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墨坐在辦公室盯著電腦屏幕，銀行的款子已經(jīng)到帳了，
這七年每年的今天都會有一筆頗為可觀的存款進入他的戶頭。嚴墨點了下鼠標右鍵，
將頁面關(guān)閉。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捏緊了拳頭，于是他松開了手。電話響起來，
是青子。“嚴墨，今天你過生日，你就早點下班，我們一起去慶祝慶祝?！薄昂?，
你想吃什么？”青子很夸張地叫起來，“嚴墨你神經(jīng)病，
你過生日當然是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啦！我剛剛賣掉了幾張畫，今天我請客，不準你不答應(yīng)。
”嚴墨臉上浮現(xiàn)出情不自禁的笑容，“好，好，下班給你打電話?！薄班牛?/p>
你好好想想去哪吃飯哦，拜拜?！眹滥珤焐想娫挘瑥牟ＡТ袄锟粗约旱哪?，23歲，
正年輕的時光，但嚴墨知道自己已經(jīng)老了，而且時間越來越緊迫。
晚餐約在市中心的“蕉葉”泰國餐廳，嚴墨剛走進餐廳大門就看到青子在朝他揮手，
他也看見了坐在一邊的宋文婉。宋文婉是嚴墨的大學(xué)同學(xué)，人如其名，
是溫婉柔順的女子，她不是那種會留下深刻印象的美女，卻有著讓人放松的獨特氣質(zhì)。
甚至生性疏離乖張的青子也可以放下心來，和文婉做了這么些年的朋友?！吧湛鞓罚?/p>
嚴墨。”文婉將一個禮物袋放到嚴墨面前。“謝謝你。”嚴墨接過來，也沒去拆開，
倒是青子眼疾手快一把搶了過去，“嚴墨啊，你這樣可不對，應(yīng)該打開看看嘛。哇，
是PRADA的皮夾哦！”青子自禮物袋里拿出皮夾朝嚴墨晃了晃，
嚴墨猛地拍了一下青子的手背，“俞青子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才很沒禮貌？”“呵呵，
沒關(guān)系的，又不是外人?！蔽耐裆埔獾匦πΓ扒嘧?，你送給嚴墨的禮物是什么？
”青子忽然站起身來脫下外套，又將里面穿的線衫也脫下來，文婉和嚴墨怔怔地看著她，
不知道青子在玩什么把戲。青子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色小吊帶，蝴蝶一般的鎖骨一覽無遺，
瘦小的身體如同未發(fā)育完全的小女孩。接著青子轉(zhuǎn)過背去，拍拍自己的后頸，“這個，
就是我送你的禮物?！蹦鞘且粋€六芒星形狀的刺青，嚴墨再熟悉不過的圖案，
因為他自己的后頸也有同樣的刺青。是七年前刺上去的，
當時的嚴墨穿著學(xué)校的制服跨入那家刺青店，
毫不猶豫地在店老板詫異的眼光里平淡地說：“請給我文一個六芒星的刺青。
”在那之后，便開始了他和青子兩個人的生活。對嚴墨來說，
那顆六芒星代表的是已經(jīng)逝去的父親和逝去的往日時光?！斑@個禮物怎么樣啊？
很特別吧？那個刺青師傅說我簡直沒有痛神經(jīng)，一聲都沒吭，
而且我是真的完全沒有覺得痛哦……”青子興奮地轉(zhuǎn)過身來，
一不留神便把面前的水杯撞落在地?！耙姽砹?，我去廁所擦擦干凈，
這果汁都弄到我牛仔褲上……”青子忿忿念叨著往廁所跑去。嚴墨看著青子的背影，
她潔白皮膚上的六芒星刺青灼著自己的眼，是那么醒目。
“只有俞青子才會做這樣的事吧?！蔽耐竦穆曇舭褔滥乃枷肜嘶貋?。
嚴墨轉(zhuǎn)動面前的紅酒杯，心不在焉地說：“嗯，是，只有她了，
有時候搞不懂她在想什么?！薄翱墒悄銗鬯！蔽耐竦卣f，“我也搞不懂你，
明明那么愛她，為什么要裝出至親好友的樣子?！眹滥痤^，
目光里有著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寒意，“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不用對任何人交代。
”“好吧，我也只是說說而已，你用不著生氣?！蔽耐駸o謂地攤攤手。
“你們在聊什么？”青子走到餐桌邊坐下，取過菜單。“點個咖喱蟹吧，
嚴墨最喜歡吃了。”“我們正在說要點什么菜?！蔽耐駵惖角嘧由磉吙床藛?，
“青子喜歡吃蝦吧？這里的芒果炒蝦球做得不錯，可以嘗嘗?！薄跋劝涯阋路┥?，
別感冒了，你每次感冒就會讓鼻炎發(fā)作，都21歲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嚴墨指了指青子搭在椅背上的衣服。青子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干嗎要照顧自己，
有你照顧我不就行了?！边@頓飯吃得很是豐盛，青子特地點了一瓶紅酒，
幾杯下肚之后青子的臉龐漸漸浮出一層紅暈，水盈盈的一雙眼睛好像要滴出眼淚來。
說話的聲音也大起來，不時發(fā)出一陣陣笑聲?！澳銈冎绬?？我外婆是意大利人呢，
可是我媽媽為我爸爸就私奔出來了，我媽媽是不是很偉大？我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一定是像我外婆?！蔽耐癯瘒滥沽藗€眼色，然后站起身扶住青子，“青子，該回家了。
”兩人攙扶著青子走出了餐廳，文婉伸手攔了一部的士，“嚴墨，你們回去吧，
我一個人走就行。”“那我們先走了，注意安全。”嚴墨把青子塞進后座，關(guān)上了車門。
青子一上車便開始嚷著頭疼想吐，嚴墨只好在中途跟青子下了車，
青子蹲在路邊劇烈地嘔吐起來。嚴墨拍著青子的背，
皺著眉頭低聲說：“喝不了就不要喝那么多了，把自己喝成這個樣子，多難受。
”“不是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薄皢眩氵€會幾句好詩嘛。
”嚴墨被青子一本正經(jīng)的語調(diào)逗笑了，青子用手肘撞了嚴墨一下，
“不就是沒有念完大學(xué)而已，不準藐視我?！薄昂美?，吐完了沒？吐完就回家休息，
看你這樣子跟個女鬼差不多。”“嚴墨，你看?！鼻嘧雍鋈簧焓种钢^頂?shù)男强眨?/p>
“那顆是你爸爸，那兩顆是我爸爸媽媽，還有那顆，是奶奶。嚴墨，你看到?jīng)]有？
”“看到了，都看到了?！眹滥珳厝岬孛嘧拥念^發(fā)，青子忽然間嚶嚶地哭起來，
眼淚完全是措手不及地涌出來，“嚴墨，為什么是我們呢？為什么就留下我們了呢？為什么？
”“有我們已經(jīng)很好了?！眹滥魂囆乃幔扒嘧?，都過去了，我們都已經(jīng)是大人了。
”“我才不要做大人。嚴墨，背我，我走不動。”青子猛地勾住嚴墨的脖子，
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地說：“背我好不好，小時候你也背過我的，記得嗎？
有次我在小區(qū)里跟別的小孩吵架還打起來，是你過來幫我的，你還把我背回家了。
現(xiàn)在我們也回家，你背我回家。”“好，我背你?！鼻嘧臃趪滥成?，
嚴墨覺得青子的身體好輕好輕，輕得像是隨時會要消失一樣。青子已經(jīng)睡著了，
耳邊沾染著青子細微的呼吸聲。從小時候開始，青子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她有著神經(jīng)質(zhì)似的隨性，沒有耐性，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她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生命里的缺失總要借助其他的東西來填充，或者釋放，
這可能是青子與這個世界共處的方式。文婉的話浮出心頭：可是你愛她。
嚴墨抿了抿嘴，是，他愛青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或許從第一次見到她就注定自己要愛她。誰說過愛可以由得人選擇的？他愛她，
不是他的選擇，是命運的選擇。如果可以，他寧肯不要愛她，愛不是一句寂寞的口號，
愛是沉重實際的東西。他的愛，一開始就注定了只能給她，
也注定了永遠都不能呈現(xiàn)于日光之下。他只能偷偷的，默默的，靜靜的，愛她。
這是他的秘密，難以啟齒，決不透露一分一毫。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許多秘密，
一個秘密影響著另一個秘密，最終都被藏在心臟的黑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