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倒灌下來的,砸在油膩的水泥地上,濺起骯臟的水花,
混合著鐵銹、垃圾腐爛和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巷子深得像不見底的喉嚨,黑暗粘稠得化不開。
我裹緊了身上單薄的絲絨睡袍,高跟鞋的細跟深陷在泥濘里,每一步都拔得艱難。
沈宗一個電話,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得來,
處理掉那個不長眼、竟敢動他核心生意的小子。巷子盡頭,垃圾箱后面,
一團更深的黑影蜷縮著。微弱的光線來自遠處一盞茍延殘喘的路燈,
勉強勾勒出他起伏的背脊,破敗的T恤被什么浸透了,貼在身上,深色蔓延。
血腥味就是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濃烈得幾乎蓋過了雨水的腥氣。我走過去,腳步很輕,
靴子踩在積水里只有細微的咕唧聲。他在發(fā)抖,像一只被逼到絕境、奄奄一息的幼獸。
我的手按上腰間冰涼的槍柄,沈宗要的是“干凈利落”。就在我準備拔槍的剎那,
他猛地抬起了頭。雨水沖刷著他滿是血污和泥濘的臉,狼狽不堪??赡请p眼睛,
在昏暗中猝然睜開,像兩簇驟然點燃的、瀕臨熄滅卻依舊不肯屈服的火焰,
直直地撞進我眼底。瞳孔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但恐懼之下,
是更頑固的、幾乎要破土而出的兇狠和不甘。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針,
瞬間刺穿了我裹在層層麻木之下的某個角落。十年前,
那個蜷縮在更黑暗、更骯臟的角落里的自己,
也曾這樣抬頭看過那些主宰她命運的人——絕望,卻又帶著一絲不肯認命的微光。
我拔槍的動作頓住了。雨水順著發(fā)梢流進眼睛,又澀又涼。巷口傳來隱約的腳步聲,
是沈宗的人,他們在清掃戰(zhàn)場,很快會找到這里。鬼使神差地,我朝他伸出手,
聲音被雨打得有些模糊:“能走嗎?”他劇烈地喘息著,
那雙充滿戒備和痛苦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像是要分辨出這突如其來的援手背后藏著怎樣的陷阱。腳步聲更近了,夾雜著不耐煩的低吼。
他眼神掙扎了一下,終于,那只沾滿血污和泥水的手,用盡最后一點力氣,顫抖著,
抓住了我的指尖。冰冷,帶著瀕死的潮濕。沒有時間猶豫。我用力將他沉重的身體拽起來,
大半重量壓在我肩上。他的頭無力地垂在我頸側(cè),滾燙的呼吸拂過皮膚,帶著血腥的鐵銹味。
我們幾乎是踉蹌著,跌跌撞撞地沖進更深的黑暗,拐進另一條更狹窄、更隱蔽的岔路,
甩開身后逼近的獵犬。冰冷的雨水糊住眼睛,我肩上的重量越來越沉,他身上的血,
隔著薄薄的睡袍,溫?zé)岬貪B透進來,粘稠得令人心慌。這條隱蔽的岔路盡頭,
是我?guī)缀鯚o人知曉的、用來藏身的一處小公寓。門在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世界的狂風(fēng)驟雨。狹小的玄關(guān)里,只有我們粗重混亂的喘息聲,
像兩只剛從陷阱里爬出來的困獸?!皠e開燈?!彼粏〉穆曇粼谖叶呿懫?,
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警覺和虛弱。我依言沒有去碰開關(guān)。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
他沉重的身體倚靠著我,每一次壓抑的抽氣都帶著痛楚的顫抖。
濃重的血腥味在密閉的空間里彌漫開來,蓋過了老舊房屋本身的塵埃氣息?!皳巫 ?/p>
”我的聲音異常冷靜,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我半拖半抱地將他挪到客廳中央那塊相對空曠的地板上。手指摸索著,
終于在矮柜里找到了應(yīng)急的醫(yī)藥箱,還有一支能發(fā)出穩(wěn)定白光的手電筒。光柱亮起,
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割開了沉沉的黑暗。光束落在他身上,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他仰面躺在地板上,臉色在冷光下慘白如紙,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
身上的黑色T恤幾乎被血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體上,勾勒出年輕卻傷痕累累的輪廓。
最觸目驚心的是左肩靠下的位置,一道猙獰的撕裂傷,皮肉翻卷,深可見骨,
邊緣被雨水泡得發(fā)白,還在不斷地往外滲著暗紅的血水。右腿的牛仔褲也破了一個大口子,
布料和血肉模糊地粘在一起。除此之外,臉上、手臂上,布滿青紫的瘀痕和擦傷。
“嘶……” 他緊閉著眼,眉頭擰成一個死結(jié),牙關(guān)緊咬,下頜線繃得如同巖石。
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帶來一陣劇烈的痙攣。我迅速戴上一次性醫(yī)用手套,觸感冰涼。
打開消毒藥水瓶子時,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我看向他:“會很痛,忍著點。
”他睜開眼,那眼神依舊帶著未褪盡的野性和警惕,但深處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像是審視,又像是不解。他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棉球蘸飽了深褐色的碘伏,靠近傷口時,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瞬間繃緊的肌肉,
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當(dāng)冰冷的藥水觸碰到翻開的皮肉時,他身體猛地一彈,
喉嚨深處爆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低吼,額頭上瞬間沁出大顆大顆的冷汗,
順著緊繃的臉頰線條滑落?!皠e動!” 我低喝一聲,
用沒沾藥水的手死死按住他完好的右肩,力量大得幾乎要將他按進地板里。
他的肌肉在我掌心下劇烈地顫抖著,皮膚滾燙。那低吼變成了急促而破碎的喘息。
清理傷口的過程緩慢而煎熬。每一次擦拭,都帶下混著藥水和膿血的污物。他痛得渾身濕透,
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唯一支撐他沒有徹底崩潰的,
是那死死咬住的下唇,已經(jīng)滲出血絲??p合撕裂傷時,針尖刺穿皮肉,帶著縫合線穿行,
他的手死死摳著地板邊緣,指節(jié)泛白,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我強迫自己專注于手上的動作,針腳細密,盡量減輕二次傷害,但我知道這無異于一場酷刑。
時間在沉默的酷刑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最后一道傷口被包扎上干凈的紗布,
我終于直起發(fā)僵酸痛的腰背,脫下手套。客廳里只剩下他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
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藥水味?!傲忠??!彼]著眼,聲音虛弱得如同游絲,
卻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汗水浸透了他的額發(fā),狼狽地貼在蒼白的皮膚上?!疤K晚?!蔽一卮?,
聲音同樣疲憊。手電筒的光束落在他臉上,
那張年輕的、布滿傷痕的臉在強光下顯得異常脆弱。我擰開一瓶礦泉水,小心地扶起他的頭,
將瓶口湊到他干裂的唇邊。他急切地吞咽著,喉結(jié)急促地滾動,水順著他嘴角流下,
滑過下頜,滴落在染血的T恤上?!盀槭裁??”他喝了幾口,稍稍緩過氣,
那雙深邃的眼睛在燈光下直直地看向我,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疑慮,“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誰在追我?”為什么?這個問題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進心湖。我避開他審視的目光,
視線落在沾滿血污的手套和廢棄的紗布上,那刺目的紅讓我胃里一陣翻攪。
沉默在狹小的空間里蔓延,只有窗外未曾停歇的雨聲在喧囂?!皼]有為什么?!蔽易罱K開口,
聲音干澀得厲害,彎腰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地面,“就當(dāng)……下雨了,撿條野狗。
” 我的動作有些僵硬,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這回答連我自己都覺得虛偽。
我把他安置在唯一的臥室里,自己抱了毯子在客廳狹窄的舊沙發(fā)上蜷縮下來。
沙發(fā)彈簧早就失去了彈性,硌得骨頭生疼。黑暗重新降臨,
窗外城市的霓虹光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變幻莫測的、冰冷的光帶。
沈宗那張帶著玩味笑容的臉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他知道了嗎?他會怎么處置這條“野狗”?
又怎么處置我這個自作主張的“工具”?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爬升,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
我側(cè)過身,把臉埋進帶著陳舊織物氣味的毯子里,
聽著臥室里傳來的、林野因為疼痛而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氣聲。前路像這濃得化不開的夜,
只有一片混沌未知的黑暗。林野就像一顆被強行塞進我這潭死水里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擾亂了所有既定的沉靜。小公寓的空間本就局促,
多了一個年輕、帶著傷卻不肯安分的生命體,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最初幾天,
他幾乎都在昏睡和高燒中度過,像一只真正重傷瀕死的獸。
我定時給他換藥、喂水、喂點流食,動作機械,沉默是唯一的交流語言。
他那雙眼睛偶爾睜開,里面翻涌著警惕、審視,還有一種我不愿深究的復(fù)雜光芒。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一個午后。窗外難得透進一點稀薄的陽光。我端著水和藥推開臥室門,
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掙扎著坐了起來,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臉色依舊蒼白,
但眼神卻銳利地聚焦在我臉上,不再是之前那種渙散的痛楚?!疤K晚?!彼_口,聲音沙啞,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我得走?!薄白呷ツ??”我把水杯遞給他,語氣平淡無波,
“沈宗的人,現(xiàn)在滿城都在找你這種‘野狗’。” 最后兩個字,我說得刻意而冰冷。
他握著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泛白,眼神瞬間變得鋒利如刀,直直刺向我:“你知道?
你果然知道!那你為什么……”“為什么沒把你交出去?”我打斷他,
俯身檢查他肩上滲出血絲的紗布,動作并不溫柔,“我說了,下雨,撿條狗。
” 指尖不經(jīng)意碰到他滾燙的皮膚,能感受到他胸腔里壓抑的怒火在翻騰。他猛地吸了口氣,
像是被我的態(tài)度徹底激怒,又或者被那輕描淡寫的“野狗”刺痛。他死死盯著我,
像要用目光在我臉上燒出兩個洞:“我不是狗!更不需要你的施舍!”“施舍?”我直起身,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扯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的笑,“你覺得是就是吧。有力氣吼,
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沈宗要的是死人,不是走狗。” 我刻意加重了“走狗”兩個字,
轉(zhuǎn)身離開房間,留下他一個人對著墻壁喘息,像一頭被鎖鏈困住的憤怒幼獅。然而,
憤怒和抗拒在生存面前,顯得那么蒼白。他終究是留下了。傷口的炎癥慢慢退去,
體力也在緩慢恢復(fù)。沉默的對抗持續(xù)著,但小公寓里也悄然滋生出一些別的東西。一天深夜,
我被廚房里細微的、小心翼翼的磕碰聲驚醒。職業(yè)本能讓我瞬間清醒,
悄無聲息地靠近廚房門口。昏黃的燈光下,是林野穿著我過于寬大的舊T恤的背影。
他正對著手機屏幕,笨拙地試圖將打發(fā)的奶油鋪在一塊烤得有點焦黑的手指餅干上。
旁邊攤開的手機屏幕,亮著“提拉米蘇簡易做法”的頁面。臺面上散落著可可粉、打蛋盆,
一片狼藉。他動作生澀,奶油抹得歪歪扭扭,撒可可粉時嗆得自己低咳起來,手忙腳亂。
我靠在冰冷的門框上,看著那個在深夜廚房里和奶油、可可粉搏斗的、倔強又笨拙的身影。
心口某個地方,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澀微漲。他為什么做這個?
是那天我隨口提過一句以前喜歡?還是……一種笨拙的、試圖打破堅冰的試探?我沒有出聲,
默默退回了客廳的黑暗里。第二天早上,
那個賣相慘不忍睹的、裝在玻璃碗里的所謂“提拉米蘇”出現(xiàn)在小餐桌上,
旁邊放著一張撕下來的便簽紙,上面是幾個寫得歪歪扭扭、力透紙背的字:“還你的,
不是施舍!” 后面還畫了個氣鼓鼓的、極簡的小狗頭。我拿起勺子,挖了一角。甜得發(fā)膩,
奶油粗糙,餅干被咖啡液泡得過于濕軟。很糟糕。但我一口一口,沉默地吃完了。
林野靠在臥室門框上看著,臉上沒什么表情,耳根卻可疑地泛著紅?!半y吃?!蔽曳畔驴胀?,
評價道。他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但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之后,
廚房成了他笨拙探索的領(lǐng)地。我依舊早出晚歸,
帶著一身沈宗那個世界特有的、洗不掉的冰冷氣息回來。但推開公寓的門,
有時會聞到失敗煎蛋的焦糊味,有時是面條煮過頭的軟爛氣息,偶爾,
也會飄出一絲成功的、溫暖的烘焙香氣。他不再像個隨時準備戰(zhàn)斗的刺猬,雖然話依然不多,
但那種緊繃的敵意在緩慢消融。他開始叫我“晚晚姐”,聲音帶著點變聲期剛過不久的沙啞,
有時在廚房忙碌時喊一聲“晚晚姐,鹽在哪?”,有時是遞過來一杯溫水,
悶悶地說一句“晚晚姐,喝水”。這稱呼像羽毛,輕輕搔刮著心底最柔軟也最荒蕪的地方。
我看著他笨拙地嘗試新菜式,看著他坐在窗邊對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發(fā)呆,
看著他因為傷口愈合發(fā)癢而煩躁地皺眉。一種奇異的、帶著鈍痛的溫度,
在狹小的空間里悄然滋生。我知道這溫度是危險的,是虛幻的泡沫,
隨時會被沈宗指尖的寒意戳破。但我像沙漠里渴水的旅人,明知是鴆毒,
也忍不住貪戀這一刻虛幻的暖意。白天,我依舊是蘇晚。夜晚,
當(dāng)我跪在沈宗那間鋪著厚厚地毯、燃著昂貴熏香的書房里,膝蓋感受到的只有徹骨的冰涼。
頭頂華麗的水晶吊燈投下冰冷的光,將他指尖雪茄裊裊升起的煙霧都照得無比清晰。
“那條野狗,”沈宗的聲音帶著慣有的、貓捉老鼠般的慵懶和掌控感,他微微俯身,
雪茄的煙味混合著他身上冷冽的古龍水氣息,沉沉地壓下來,像無形的枷鎖,
“馴得怎么樣了,晚晚?”我垂著眼,視線落在他擦得一塵不染的昂貴皮鞋尖上,
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貨物:“很聽話了,先生。傷口快好了,
沒什么力氣反抗?!薄昂?,”他低笑一聲,帶著一絲滿意,一絲殘忍的興味,“很好。
野性難馴的狗,拔了牙,斷了爪,養(yǎng)熟了才有意思。讓他記住,是誰給了他這條命,
是誰賞了他一口飯吃。好好‘養(yǎng)’著,晚晚,他還有用?!薄笆?,先生?!蔽夜Ь吹貞?yīng)著,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清晰的月牙痕。
心口那片因為林野笨拙的提拉米蘇和一聲聲“晚晚姐”而滋生的微弱暖意,
瞬間被這冰窖般的空氣凍結(jié)、碾碎。書房里昂貴的熏香絲絲縷縷鉆入鼻腔,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甜膩,混雜著雪茄的辛辣,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我維持著跪姿,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只有自己知道,
內(nèi)里早已被那巨大的、名為背叛的裂縫撕扯得搖搖欲墜。時間在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中滑過。
林野的傷徹底好了,留下幾道淺色的疤痕。
公寓里依舊彌漫著他烹飪實驗的煙火氣和偶爾成功的甜香。他叫我“晚晚姐”時,
語氣里的戒備越來越少,有時甚至?xí)еc不易察覺的依賴。陽光好的下午,
他會坐在窗邊那把吱呀作響的舊椅子上,翻著我那些落滿灰塵的小說,
側(cè)臉在光線下顯得沉靜而專注。一切都朝著“馴服”的方向發(fā)展。沈宗對此很滿意,
幾次在書房里,他帶著掌控一切的笑容,手指有意無意地拂過我的頭發(fā)或肩膀,
語氣里是施舍般的贊許:“晚晚,你做得很好。那條野狗,看來是真被你養(yǎng)熟了。
” 每一次觸碰都讓我渾身僵硬,每一次贊許都像鞭子抽在心上。平靜之下,是洶涌的暗流。
林野偶爾會消失幾個小時,回來時身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煙草味,
或者指縫里沾著一點洗不掉的機油污漬。問他去哪了,
他總是含糊地說“出去透透氣”或者“隨便走走”。他看我的眼神,
深處似乎總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探究,不再是純粹的信任或依賴。那眼神,像深夜的警笛,
在我心頭隱隱作響。直到他生日的前一天。一個普通的傍晚,我推開公寓門,
習(xí)慣性地喊了一聲:“林野?”沒有回應(yīng)??諝饫飶浡还刹煌瑢こ5?、令人心悸的寂靜。
客廳沒人,廚房也沒人。臥室的門虛掩著。一種冰冷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
我猛地推開臥室門。房間里一片狼藉!床鋪被粗暴地掀開,抽屜被拉開,
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衣柜的門敞著,幾件他的舊衣服被胡亂地扔在地上。
書桌上我那個存放著少量現(xiàn)金和幾張不記名電話卡的舊鐵皮餅干盒,蓋子被撬開,
里面空空如也!被翻找過的痕跡觸目驚心!目標明確——錢和通訊工具!
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擂鼓般的悶響。
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在找什么?是終于按捺不住要逃離?還是……更可怕的目的?
憤怒和一種被愚弄的冰冷感瞬間席卷了我。我沖出公寓,
憑著直覺和對他最近“透氣”路線的模糊印象,在暮色沉沉的街區(qū)狂奔。
巷子深處那家他提過幾次的、嘈雜的街機廳,成了唯一的線索。
震耳欲聾的游戲音效和少年們的喧鬧聲浪撲面而來,
空氣里混雜著汗味、廉價香煙和電子元件過熱的氣息。我在攢動的人頭中搜尋,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個角落。終于,在角落里那臺最破舊的賽車游戲機前,
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他正和一個穿著連帽衫、流里流氣的黃毛青年湊在一起,低著頭,
似乎在激烈地爭執(zhí)著什么。林野的手里,赫然捏著一小卷皺巴巴的鈔票!
正是我餅干盒里丟失的那些!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轟然沖上頭頂!背叛!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他果然在找錢!他果然在計劃逃離!
甚至可能……在聯(lián)系沈宗的對頭!我所有的猶豫,所有在沈宗面前為他周旋的謊言,
所有因為他笨拙的提拉米蘇和一聲“晚晚姐”而生出的那點可笑的柔軟,
此刻都變成了最惡毒的嘲諷!我?guī)撞經(jīng)_過去,一把抓住林野的手腕,力道之大,
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他猝然回頭,看到是我,眼中瞬間掠過一絲極度的驚愕和慌亂。
“晚晚姐?你……”“閉嘴!” 我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壓得極低,
卻像淬了毒的冰錐,“跟我回去!” 我甚至沒看那個一臉錯愕的黃毛,拖著他就往外走,
無視他踉蹌的腳步和周圍投來的詫異目光。一路無話?;氐焦?,我重重甩上門,
巨大的聲響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我猛地將他摜在冰冷的墻壁上,身體逼近,
將他困在我與墻壁之間,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剜著他。“錢呢?
” 每一個字都從齒縫里迸出來,帶著血腥氣。他后背緊貼著墻壁,胸膛劇烈起伏,
剛才的慌亂似乎被一種破罐破摔的倔強取代,他抬起下巴,直視著我燃燒著怒火的眼睛,
聲音帶著一種奇怪的沙啞和緊繃:“花了!”“花了?跟誰?” 我猛地揪住他的衣領(lǐng),
將他拉得更近,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映出的、我此刻近乎猙獰的面孔,“跟那個黃毛?商量怎么跑路?
還是商量怎么賣了我?!”“你管不著!” 他猛地掙扎,試圖推開我,
眼神里充滿了受傷和一種被誤解的憤怒,“我做什么不用跟你匯報!我不是你的狗!
”“不是狗?” 我怒極反笑,聲音卻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fēng),“那你是什么?
忘了是誰把你從垃圾堆里拖回來的?忘了是誰給你治傷?忘了是誰在沈宗面前保你這條爛命?
!” 我用力將他再次按回墻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他的身體瞬間僵住了,
眼中的憤怒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迅速熄滅,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灰敗和……絕望?
他停止了掙扎,任由我揪著他的衣領(lǐng),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只是那雙眼睛,
死死地、空洞地看著我?!笆前 ?他喃喃地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卻帶著萬鈞之力砸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