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位在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里。這里沒有窗戶，沒有白天黑夜。只有一排排泛著冷光的屏幕，和恒定在 22 度的中央空調(diào)。
我們叫這里「井底」。
我們的工作，就是盯著孽鏡臺的實時回放。
孽鏡臺，代號「天眼系統(tǒng)」，一個能捕捉并記錄地球上所有極端負面情緒事件的量子監(jiān)控網(wǎng)絡(luò)。說白了，就是個自動播放人間慘劇的電視臺。
謀殺、欺詐、背叛、凌虐……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在這里上演。
我們是審查員，負責(zé)給這些「節(jié)目」分級、歸檔，然后提交給上頭。
上頭是誰，我們不知道。這些檔案有什么用，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只需要看、標(biāo)記、提交，像流水線上的工人。
只不過，我們處理的不是零件，是人性最爛的邊角料。
干我們這行，有三個階段。
第一年，憤怒?？词裁炊枷朐译娔X，想沖進屏幕里弄死那些人渣。
第二年，麻木。心跳不再加速，胃也不再翻江倒海。你覺得這不過是一堆數(shù)據(jù)、一堆影像。你甚至能一邊吃午飯，一邊看一場滅門慘案的錄像。
第三年，崩壞。
你開始分不清屏幕和現(xiàn)實。走在街上，你會下意識分析身邊每個路人的「犯罪可能性」?？吹角閭H吵架，你腦子里會自動播放出他們下一步可能動刀子的畫面。
你睡不著覺。閉上眼，就是那些被害者的臉。睜開眼，你覺得全世界都可能是兇手。
我就是在第三年壞掉的。
壓垮我的，是編號 734 號檔案。
那天和平時沒什么不同。我給自己泡了杯濃茶，戴上耳機，點開了新分配的視頻文件。
畫面一開始很正常。一個高檔小區(qū)的地下車庫。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提著公文包，走向一輛黑色的奔馳。
他看起來很成功，很體面。臉上帶著疲憊但滿足的笑。
他打開車門，坐進去。
然后，后座伸出一雙手。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一把匕首，狠狠扎進他的脖子。
血，噴在車窗上。
男人的眼睛瞪得老大，充滿了不敢相信。
然后，鏡頭切換。
不是孽鏡臺的固定視角，而是兇手自己帶的針孔攝像頭。第一人稱視角。
我看到那雙手，戴著黑色的皮手套，正在車?yán)锓抑裁础Ｗ詈?，找到了那個公文包。
兇手打開公文包，里面不是文件，是一沓沓現(xiàn)金，還有幾個禮品盒。上面印著奢侈品的 logo。
然后，兇手拿出一個小小的，看起來像 U 盤的東西，插在了汽車的中控上。
中控屏幕亮了。
那不是導(dǎo)航。那是一段視頻。
視頻里，是那個死去的男人，和一個年輕女孩。在酒店房間里。做著最齷齪的事。
女孩看起來很痛苦，在哭。
男人在笑。
視頻放完，兇手把 U 盤拔下來，扔在男人的尸體上。然后他對著鏡頭，或者說對著我，比了一個中指。
接著，畫面黑了。
檔案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我摘下耳機，感覺全身冰冷。
這不是最殘忍的案子。我見過比這血腥一百倍的。
但它不一樣。
那個兇手，他不是為了錢。他是審判者。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執(zhí)行正義。
最讓我崩潰的是，看完整個過程，我內(nèi)心深處，竟然有一絲扭曲的快感。
我覺得那個男人，該死。
我覺得那個兇手，干得漂亮。
這個念頭一出來，我渾身的汗毛都炸了。
我，一個審查員，一個本該絕對中立的觀察者，竟然開始共情兇手。
我病了。病得很重。
我沖進衛(wèi)生間，對著馬桶吐。吐出來的全是酸水。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臉色慘白，眼球布滿血絲，眼神里有一種我自己都害怕的東西。
那不是人的眼神。那是常年凝視深淵，被深淵同化了的眼神。
那天之后，我開始做噩夢。
夢里，我不再是審查員。
有時候，我是那個被殺的男人，一遍遍感受匕首割開喉嚨的冰冷。
有時候，我是那個兇手，一遍遍體驗復(fù)仇的快感和隨之而來的空虛。
更多的時候，我是那個被侵犯的女孩，在酒店房間里無助地哭泣。
我開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情緒失控。有一次，食堂的師傅給我打飯不小心灑了一點湯，我差點把餐盤扣在他頭上。
同事老高拉住了我。
他拍拍我的肩膀，嘆了口氣?！钢郯?，該歇歇了。你這癥狀，我見過。再扛下去，就廢了?！?/p>
第二天，我的強制休假和心理干預(yù)通知就下來了。
我沒有反抗。我知道，我撐不住了。
我只是沒想到，給我治療的那個女醫(yī)生，裴思源，會讓我感覺比看孽鏡臺還要危險。
她那雙眼睛，比孽鏡臺的鏡頭看得還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