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東方的海平面剛泛起一抹魚肚白,小石頭就在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悸中猛然驚醒。他的睫毛上還掛著些許睡意帶來的濕潤,手指卻已經(jīng)習慣性地往枕邊摸去。那里本該放著醫(yī)仙留下的紫金葫蘆,被他用一塊靛藍粗布小心翼翼地包著,此刻卻只剩下一片冰涼的稻草,帶著海邊清晨特有的潮氣和魚腥味。
"葫蘆!"他失聲驚呼,聲音里還帶著未褪盡的沙啞,瞬間將所有睡意驅(qū)散得無影無蹤。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草席被掀得褶皺不堪。那布包依舊好好地系著結(jié),安靜地躺在床頭,可當他顫抖著解開布結(jié)時,心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里面空空如也,那只泛著溫潤光澤的紫金葫蘆不見了!
小石頭"咚"地一聲跪在地上,膝蓋撞在堅硬的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卻渾然不覺疼痛。他瘋狂地扒拉著墻角的碎石,指尖被尖銳的石片劃破,滲出鮮紅的血珠,滴落在灰褐色的泥土上,暈開一朵朵細小的血花。破屋里本就沒什么東西,一張用舊船板搭成的床,一個缺了角的陶罐,還有墻角堆著的幾捆曬干的漁網(wǎng),此刻都被他翻得亂七八糟。只有穿堂而過的海風從破窗灌進來,卷起地上的塵埃,迷得他眼睛生疼,淚水和塵土混在一起,在臉上沖出兩道泥痕。
"我的寶葫蘆去哪兒了......"小石頭癱坐在地,背脊佝僂著,像一只被雨水打濕的幼鳥。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順著他黝黑的臉頰滑下,在下巴處匯成水珠,滴落在衣襟上。那不僅僅是一件仙物,更是他與那個總愛往他漁船上塞發(fā)霉餅子的瘸腿乞丐之間,最后一點念想。乞丐剛出現(xiàn)在石屋村時,渾身散發(fā)著餿味,村里的狗見了都要追著咬,只有他不嫌棄,每天把剛打的魚分一半給乞丐。而乞丐,也總會在他出海歸來時,把討到的半塊麥餅、幾顆野棗,偷偷放在他的漁船艙里,那些帶著牙印的食物,是他兩年來唯一的溫暖。
就在這時,村里的狗忽然集體狂吠起來,聲音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小石頭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中,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昨夜起夜時,他曾借著月光看到高員外家的管家,那個總是弓著背、眼睛像老鼠一樣滴溜溜轉(zhuǎn)的瘦高個,正鬼鬼祟祟地在村口的老榕樹下張望,時不時往他住的方向瞟,手里還攥著一個黑布袋子。
那個高員外,仗著自己的兒子在鎮(zhèn)上做了個小官,在石屋村橫行霸道。他家的青磚瓦房是村里唯一的大宅院,院墻高得能擋住海邊的風,飛檐上還雕著石獅子,在村里顯得格格不入。昨天醫(yī)仙飛升時,小石頭就注意到,高員外站在人群最前面,一雙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懷里的葫蘆,嘴角的哈喇子差點滴到那雙嶄新的黑布鞋面上,當時他還聽見高員外跟身邊的管家嘀咕:"這等寶貝,就該有識貨的人藏著,那窮小子哪配得上。"
"一定是他!"小石頭咬牙切齒地說,猛地從地上站起來,抓起墻角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魚叉。魚叉的木柄被他的手磨得光滑發(fā)亮,叉尖閃著寒光,在晨光下泛著冷冽的光。他沖出破屋,沙灘上的貝殼被他踩得咯吱作響,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朝著村東頭的高府方向延伸。
路過村頭的曬魚架時,李大伯正佝僂著腰翻曬墨魚干。老人家的背因為常年搖櫓,駝得像座小山,見小石頭紅著眼眶,手里還握著魚叉,連忙放下手里的木耙,關(guān)切地問:"小石頭,咋了這是?誰欺負你了?"
"高員外!高員外偷了我的葫蘆!"小石頭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有些顫抖,胸口劇烈起伏著。
這話像一塊石頭投進滾水,正在附近忙活的漁民們都圍了上來。曬網(wǎng)的張嬸、修補漁船的王大叔、織漁網(wǎng)的李婆婆……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臉上都露出憤怒的神色。
"我說今早咋見高府的門開得那么早,原來是做了虧心事!"王大叔手里還拿著錘子,憤憤不平地說,錘子砸在船板上發(fā)出"砰砰"的響聲。
"我凌晨起來趕海,確實看到高府的管家在村口晃悠,當時還覺得奇怪呢,那么早不在家待著,跑到村口來干啥。"一個皮膚黝黑的年輕漁民接話道,他的胳膊上還沾著海泥。
"還有昨天,高員外就跟我念叨,說那葫蘆一看就是寶貝,普通人家鎮(zhèn)不住,遲早要出事?,F(xiàn)在想來,他那時候就動了歪心思!"李婆婆顫巍巍地說,手里的漁網(wǎng)梭子還在不停地動,線軸在她布滿皺紋的手上轉(zhuǎn)動。
李大伯聽著眾人的話,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抄起墻角那根用來撐船的竹篙,竹篙被海水泡得通體發(fā)黃,堅硬無比。"走,找他去!咱石屋村的人,不能就這么被欺負了!小石頭,大伯陪你討個公道!"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村東頭的高府涌去,腳步聲、呼喊聲驚動了不少還在睡夢中的村民,大家紛紛披衣出來,問清緣由后,也加入了隊伍,隊伍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高府的朱漆大門剛打開一條縫,管家正探頭探腦地往外看,就被小石頭一把推開。管家尖叫著"你們要干什么",想要阻攔,卻被憤怒的漁民們推搡到一邊,摔了個四腳朝天,手里的算盤珠子撒了一地。
眾人沖進正廳時,正撞見高員外舉著那只紫金葫蘆往嘴里倒,似乎想嘗嘗仙物的味道。聽到動靜,他嚇得手一抖,葫蘆"當啷"一聲掉在光滑的青磚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大廳里回蕩。
"那是我的葫蘆!"小石頭眼疾手快,撲過去就要撿,卻被高員外肥碩的身軀死死擋住。高員外穿著一身綢緞睡衣,肚子上的肥肉堆成了好幾圈,像個圓滾滾的冬瓜,領(lǐng)口處還繡著金線牡丹。
"胡說!"高員外抹了把嘴角的口水,臉上的肥肉因為憤怒而亂顫,"這是我今早散步時在海邊撿的,誰瞧見是你的了?你們這群窮鬼,是不是看我家有錢,想來搶東西?"
"我能瞧見!"一個清脆的童聲響起,翠蓮從人群里鉆出來,她的小辮子上還別著一朵小雛菊,是昨天小石頭給她摘的。小姑娘伸出細細的小手指著葫蘆,大聲說:"仙長飛上天的時候,我看得清清楚楚,這葫蘆上系著紅繩,跟小石頭哥哥的一模一樣!當時仙長把葫蘆扔下來,還是我?guī)托∈^哥哥撿的呢!"
高員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會被一個小姑娘戳穿。他突然一把抱起地上的葫蘆,轉(zhuǎn)身就往書房跑,肥碩的身軀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你們這群刁民,敢私闖民宅,我要報官!我兒子可是在鎮(zhèn)上做官的!"
眾人豈能讓他得逞,連忙追了上去。書房里陳設(shè)奢華,一張紫檀木大書桌擺在中央,上面放著文房四寶,墻上掛著一幅山水畫,畫的是高山流水,一看就價值不菲。高員外正把葫蘆口對著桌上的油燈照,圓臉上滿是猙獰:"怎么是空的?不可能!這可是神仙的寶貝,怎么會是空的!"他把葫蘆倒過來使勁搖晃,又往桌上一拍,里面除了空氣,什么都沒有掉出來,只有幾粒灰塵。
"神仙的寶貝,哪能是你這等貪心鬼能碰的?"李大伯抱著胳膊,冷笑一聲,眼神里滿是不屑。
高員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氣呼呼地把葫蘆往地上一摔:"什么破玩意兒!根本就是個廢物!"葫蘆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小石頭腳邊。
小石頭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撿起葫蘆。紅繩果然還系在上面,只是葫蘆口的木塞松了些。他緊緊抱著葫蘆,忽然覺得手心傳來一陣溫熱,像是有人在輕輕撓他的癢,又像是一股微弱的氣流在涌動,葫蘆表面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他掌心緩緩旋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