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是纏人的鬼。梅雨季的濕氣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把整棟福安公寓纏得密不透風。
墻皮在潮氣里泡得發(fā)脹，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磚體，
像潰爛傷口里翻出的腐肉。我叫林峰，搬來的第三天，褲腳就沒干透過，
走到哪都帶著股霉味，混著走廊里若有若無的腥甜，像有人把死魚塞進了陳年棉絮。
傍晚七點，我攥著便利店塑料袋拐進客廳時，那臺掉漆的熊貓牌電視機正幽幽亮著待機燈。
屏幕上壓著張牛皮紙，紅墨水寫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墨跡邊緣泛著黑，
湊近了能聞見鐵銹味 —— 后來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墨水。
「福安公寓住戶守則（違者后果自負）：每晚 22:00 后，
禁止觀看任何含鏡面的影像（電視、手機、電腦皆算），包括反光的金屬表面。
敲門聲必須問三次『誰』，三次都答『住戶』才能開，開門時間不得超過三秒，
且開門時必須閉眼數(shù)到七。所有鏡子必須用黑布遮蓋，凌晨 1:00-3:00，
哪怕聽見自己名字被喊，也絕對不能掀布。走廊盡頭的廁所永遠別鎖門，若發(fā)現(xiàn)門是鎖著的，
立刻退到三樓轉(zhuǎn)角，等聽見三聲沖水聲再回來。冰箱里每天會出現(xiàn)四瓶牛奶，
必須在午夜前喝完，若哪瓶變成暗紅色，要閉眼倒進廁所，過程中無論聽見什么都別睜眼。
睡前必須檢查床底，若有黑色長發(fā)，別碰，用打火機燒干凈，燒的時候要背對著床，
且絕對不能回頭。墻壁上的霉斑若變成人臉形狀，立刻用鹽撒上去，邊撒邊念『塵歸塵』，
千萬別跟『臉』對視，尤其是它眨眼的時候。本公寓只有四名住戶，若看到第五個人，
不管對方說什么，立刻回房鎖門，直到聽見門外有指甲刮墻聲才能開門。聽見任何戲腔唱戲，
立刻用棉花塞住耳朵，若聽見『良人啊』三個字，必須原地跪下磕三個頭，頭不能抬。
禁止穿任何紅色衣物，包括帶紅點的襪子，若不慎穿了，要立刻脫下來燒掉，
燒時必須盯著火苗，不能讓火滅。凌晨三點整，必須站在客廳中央，面朝大門，
期間無論誰拍你肩膀，都不能回頭。永遠別相信鏡子里的自己，尤其是它對你笑的時候?！?/p>
「搞什么鬼?！刮亦托σ宦?，指尖捏著紙角搓了搓，質(zhì)地粗糙，像某種動物的皮。剛要揉掉，
二房東趙宇從房間出來了，白襯衫熨得筆挺，眼鏡片反著冷光，手里的馬克杯騰起白霧，
聞著卻不是咖啡香，倒像消毒水?！感×只貋砹耍俊顾α诵?，嘴角扯得太開，
露出的牙齦泛著青，「外面雨大嗎？」「還行?！刮覔P了揚塑料袋里的啤酒，「晚上喝點？」
他的眼神突然抖了一下，像被針扎了，低頭抿了口杯子里的東西：「不了，我對酒精過敏。
對了，客廳的電視…… 最好別碰?！埂概卖[鬼??？」我故意把守則往他面前遞，
「這玩意兒寫得挺帶勁，你說違反了會怎么樣？」他的臉「唰」地白了，
搶過守則揉成球就往垃圾桶扔，動作快得不像平時那個慢條斯理的趙宇?！竸e瞎鬧！」
他聲音發(fā)緊，喉結(jié)滾了滾，「前陣子三樓張姐就是因為不信這個，現(xiàn)在人都找不著了。」
「切，膽小鬼?！雇趵诘穆曇魪淖呃裙者^來，他扛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肌肉把背心撐得緊繃，
「我淘著好東西了 —— 五十年前的禁片，《鏡中紅》，講一個女的被男朋友甩了，
穿著紅裙子在鏡子前割腕，血流進鏡子里，后來凡是照過那鏡子的男的，都被頭發(fā)纏死了。」
陳默抱著筆記本跟在后面，他眼眶青得像被人打了，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
鍵盤聲「噠噠噠」的，在安靜的走廊里像磨牙。「別作妖了，」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
「這公寓晚上能聽見哭聲，我昨晚還看見……」「看見什么？看見鬼了？」王磊嗤笑一聲，
突然提高音量，「有本事讓它出來啊！老子練過的，一拳能打死一頭牛！」「小聲點！」
孫鵬從最后一個房間探出頭，這大學生總低著頭，說話細聲細氣的，像怕驚擾了什么，
「管理員說過，晚上不能大聲說話……」「慫包?！雇趵诹R了句，直接把包甩在沙發(fā)上，
拉鏈一拉，露出盤黑色錄像帶，外殼磨得發(fā)亮，標簽早就沒了，「八點了，離十點還早，
看不完算我的?！刮移沉搜劾袄锏募垐F，突然想看看這規(guī)則到底有多邪門?！感邪?，」
我撿回紙團展開，故意念得很慢，「不過先說好，要是真出事了，可別嚇哭?！?/p>
孫鵬的臉瞬間慘白，手忙腳亂地去搶：「快扔了！這紙是用…… 用死人皮做的！」
「你他媽嚇唬誰呢？」王磊一把推開他，直接把錄像帶塞進播放機，「開始了，
膽小的現(xiàn)在滾回房間還來得及?！闺娨暺聊婚W了幾下，跳出黑白畫面。畫質(zhì)差得像蒙了層霧，
鏡頭晃得厲害，拍的是間老式臥室，墻紙剝落，墻角堆著發(fā)霉的木箱。
一個穿紅旗袍的女人背對著鏡頭，坐在梳妝臺前梳頭，頭發(fā)長及腳踝，黑得發(fā)藍，
梳子劃過發(fā)絲的聲音「沙沙」的，透過布滿雜音的喇叭傳出來，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這女的身材不錯啊?！雇趵诖盗寺暱谏?，突然「嘶」了一聲，指著屏幕，
「你們看她梳頭的手，是不是反的？」我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女人的手腕關(guān)節(jié)是反著彎的，
手指像雞爪一樣勾著梳子，每梳一下，指甲就長長一分。梳到第三下時，她突然停了，
鏡子里的倒影慢慢轉(zhuǎn)過頭 —— 沒有臉，只有個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淌出粘稠的黑血，
順著鏡面往下流，在臺面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孫鵬突然捂住嘴，
猛地站起來：「我…… 我去趟廁所?！埂笐Z樣?！雇趵谛λ缸呃缺M頭那個，
別進錯了女廁所。」孫鵬沒回頭，低著頭快步走了，拖鞋蹭地的聲音「沙沙」的，
跟電視里梳頭聲重合在一起，聽得我后頸發(fā)涼。屏幕里的女人還在梳頭，
黑血在臺面上越積越多，慢慢漫過她的腳背。突然，她從鏡子里伸出手，
慘白的手指抓住了現(xiàn)實中的自己，往鏡子里拽?，F(xiàn)實中的女人拼命掙扎，指甲摳在地板上，
劃出深深的白痕，嘴巴大張著，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有眼球在瘋狂轉(zhuǎn)動，透著絕望的恐懼。
「這特效做的還挺真。」我強裝鎮(zhèn)定，捏著啤酒罐的手指卻在發(fā)顫。
罐身上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流，滴在地板上，發(fā)出「滴答」聲，
跟廁所方向隱約傳來的水聲混在一起，讓人分不清哪是現(xiàn)實哪是電影。就在這時，
走廊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摔倒了。緊接著是拖東西的聲音，很輕，
像有人拖著濕漉漉的拖把在走，從廁所方向慢慢靠近。「孫鵬？」我喊了一聲，沒人應(yīng)。
只有那拖東西的聲音還在響，越來越近，停在了客廳門口。王磊按下暫停鍵，
不耐煩地站起來：「這小子肯定是嚇尿了，我去看看?！埂竸e去！」陳默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臉色白得像紙，「規(guī)則第四條…… 廁所不能鎖門，但沒說里面……」「你他媽放開！」
王磊甩開他，抄起門口的拖把，「老子倒要看看，誰敢在這公寓里裝神弄鬼！」
他剛走到走廊，聲控燈就「滋啦」一聲滅了。黑暗里傳來他罵罵咧咧的聲音，
還有拖鞋踢到東西的「哐當」聲。我和陳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恐懼，
趕緊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跟了上去。走廊里彌漫著股濃烈的腥甜味，比之前濃多了，
像是剛殺了頭豬。越靠近廁所，那味道越重，還混著股消毒水味，冷不丁吸一口，
肺里像灌了冰碴子。廁所門果然是鎖著的，門縫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正慢慢往我們這邊流。
「孫鵬？你在里面嗎？」我拍了拍門，門板冰涼，像捂在死人身上的冰袋。沒人應(yīng)。
只有細微的「滴答」聲，從門縫里滲出來，落在積水的地板上，格外清晰。那聲音很有規(guī)律，
三短一長，像某種暗號。陳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指尖涼得像冰：「規(guī)則說…… 鎖門的話要退到三樓轉(zhuǎn)角……」「退個屁！」
王磊直接抬腳踹門，「這破門鎖一踹就開！」「砰」的一聲，門果然開了。
手電筒的光掃過去，我看見孫鵬倒在鏡子前，臉朝下趴著，后背的衣服被撕開個大口子，
露出的皮膚上爬滿了紅色的血痕，像被無數(shù)根細針扎過。血痕組成奇怪的圖案，細看之下，
竟然是「良人啊」三個字。「孫鵬！」王磊剛要過去，
我突然拽住他 —— 鏡子里的孫鵬沒趴著，而是站著的，正對著我們笑，嘴角咧到耳根，
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他的手里拿著把剪刀，正慢慢剪著自己的舌頭，
白森森的舌頭上沾著血絲，剪刀開合的「咔嚓」聲透過鏡子傳出來，格外刺耳?！竸e碰鏡子！
」陳默的聲音在發(fā)抖，「規(guī)則第三條……」話音未落，鏡子里的孫鵬突然伸出手，
慘白的手指穿過鏡面，抓住了現(xiàn)實中孫鵬的頭發(fā)，往鏡子里拽。孫鵬的身體像紙一樣軟，
被拽得慢慢站起來，臉貼著鏡面，鼻子被擠得扁平，眼球凸起，像要從眼眶里滾出來。
「救…… 救我……」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卻不是從嘴里發(fā)出來的，
而是從鏡子里飄出來的，尖細得像女人的聲音。每說一個字，
他的舌頭就被鏡子里的自己剪掉一截，碎肉掉進洗手池，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王磊急了，舉起拖把就往鏡子砸去。「哐當」一聲，鏡子沒碎，拖把桿卻斷了，
斷口處滲出粘稠的黑血，像被什么東西啃過。那些黑血在地板上蠕動，慢慢聚成頭發(fā)的形狀，
往王磊的腳踝纏去。鏡子里的孫鵬笑得更歡了，突然張開嘴，露出里面漆黑的喉嚨，
猛地咬住了現(xiàn)實中孫鵬的后腦勺?！高青辍挂宦暣囗?，孫鵬的腦袋歪向一邊，
黑色的血從耳朵眼里涌出來，順著脖子往下流，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慢慢浮現(xiàn)出一行字：「第一個祭品」。王磊嚇得后退一步，踩在水洼里，發(fā)出「咕嘰」
一聲。我這才發(fā)現(xiàn)，那根本不是水，而是粘稠的黑血，里面還泡著幾根長發(fā)，
發(fā)梢在微微蠕動，像細小的蟲子。那些蟲子順著王磊的褲腳往上爬，
他的小腿瞬間鼓起幾個大包，皮膚被撐得透明，能看見里面扭動的蟲身?！概埽 ?/p>
陳默拽著我轉(zhuǎn)身就跑，王磊也反應(yīng)過來，跟在我們后面，拖鞋踩在血水里，發(fā)出「啪嗒啪嗒」
的聲響，在空蕩的走廊里格外刺耳。他一邊跑一邊抓著小腿尖叫，那些包越來越大，
突然「噗」的一聲炸開，黑色的蟲子從里面涌出來，掉在地上四處亂竄。剛沖回客廳，
身后就傳來「砰」的一聲，廁所門自己關(guān)上了。緊接著，電視突然自己開了，
屏幕上還在放那部《鏡中紅》，畫面里的女人已經(jīng)鉆進了鏡子，
鏡外只剩下一件空蕩蕩的紅旗袍，袍擺上的花紋在蠕動，細看之下，
竟然是無數(shù)根纏繞的頭發(fā)。「規(guī)則…… 是真的……」陳默癱在地上，渾身發(fā)抖，
手機從口袋里滑出來，屏幕亮著，
是他剛搜的信息：「福安公寓前身是 1943 年的精神病院，有個女病人被未婚夫拋棄，
穿著紅裙在浴室鏡子前自殺，死前用剪刀剪斷了自己的舌頭，
血全流進了鏡子里…… 她的怨氣附在頭發(fā)上，每找到一個負心漢，頭發(fā)就長一寸……」
王磊突然抓起桌上的啤酒灌了一大口，手卻在抖，酒灑在胸口，打濕了大片衣服。
他的小腿還在流血，那些蟲子不知鉆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一個個黑洞洞的傷口，
邊緣的皮肉在慢慢腐爛?！盖珊稀?都是巧合！」他嘴硬道，卻忍不住往門口瞟，
像是隨時準備逃跑。就在這時，冰箱突然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
像是有人在里面放了什么東西。燈光閃爍了幾下，墻上的掛鐘開始倒轉(zhuǎn)，
指針從九點十五分慢慢退回八點，發(fā)出齒輪摩擦的「嘎吱」聲。
陳默猛地站起來：「規(guī)則第五條！牛奶！」我們沖到冰箱前，一打開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