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東宮小廚房的蒸籠冒著騰騰熱氣,阮知味忍著燙人的蒸汽,踮著腳將剛出鍋的梅花酥取出。
"阮丫頭,太子妃的點心可備好了?"管事嬤嬤掀開簾子探頭問道。"馬上就好,嬤嬤。
"阮知味麻利地將點心裝盤,又在旁邊配了一小碟自制的桂花蜜,"這是新做的梅花酥,
用了去年的梅花瓣和今年新采的蜂蜜。"嬤嬤點點頭,剛要接過盤子,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廚房里的宮女太監(jiān)們齊刷刷跪了一地。
"九千歲到——"阮知味手一抖,差點打翻點心。她慌忙跪下,額頭幾乎貼到地面。
從她低垂的視線里,只能看到一雙繡著金線的黑色靴子踏進(jìn)廚房,靴面上還沾著些許雪水。
"起來吧。"一個冷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像是冬日里結(jié)冰的湖面,清冷而危險。
阮知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起身,卻仍不敢抬頭。九千歲謝無咎,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東廠提督,
雖是個閹人卻權(quán)勢滔天,連太子都要讓他三分。傳聞他心狠手辣,手上沾的血能染紅護(hù)城河。
"這點心,是誰做的?"阮知味感覺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的心跳如鼓,
手心沁出冷汗。"回、回九千歲,是奴婢做的。"她聲音細(xì)如蚊吶。"抬頭。
"阮知味緩緩抬頭,第一次看清了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九千歲。他比她想象中年輕許多,
約莫二十五六歲,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狹長的鳳眼里含著冷光,薄唇抿成一條線。
他穿著墨藍(lán)色的蟒袍,腰間玉帶上掛著一枚血色玉佩,整個人散發(fā)著不容侵犯的威嚴(yán)。
謝無咎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拈起一塊梅花酥放入口中。阮知味屏住呼吸,
看著他優(yōu)雅地咀嚼,喉結(jié)上下滾動。"味道尚可。"他淡淡道,"從今日起,你調(diào)去司禮監(jiān),
專為本座準(zhǔn)備膳食。"阮知味如遭雷擊,呆立當(dāng)場。去司禮監(jiān)?
那豈不是要日日面對這位煞神?"怎么,不愿意?"謝無咎的聲音冷了幾分。"奴婢不敢!
"阮知味慌忙跪下,"只是奴婢手藝粗淺,恐怕...""本座說你可以,你就可以。
"謝無咎打斷她,轉(zhuǎn)身向外走去,"一個時辰后,
本座要看到你的人和你的廚具出現(xiàn)在司禮監(jiān)小院。"直到謝無咎的身影消失許久,
阮知味仍跪在地上,雙腿發(fā)軟。嬤嬤扶她起來,眼中滿是憐憫:"可憐的丫頭,
被九千歲看上,不知是福是禍啊。"阮知味苦笑。誰不知道九千歲性情陰晴不定,
前一個廚子因為湯咸了些,被罰去洗了一個月的馬桶。她這一去,怕是兇多吉少。
2司禮監(jiān)的小廚房比東宮的還要大些,食材調(diào)料一應(yīng)俱全。
阮知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準(zhǔn)備了四菜一湯,都是些家常菜色,但每一道她都傾注了全部心思。
"九千歲傳膳——"隨著一聲尖細(xì)的傳喚,阮知味將菜肴裝盤,由小太監(jiān)送入內(nèi)室。
她躲在廚房里,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這是什么?"謝無咎的聲音傳來。"回九千歲,
是廚娘做的紅燒肉、清蒸鱸魚、蒜蓉菜心和冬瓜排骨湯。"小太監(jiān)恭敬回答。一陣沉默后,
謝無咎突然道:"叫她進(jìn)來。"阮知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整理了一下衣襟走進(jìn)內(nèi)室。
謝無咎坐在紫檀木餐桌前,面前菜肴幾乎未動。他抬眼看向她,目光如刀。"本座不食豬肉,
不碰蒜味,魚要剔骨,湯要清淡。"他冷冷道,"重做。"阮知味咬住下唇,
屈膝行禮:"奴婢這就去重做。"轉(zhuǎn)身時,她聽到謝無咎又道:"等等。"她僵住身子,
不敢回頭。"你叫什么名字?""奴婢阮知味。""知味..."謝無咎輕念這個名字,
聲音里有一絲她捉摸不透的情緒,"倒是個好名字。"第二次準(zhǔn)備的飯菜,阮知味格外小心。
清燉雞、芙蓉蛋、白灼蝦仁和一碗莼菜羹。她將蝦仁一個個挑去腸線,雞肉撕成細(xì)絲,
蛋羹蒸得如凝脂般光滑。這次,謝無咎吃完了所有食物,卻再沒喚她進(jìn)去。就這樣,
阮知味開始了在司禮監(jiān)的日子。謝無咎每日三餐極為準(zhǔn)時,但口味挑剔至極。太咸不行,
太淡不行,太油不行,太素也不行。阮知味幾乎絞盡腦汁,變著花樣滿足他的口味。
一個月后的深夜,阮知味正在廚房研究新點心,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砟_步聲。她抬頭,
看到謝無咎披著外袍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九千歲?"她慌忙行禮,"您需要什么?
奴婢這就...""不必多禮。"謝無咎的聲音比平日虛弱,"本座胃痛難忍,
可有能緩解的食物?"阮知味這才注意到他一手按著腹部,眉頭緊鎖。她想了想,
迅速生火:"奴婢煮碗姜絲粥可好?暖胃又不刺激。"謝無咎微微頷首,
在廚房的小凳上坐下。阮知味背對著他忙碌,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如芒在背。粥很快煮好,阮知味小心地盛了一碗,撒上少許蔥花。她雙手捧著粥碗轉(zhuǎn)身,
卻發(fā)現(xiàn)謝無咎已經(jīng)靠在墻邊睡著了。燭光下,他凌厲的五官柔和了許多,
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看起來竟有幾分脆弱。阮知味輕輕放下粥碗,
猶豫著是否該叫醒他。這時,謝無咎突然睜開眼,四目相對,
她仿佛看到那雙總是冰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溫度。"粥好了?"他問,聲音有些沙啞。
"是、是的。"阮知味慌忙遞上粥碗,"九千歲趁熱喝。"謝無咎接過碗,
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她的手背,那一瞬的觸感讓阮知味心跳加速。她低下頭,
不敢看他喝粥的樣子,只聽到勺碗相碰的輕響。"不錯。"片刻后,謝無咎放下空碗,
"以后每晚都備一碗,本座近來政務(wù)繁忙,時常胃痛。""奴婢遵命。"阮知味屈膝行禮,
再抬頭時,謝無咎已經(jīng)離開了廚房,只留下空碗和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息。3端午節(jié)前夕,
宮中準(zhǔn)備盛宴,阮知味被臨時調(diào)去御膳房幫忙。她正忙著包粽子,
突然聽到兩個太監(jiān)在角落竊竊私語。"聽說九千歲最近對那個小廚娘格外關(guān)照?""可不是,
前幾日李公公不過說了那丫頭兩句,就被九千歲罰去掃茅房了。""嘿嘿,
該不會是看上那丫頭了吧?雖說九千歲是個閹人,但...""噓!你不要命了!
"阮知味手中的粽葉被她捏得粉碎。謝無咎...在關(guān)照她?
她想起前幾日確實有個李公公來廚房挑刺,說她做的點心太甜,要罰她月錢。
結(jié)果第二天那人就不見了,她還以為是調(diào)去了別處。正出神間,
一個小太監(jiān)匆匆跑來:"阮姑娘,九千歲找你呢,快隨我來!"阮知味擦了擦手,
跟著小太監(jiān)一路小跑。不是傳膳時間,謝無咎找她會有什么事?
小太監(jiān)帶她來到一處她從未來過的偏院,院內(nèi)種滿了海棠花,此時花開正艷,落英繽紛。
謝無咎站在花樹下,一襲月白長衫,少了平日的凌厲,多了幾分儒雅。"九千歲。
"阮知味行禮,"您找奴婢?"謝無咎轉(zhuǎn)身,手里拿著一支剛折下的海棠:"明日端午,
本座要宴請幾位大人,你準(zhǔn)備一桌應(yīng)景的菜肴。""奴婢明白。"阮知味點頭,
"不知九千歲可有特別要求?"謝無咎走近幾步,將海棠花遞給她:"按你的想法做即可。
"他的目光落在她沾著糯米的手上,"你的手怎么了?
"阮知味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拇指被粽葉劃了一道小口子,滲出一絲血珠。她剛要說沒事,
謝無咎已經(jīng)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不容拒絕地拉過她的手,輕輕包扎起來。
他的手指修長溫暖,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阮知味屏住呼吸,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這一刻的謝無咎,與平日判若兩人。"好了。"謝無咎松開她的手,又恢復(fù)了那副冷峻模樣,
"明日宴會,不許出錯。"阮知味握著手帕退下,心跳如雷?;氐綇N房,
她小心地展開那方手帕,發(fā)現(xiàn)角落繡著一個精致的"謝"字,
旁邊還有一行小詩:"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xì)雨中。"這不像是一個太監(jiān)該有的物件。
更奇怪的是,
手帕上殘留的氣息讓她想起小時候父親書房里的味道——那是讀書人才會用的墨香。
端午宴會上,阮知味精心準(zhǔn)備了雄黃酒、五毒餅和一系列應(yīng)景菜肴。宴會進(jìn)行到一半,
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跑進(jìn)廚房。"阮姐姐,不好了!九千歲嘗了你做的五毒餅后大發(fā)雷霆,
說要拿你是問呢!"阮知味手中的鍋鏟當(dāng)啷落地。她明明按照古方做的五毒餅,
怎會...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到宴會廳,只見謝無咎面色陰沉地坐在主位,幾位大臣噤若寒蟬。
看到她進(jìn)來,謝無咎冷聲道:"這五毒餅,誰讓你放花生的?
阮知味一愣:"奴婢...奴婢見古方上寫著可以加花生碎增香...""本座對花生過敏。
"謝無咎的聲音冷得像冰,"拖下去,杖二十。"阮知味臉色煞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兩個錦衣衛(wèi)上前架住她,她絕望地閉上眼,卻聽到謝無咎又道:"等等。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本座改主意了。杖責(zé)免了,
罰你...每日多做一個時辰的工。"這處罰輕得不可思議,幾位大臣面面相覷。
阮知味抬頭,對上謝無咎的眼睛,竟從中看出一絲...關(guān)切?當(dāng)夜,
阮知味在廚房收拾殘局,謝無咎突然出現(xiàn)。他已經(jīng)換下了宴會華服,只穿著一件素色長衫。
"手伸出來。"他命令道。阮知味不明所以,伸出雙手。謝無咎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
倒出些許藥膏,輕輕涂在她手上——那里有幾道她都沒注意到的燙傷。
"九千歲..."阮知味聲音發(fā)顫。"別多想。"謝無咎收起藥瓶,"廚娘的手傷了,
影響做菜。"阮知味鼓起勇氣問道:"九千歲為何對奴婢...時而嚴(yán)厲,
時而...""時而什么?"謝無咎瞇起眼。"時而...溫和。"阮知味低下頭。
謝無咎沉默良久,突然道:"你父親是阮明德?"阮知味猛地抬頭,
眼中滿是震驚:"九千歲怎會知道奴婢父親的名字?
""十年前因文字獄被流放的翰林院編修。"謝無咎的聲音忽然變得遙遠(yuǎn),"你長得像他。
"阮知味渾身發(fā)抖:"九千歲認(rèn)識家父?"謝無咎沒有回答,只是轉(zhuǎn)身離去,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明日做一道西湖醋魚,要和你父親做的一樣的味道。
"4夏季的暴雨來得突然,阮知味從御膳房取食材回來時被淋了個透濕。
她抱著食材小跑回司禮監(jiān),卻在拐角處撞上一個人。"不長眼的東西!
"被撞的太監(jiān)尖聲罵道,一巴掌扇在阮知味臉上。她踉蹌幾步跌倒在地,
懷中的食材散落一地。"李公公?"阮知味認(rèn)出了這個之前被謝無咎罰去掃茅房的太監(jiān)。
"喲,這不是九千歲跟前的大紅人嗎?"李公公陰陽怪氣地說,抬腳踩碎了她剛?cè)〉孽r菇,
"怎么,現(xiàn)在知道躲著走了?"阮知味咬著唇不說話,默默撿拾散落的食材。
她知道越是反抗,這些人越是來勁。"聽說你爹是個罪臣?"李公公蹲下身,
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難怪這么會巴結(jié)人,怕是...""怕是什么?
"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李公公如遭雷擊,松開阮知味轉(zhuǎn)身就跪:"九、九千歲!
奴才只是..."謝無咎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到阮知味面前,
脫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瑟瑟發(fā)抖的身子:"起來。"阮知味被他拉起來,
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狼狽不堪。謝無咎的目光落在她紅腫的臉頰上,眼神陡然轉(zhuǎn)厲。
"來人。"他聲音平靜得可怕,"李德全沖撞本座,拖下去,杖斃。"李公公面如土色,
連連磕頭:"九千歲饒命!奴才知錯了!奴才..."謝無咎充耳不聞,拉著阮知味離開。
回到司禮監(jiān),他命人準(zhǔn)備熱水和干凈衣物,又喚來太醫(yī)給她看臉上的傷。"九千歲,
不必如此..."阮知味受寵若驚。"閉嘴。"謝無咎皺眉,"你是本座的廚娘,傷了你,
誰給本座做飯?"太醫(yī)走后,謝無咎坐在她對面,突然問道:"你恨朝廷嗎?"阮知味一怔,
謹(jǐn)慎回答:"奴婢...不敢。""因為你父親的事。"阮知味低頭不語。
她父親阮明德原是翰林院編修,因在一首詩中用了敏感字眼被人告發(fā),全家男丁流放,
女眷充入宮中為婢。那年她才十二歲。"本座可以幫你查當(dāng)年的案子。"謝無咎突然說。
阮知味猛地抬頭:"九千歲為何...要對奴婢這么好?
"謝無咎望向窗外的雨幕:"十年前,本座剛?cè)雽m不久,曾受過你父親一飯之恩。
"阮知味瞪大眼睛。十年前...謝無咎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十年前應(yīng)該才十五六歲。
那么年輕就入宮做了太監(jiān)?而且他言談舉止,
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凈了身的人..."別用那種眼神看本座。"謝無咎冷笑,"怎么,
懷疑本座不是真太監(jiān)?"阮知味慌忙搖頭:"奴婢不敢!""記住,"謝無咎俯身靠近她,
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在這宮里,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的唇幾乎貼上她的耳朵,
阮知味渾身僵直,心跳快得要沖出胸膛。這一刻,她幾乎確定——謝無咎,絕非真正的太監(jiān)。
---5暴雨過后,阮知味發(fā)起了高燒。她蜷縮在司禮監(jiān)偏院的窄床上,
渾身滾燙卻冷得發(fā)抖。朦朧中,有人輕輕托起她的頭,喂她喝下苦澀的藥汁。
"九...千歲..."她勉強睜開眼,看到謝無咎坐在床邊,眉頭緊鎖。"別說話。
"他聲音低沉,用濕布擦拭她額頭的汗水,"李德全的事已經(jīng)處理好了,以后沒人敢欺負(fù)你。
"阮知味想說什么,卻被一陣咳嗽打斷。謝無咎扶她坐起,輕拍她的后背。
他的手掌溫暖有力,與平日冷酷形象截然不同。"為什么..."她聲音嘶啞。
"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對我這么好?真的只是因為...家父的一飯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