男人,女人,老人,
只要有頭發(fā),只要能被我制服,都成了我的目標。我的名聲,在這棟樓里,傳開了。
他們叫我“禿鷲”。一個專門啃食別人“來生”的惡棍。沒人敢靠近我。他們看到我,
就像老鼠看到貓,遠遠地就躲開。這正合我意。省去了很多麻煩。這天,我的目標,
是一個叫阿哲的男人。他一直躲著我。我花了兩天時間,才在一個通風管道的夾層里,
找到了他。他看到我的時候,沒有求饒,也沒有反抗。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我,說:“動手吧。
”我愣了一下。他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不反抗的人?!澳悴慌??”我問?!芭隆?/p>
”他扯了扯嘴角,“但怕沒用。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薄芭叮俊薄盀榱伺彳?。”他說。
我的瞳孔,縮了一下?!八莻€好姑娘。”阿哲嘆了口氣,“這鬼地方,配不上她。
如果用我的頭發(fā),能給她換個活路,值了?!彼f著,閉上了眼睛。一副任我宰割的樣子。
我握著剪刀的手,有點抖。第一次,有人理解我。也是第一次,我感覺自己手里的剪刀,
這么重?!拔也灰愕念^發(fā)?!蔽易詈笳f。阿哲睜開眼,很意外?!澳愕慕廾?,給我。
”我說,“一根就行?!苯廾?,比頭發(fā)更珍貴。傳言里,它是輪回隧道里的“火把”,
能照亮前路。我本來,是想把這個“殊榮”,留給裴芷的。但現(xiàn)在,我改主意了。
我需要一樣東西,來證明,我做的一切,不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阿哲沉默了很久。
“好?!彼詈笳f。他沒有閉眼。他就那么睜著眼,看著我手里的鑷子,一點點靠近。
我能從他的瞳孔里,看到我自己的倒影。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鑷子夾住一根睫毛的根部。
輕輕一拔。阿哲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眼眶瞬間就紅了。一滴眼淚,順著他的眼角,
滑了下來。我把那根帶著他體溫和淚水的睫毛,小心翼翼地放進一個火柴盒里。“謝謝。
”我說。轉身,離開。回到地下室。裴芷還在織??棽紮C“吱呀吱呀”的聲音,
像在啃食我的神經(jīng)。我走到她身邊。她沒理我。我把那個火柴盒,放在她面前的織機上。
她停下了動作。她看著那個火柴盒,又看看我,眼神里全是戒備?!斑@是什么?
”“打開看看?!彼q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打開了火柴盒。那根纖細的睫毛,
就那么安靜地躺在里面。她的呼吸,頓住了?!斑@是……”“阿哲的?!蔽艺f,
“他自愿給的。”她的視線,從睫毛,移到了我的臉上。她好像想從我的表情里,
分辨出真假?!八f,為了你,值了。”我把阿哲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她。裴芷的手,
開始發(fā)抖。她伸出指尖,非常非常輕地,碰了一下那根睫毛。然后,像被燙到一樣,
猛地縮了回來。她抬起頭,看著我。她的眼睛里,蓄滿了水汽。“方呈,”她的聲音,
帶著哭腔,“我們……我們到底在做什么?”這是她第一次,質疑我們做的事情。
不是質疑我,是質疑“我們”。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緊。又疼,又酸。“在救你。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6阿哲的睫毛,像一顆石子,
投入了我和裴芷之間那潭死水。激起了一圈漣漪。她開始重新和我說話。雖然還是不多,
但至少,她看我的時候,眼神里不再只有戒備。她把那根睫毛,
小心翼翼地織進了“羽衣”的領口位置。她說,那里最靠近心臟。織進去的那天,
她讓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時隔多日,我再次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溫度。還是很暖。
暖得讓我覺得自己手上的血腥味,都淡了一點?!坝鹨隆钡倪M度,已經(jīng)過半。它掛在織機上,
像一件巨大的,用陰影和塵埃做成的袍子。我需要的材料,也越來越多。這棟樓里,
能下手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剩下的,要么是拉幫結派的狠角色,要么,就是像裴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