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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正午,柳煙兒終于醒了。
沈知棠知道,她也是時(shí)候要離開了。
她把箱籠攤在榻上,一件件往外揀。
赤金點(diǎn)翠的蝴蝶簪,顧行照跑遍兩條街為她贏來的;
嵌火漆的機(jī)關(guān)小匣,林野歸親手刻了三百六十五個(gè)齒輪,只為在她生辰那日彈出一句“棠棠歲歲平安”;
桂花糖、蜜漬杏脯、北疆的酸沙果......全是她當(dāng)年隨口一句“好吃”,他們便成筐成筐地往府里搬。
如今再碰,指尖像被往事反噬。
她只揀了兩身素衣,其余的,一件也沒帶。
推門時(shí),風(fēng)卷著雪沫撲進(jìn)來。
那株三人親手栽下的桂花樹,枯枝上墜著去年沒摘盡的干花,像一樹小小的尸骸。
沈知棠伸手拂去枝上的雪,指腹被枯枝劃破,血珠滾在樹皮上,一下就被吸干,什么也沒留下。
深夜,林野歸披著一身寒氣闖進(jìn)來。
狐裘上還沾著柳煙兒屋里的藥香。
“棠棠,煙兒醒了,等到三天后阿照娶她為妾,我就帶你私奔,去邊關(guān)只有我們倆?!?/p>
狐裘的絨毛蹭著她頸側(cè),像從前無數(shù)個(gè)雪夜。
可沈知棠卻只聞到另一股味道。
那是柳煙兒咳出來的血腥味,混著藥氣,順著裘毛往她骨頭縫里鉆。
她抬眼,想告訴他:六日后亥時(shí),我們就能回家。
可林野歸眼底亮得嚇人,像賭徒孤注一擲,又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話到嘴邊,她只輕輕吐出一句:“我不去邊關(guān)?!?/p>
她只想回家!
林野歸的笑僵在臉上,手指一點(diǎn)點(diǎn)收緊,狐裘的系帶勒得她鎖骨生疼。
“你還在置氣?”
置氣?
沈知棠想笑,喉嚨卻涌上一股腥甜。
她現(xiàn)在還有什么資格。
話音未落,侍衛(wèi)撞破門。
“柳姑娘失蹤!只留下一張血書?!?/p>
素白絹帕,猩紅字跡,像一把把刀口卷刃的匕首:
“愿以命償小姐寬宏?!?/p>
族老震怒,拐杖敲得青磚迸火。
“沈氏女,妒心害人,即刻跪祠堂!跪到柳姑娘回來!”
林野歸親手把她摁在蒲團(tuán)上。
掌心溫度還在,力道卻像鐵鉗。
“棠棠,先委屈你,等找到她再說?!?/p>
蒲團(tuán)薄得像紙,寒氣順著膝蓋爬上來。
沈知棠突然想起她剛穿越到古代。
也是這間祠堂,繼母罰她抄《女誡》。
顧行照偷了棉墊,一瘸一拐翻窗進(jìn)來;
林野歸蹲在她身側(cè),用糖紙折小船,哄她:“棠棠的眼淚是珍珠,別哭,船載得動(dòng)?!?/p>
如今棉墊沒了,糖紙小船早被雪水泡爛。
青磚冰透,膝蓋由疼到麻,再無知覺。
柳煙兒在破曉前被找回來。
雪太深,她只走了三里,便昏倒在枯井邊。
顧行照抱她回府,腳踝上卻帶著沈知棠的及笄金環(huán),在雪里晃出刺眼的光。
那是顧行照當(dāng)年親手為她戴的。
他說:“此生只此一枚,若我負(fù)你,金環(huán)碎,顧行照死?!?/p>
如今金環(huán)圈在另一個(gè)人踝上,像最荒唐的婚書。
沈知棠跪在地上,隔著人群看顧行照用狐裘裹緊柳煙兒,聲音沙啞卻溫柔:
“沒事了,我在?!?/p>
回來后,柳煙兒一直未醒,太醫(yī)說她“中毒”,需人血入藥。
顧行照闖進(jìn)祠堂,一把抱起她。
沈知棠跪了一夜,雙腿早已失去知覺,被他這一拽,整個(gè)人像破布娃娃。
“只需一小碗,救了她,我們立刻成親?!?/p>
他說的“成親”,是娶她為平妻,與柳煙兒同一天進(jìn)門。
沈知棠冷笑,唇角干裂滲血:
“如果我說,我不救呢?”
林野歸直接攥住她手腕,刀口尚未愈合的舊疤被指甲掐得崩開,血一下子涌出來。
“由不得你?!?/p>
第一次放血,放了半碗。
太醫(yī)說“不夠”,林野歸親手撕開她腕上剛結(jié)痂的傷口。
血順著雪槽流,像一條細(xì)細(xì)的紅線,把祠堂和藥房串成一座祭壇。
沈知棠眼前發(fā)黑,最后看見的,是顧行照用她的血,一勺一勺喂給柳煙兒。
她昏倒在雪里,醒來已被人抬回偏院。
窗外,顧行照的聲音極低,卻字字清晰:“若棠棠的血不夠,便用她的嫁妝買藥引,那是千年雪參,正好替煙兒補(bǔ)身,也算她向煙兒賠罪?!?/p>
她的血,她的錢,她的命
都成了“藥”。
沈知棠躺在榻上,腕上新傷疊舊傷,像一張被揉爛又?jǐn)傞_的信箋。
信箋上曾寫著:
“顧行照、林野歸,此生唯棠棠一人?!?/p>
如今墨跡被血暈開,再也辨不出原來的形狀。
沈知棠側(cè)過臉,一滴淚滑進(jìn)鬢角,無聲無息。
還有五天。
五天后,她將把這副被掏空的殼,連同所有被辜負(fù)的真心,一起留在盛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