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的硝煙終于散去,漫長的暑假帶著自由和燥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小鎮(zhèn)一年一度的夏日祭典,是少年少女們釋放壓力、享受青春的盛大節(jié)日。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祭典的主街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各色小吃攤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章魚燒、蘋果糖、炒面的味道交織在一起。撈金魚的攤位前圍滿了孩子,五顏六色的水球在燈光下折射出夢幻的光澤。穿著各色浴衣的少男少女們穿梭其間,笑語盈盈。
林小悠穿著一件鵝黃色的浴衣,上面點綴著小小的白色雛菊,顯得格外清新活潑。她像只剛出籠的小鳥,興奮得眼睛發(fā)亮,拉著旁邊穿著深藍色條紋浴衣、一臉“被迫營業(yè)”表情的陸銘在人潮中穿梭。
“阿銘阿銘!快看!那邊有賣棉花糖的!好大一朵云!”
“阿銘!那個面具好有趣!我們?nèi)タ纯?!?/p>
“哇!撈金魚!阿銘你會不會?我們?nèi)ピ囋?!?/p>
陸銘被她拽得腳步踉蹌,眉頭緊鎖,努力維持著平衡和表情管理。周圍人聲鼎沸,各種氣味混雜,讓他有種置身于大型混亂培養(yǎng)皿的窒息感。他只想找個安靜的角落待著。但看著身邊那個像裝了永動機一樣、嘰嘰喳喳、笑容燦爛得晃眼的鵝黃色身影,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一種莫名的力量壓了回去。算了,隨她去吧。他默默地調(diào)整呼吸,努力忽略周遭的嘈雜,目光卻像無形的絲線,始終若有若無地系在那個左顧右盼的小麻煩精身上。
小悠被一個賣手工風鈴的攤位吸引住了。攤位上掛滿了各式各樣、材質(zhì)各異的風鈴,在夜風中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她拿起一個貝殼做的,又放下,看中一個玻璃的,愛不釋手。
“阿銘,你看這個好……” 小悠興奮地回頭,想跟陸銘分享,卻發(fā)現(xiàn)身邊空空如也!
人呢?
剛才還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遙的陸銘,不見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小悠的心。人潮像洶涌的河水,不斷沖刷著她。周圍都是陌生的面孔,喧鬧的聲音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踮起腳,拼命地左右張望,視線在攢動的人頭中焦急地搜尋。深藍色的條紋浴衣……在哪里?在哪里?
“阿銘!阿銘!” 她大聲喊著,聲音卻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里。
一種熟悉的、被遺棄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吞沒。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幼兒園時積木城堡倒塌后,陸銘轉身離開的背影。只是這一次,更甚。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得發(fā)慌。她像一只迷失在森林深處的小鹿,茫然四顧,不知所措,眼睛瞬間就紅了。
“阿銘……” 聲音帶著哭腔,微弱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就在她快要被巨大的無助感擊垮時,一只溫熱而有力的手猛地從側面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很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瞬間將她從洶涌的人潮中拉離。
小悠驚愕地抬頭——
陸銘!
他就站在她面前,深藍色的浴衣領口微微敞開,額前細碎的劉海被汗水濡濕,貼在光潔的額角。他的氣息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顯然是一路擠過來的。鏡片后的那雙眼睛,此刻不再是平日的冷靜無波,而是像淬了火的寒星,銳利、焦急,甚至帶著一絲……后怕?那眼神緊緊地鎖住她,仿佛要將她吸進去。
“林、小、悠!” 陸銘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喘息和顯而易見的怒意,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的眼睛是擺設嗎?!路都不會看?!人這么多,瞎跑什么?!”
手腕被他攥得有點疼,但那股熟悉的、帶著他體溫的力道,卻像一根定海神針,瞬間驅散了小悠所有的恐慌和無助。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如同開閘的洪水,混合著失而復得的慶幸,猛地沖垮了她的防線。
在漫天喧囂和璀璨燈火中,在陸銘壓抑著怒火的斥責聲里,小悠什么也顧不上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猛地撲進陸銘懷里,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了他勁瘦的腰身!把小臉深深埋進他帶著干凈皂粉味的胸膛!
“哇——!” 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眼淚瞬間浸濕了陸銘深藍色的浴衣前襟,聲音悶悶的,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巨大的委屈,“嚇死我了!我以為……我以為把你丟了!還好……還好有阿銘在!”
陸銘的身體在那一瞬間徹底僵住了!
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懷里的觸感是溫熱的、柔軟的,帶著少女特有的馨香和……眼淚的濕意。她的手臂環(huán)著他的腰,抱得那么緊,緊得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微微顫抖和劇烈的心跳。那滾燙的淚水透過薄薄的浴衣面料,灼燒著他的皮膚。她帶著哭腔的控訴和依賴,像羽毛又像重錘,狠狠地撞在他的心口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周圍的喧囂、閃爍的燈光、誘人的香氣……一切的一切都瞬間褪色、模糊,成了遙遠的背景音。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懷中這個顫抖哭泣的鵝黃色身影,和她緊緊抱著自己的、帶著驚人熱度的雙臂。
陸銘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僵硬地垂著手,身體繃得像一塊石頭,連呼吸都停滯了。那股熟悉的、因混亂環(huán)境而起的煩躁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動和……無措。他該推開她嗎?該繼續(xù)訓斥她嗎?可是……她的手抱得那么緊,她的哭聲那么委屈,像只受驚的小獸找到了唯一的庇護所。
就在他僵立不知所措之際——
“砰!砰!砰!”
一連串巨大的聲響在夜空中炸開!
絢爛奪目的煙花,如同最華麗的樂章,在深邃的夜幕上驟然綻放!金色的瀑布傾瀉而下,紫色的星辰如雨點般散落,巨大的紅色牡丹層層疊疊盛開……五彩斑斕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祭典,也照亮了相擁在人群中的兩人。
煙花的光芒在陸銘的鏡片上跳躍、閃爍,映亮了他那雙寫滿了震驚、無措和某種難以言喻情緒的深邃眼眸。在漫天華彩的映襯下,在懷中少女滾燙淚水的浸染下,他僵硬的身體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他緩緩地、帶著點生疏和猶豫,抬起了垂在身側的右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總是握著筆或書本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瞬,最終,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落在了小悠因哭泣而微微顫抖的、鵝黃色的后背上。
動作很輕,帶著安撫的意味,像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他微微低下頭,嘴唇動了動,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溫柔**,輕輕響在她的發(fā)頂:
“…嗯。不會讓你丟的。”
煙花的光芒明明滅滅,將兩人相擁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喧鬧的地面上。祭典的喧囂仿佛被隔絕在外,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聲,在璀璨的夜空下,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緊密地共鳴。一個依賴而脆弱,一個無措而溫柔,名為青春的情愫,在這片絢爛的星火下,悄然破土,灼灼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