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租屋的燈泡又壞了。林深踩著板凳換燈泡時,后腰的舊傷隱隱作痛。
三年前在工地扛鋼筋摔的,當(dāng)時蘇晚還在念高三,他瞞著沒說,只說是小擦傷。
此刻金屬支架硌著傷疤,他齜牙咧嘴地扶穩(wěn)燈座,暖黃的光“啪”地漫開來,
照亮了墻上貼著的獎狀——蘇晚的名字在紅紙上泛著光,
從市級三好學(xué)生到全國英語競賽一等獎,層層疊疊糊了半面墻。“換好了?
”蘇晚的聲音從臥室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慵懶。林深從板凳上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嗯,
趕緊收拾東西,不是說今天導(dǎo)師要見你?”臥室門開了,蘇晚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站在門口。
裙擺掃過地板,帶起細(xì)塵在光里跳舞。她去年研究生畢業(yè),進(jìn)了業(yè)內(nèi)頂尖的翻譯公司,
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獨立接手國際會議的同傳任務(wù)。林深看著她脖子上那條細(xì)細(xì)的鉑金項鏈,
是她上個月發(fā)了獎金自己買的,襯得鎖骨愈發(fā)清瘦?!爸嘣阱伬餃刂!绷稚钷D(zhuǎn)身進(jìn)廚房,
搪瓷碗碰出輕響,“放了紅棗,你昨天說有點貧血?!碧K晚沒動,
盯著他洗得發(fā)白的袖口:“今天不用帶飯了,中午跟客戶吃飯。”林深端粥的手頓了頓,
粥面上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哦,那我盛出來放冰箱?”“不用,你自己吃吧。
”蘇晚拿起包往門口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清脆的叩擊聲,“對了,
下周我要去上海出差,大概一周?!薄斑@么突然?”林深追出來,手里還攥著圍裙,
“需要我?guī)湍闶帐靶欣顔??”“不用,助理會安排。”蘇晚在玄關(guān)換鞋,
鏡子里映出林深局促的樣子——洗變形的T恤,沾著油漬的牛仔褲,
頭發(fā)因為熬夜送貨沒來得及剪,支棱得像蓬草。她忽然想起昨天同事的話:“蘇晚,
你男朋友看著好老氣啊,不像你這個年紀(jì)的。”門把手轉(zhuǎn)動時,她輕聲說:“林深,
以后別總穿這件T恤了,看著……不太干凈。
”林深低頭看了看胸口洗褪色的圖案——是蘇晚高中時畫的小熊,他一直舍不得扔。
廚房飄來紅棗粥的甜香,他張了張嘴,最終只說:“路上注意安全?!遍T關(guān)上的瞬間,
蘇晚靠在樓道墻壁上閉了閉眼。手機里彈出同事發(fā)來的消息,是昨晚聚餐的照片,
她站在中間笑得得體,身邊是西裝革履的上司和客戶。照片角落有個模糊的影子,
是林深來接她時站在路燈下的樣子,穿著沾滿雨水的沖鋒衣,像個格格不入的標(biāo)點符號。
二林深第一次見到蘇晚,是在高中校門口的巷子里。她被幾個男生堵著搶作業(yè)本,
背著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卻梗著脖子不肯哭。他當(dāng)時剛輟學(xué),在附近的汽修店當(dāng)學(xué)徒,
抄起扳手就沖了過去?!爸x……謝謝你?!彼髞砑t著臉遞給他一顆水果糖,橘子味的。
他知道了她叫蘇晚,是重點班的尖子生,父母離異后跟著外婆過,日子過得緊巴巴。
他看著她啃干面包當(dāng)午飯,看著她在路燈下背單詞,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疼。
“我供你上學(xué)吧。”某個雨夜,他把剛發(fā)的工資塞進(jìn)她手里,掌心的繭子蹭過她的指尖,
“你好好考大學(xué),考去北京上海,去最好的學(xué)校?!碧K晚的眼淚砸在錢上,
暈開一小片濕痕:“林深,我以后一定……”“別說以后?!彼驍嗨?,用袖子擦她的臉,
“現(xiàn)在好好讀書就行?!彼麚Q了更累的活,在工地搬磚,在夜市擺攤,在物流公司通宵卸貨。
最忙的時候一天打三份工,累得倒頭就睡,夢里都是蘇晚拿著錄取通知書笑的樣子。
她考上重點大學(xué)那天,他請工友們擼串,喝得酩酊大醉,抱著電線桿哭,
說他的小姑娘有出息了。蘇晚大一那年,他們搬進(jìn)了這間出租屋。二十平米的小房子,
擺著她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書桌,他撿來的舊沙發(fā)。冬天沒有暖氣,
他就把熱水袋裹在她被子里,自己凍得縮成一團(tuán)。她趴在書桌上寫論文,
他就在旁邊默默削蘋果,果皮連成一整條,不斷?!傲稚?,等我畢業(yè)了,
咱們就買個帶陽臺的房子?!彼еO果含糊地說,“我給你買好多好多新衣服,
再也不讓你穿工裝了?!彼?dāng)時正給她縫掉了的紐扣,
線頭在布上繞出個歪歪扭扭的結(jié):“好啊,再養(yǎng)只貓,像你畫的那只小熊。
”三蘇晚的出差變成了兩周。林深每天晚上都等她的電話,手機放在枕頭邊,
屏幕一亮就趕緊接起。但她總是很忙,有時是在酒局上,背景音嘈雜,
她說兩句就掛;有時是在會議室,語氣匆匆,說“晚點打給你”,然后就沒了下文。
他去超市買了她愛吃的草莓,放在冰箱里,爛了一半也沒等到她回來。蘇晚回來那天,
林深去機場接她。她穿著米白色風(fēng)衣,拉著銀色行李箱,和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并肩走出來,
談笑風(fēng)生。男人幫她拎箱子時,手指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的手腕?!斑@是我們部門總監(jiān),周明宇。
”蘇晚介紹時,語氣自然得像在說天氣,“這是……林深。”周明宇伸出手,
笑容得體:“經(jīng)常聽蘇晚提起你,多謝你平時照顧她?!绷稚畹氖衷谘澩壬喜淞瞬?,
才敢握上去:“應(yīng)該的?!彼氖中娜呛梗植诘睦O子硌得對方幾不可察地皺了眉。
回去的路上,蘇晚一直在看手機,回復(fù)消息的手指飛快。林深幾次想開口問她累不累,
都被她“嗯”“啊”的敷衍擋了回來。進(jìn)了小區(qū),她忽然說:“林深,以后別來機場接我了,
同事看到……不太好?!绷稚畹哪_步頓住,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為什么?
”“你看你這身衣服?!碧K晚的目光掃過他洗得發(fā)白的外套,“周總監(jiān)他們都在,影響不好。
”“我……”他想說他特意換了件干凈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知道了?!蹦翘焱砩希?/p>
蘇晚在浴室待了很久。林深躺在客廳的折疊床上,聽著花灑的水聲,
摸出藏在枕頭下的體檢報告——胃黏膜重度糜爛,醫(yī)生說必須戒酒戒煙,按時吃飯,
可他哪有那個條件。白天在物流公司扛貨,晚上去夜市幫人看攤,三餐不定是常事。
浴室門開了,蘇晚穿著真絲睡衣出來,頭發(fā)上裹著浴巾。她看了眼折疊床,
皺了皺眉:“你還是睡沙發(fā)吧,折疊床太占地方了,我明天要請同事來家里吃飯。
”林深沒說話,默默拆了折疊床,把被子抱到沙發(fā)上??蛷d很小,他躺下時腳都伸不直,
后腰的傷又開始疼?!皩α?,”蘇晚從臥室探出頭,“明天你早點出去吧,
跟朋友聚聚什么的,晚點再回來?!绷稚铋]著眼,喉結(jié)動了動:“好。
”窗外的月光落在地板上,像一層薄霜。他想起蘇晚剛上大學(xué)時,
攢了一個月的生活費給他買了件羽絨服,說“林深你別總穿單衣,會凍出病的”。
那時她的手凍得通紅,卻緊緊攥著購物袋,眼里的光比星星還亮。四蘇晚的同事來那天,
林深在公園坐了一整天。初春的風(fēng)還帶著冷意,他縮在長椅上,看著別人放風(fēng)箏。
手機響了好幾次,都是催他去送貨的電話,他說身體不舒服,請了假。胃里隱隱作痛,
他摸出兜里的藥,干咽了兩片。傍晚回去時,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出租屋的窗戶亮著燈,
隱約傳來笑聲。他在樓下徘徊了很久,買了個西瓜才上去——蘇晚以前最愛吃西瓜,
說夏天抱著半個用勺子挖著吃,是最幸福的事。開門的是周明宇。他穿著合身的襯衫,
袖子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名表??吹搅稚?,他愣了一下,隨即笑著喊:“蘇晚,
你朋友來了?!笨蛷d里坐了五六個人,都是西裝革履的樣子。蘇晚穿著精致的家居服,
正端著果盤從廚房出來,看到林深時,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澳阍趺椿貋砹??
”她的聲音帶著質(zhì)問,像在責(zé)備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林深手里的西瓜沉甸甸的,
他局促地站在門口:“我……買了點水果。”“我們準(zhǔn)備走了。”周明宇解圍似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