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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亂世悲歡 聞山隱 127602 字 2025-07-05 09:4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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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歲的老童生陳秀才第九次落榜歸鄉(xiāng)。

族長嫌他晦氣,將寫滿文章的考籃扔進茅廁。

當(dāng)夜,陳秀才潛入祠堂,舔盡朱砂,撕毀族譜。

次日,鄉(xiāng)民發(fā)現(xiàn)他用考籃繩自縊于茅廁梁上。

下葬時,族長瞥見考籃,皺眉道:“這腌臜東西,一并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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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時節(jié),雨便黏住了江南的每一寸空氣,不肯挪開。那雨絲細密、冰冷,無聲無息地浸透青石板路,濡濕了低矮的屋檐,又順著烏篷船的篷檐,滴答、滴答,敲在船板上,敲在船中蜷縮著的人影身上,像是永無止境的更漏。

陳子明蜷在烏篷船的角落里,如同一塊被水泡得發(fā)脹、行將朽爛的木頭。他五十七歲了,臉上溝壑縱橫,早已被歲月刻得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蒙著一層灰翳,直勾勾地落在船艙角落里那個竹篾編成的考籃上??蓟@顏色暗沉,油垢浸透每一道篾片的紋理,使它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金屬的、沉甸甸的黑亮。幾處磨損得厲害的邊角,露出里面更淺些的竹黃,像是舊瘡疤?;@口邊緣,一道深深的勒痕凹了下去,那是經(jīng)年累月被麻繩反復(fù)磨出來的印記。他枯瘦的手下意識地伸過去,指尖沿著那凹痕來回摩挲,動作極輕,仿佛怕驚醒一個沉睡多年的舊夢。竹篾的冰涼和粗礪,透過指尖,一直滲進骨髓里。

這考籃,自打他束發(fā)讀書起便跟著他了。母親,那個總是佝僂著背在昏暗油燈下織布的女人,當(dāng)?shù)羲龎合涞椎囊患胄虏慌f的嫁衣,才換來這籃子和幾刀粗劣的黃麻紙,還有一支硬得硌手的狼毫筆?!皟喊?,”她渾濁的眼睛里燃著一點微弱的、固執(zhí)的火苗,“考出去,就都好了?!?那點火星,似乎此刻還在冰冷的雨聲中微弱地閃了一下,隨即被艙外更密的雨簾徹底澆滅。

船身猛地一歪,靠岸了。船夫粗嘎的嗓子響起:“秀才公,石橋鎮(zhèn)到咯!”

這聲“秀才公”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陳子明周身那層麻木的殼。他佝僂的脊背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隨即更深地塌陷下去。他遲緩地抬起眼皮,灰翳之后的目光茫然地掃過濕漉漉的碼頭,那目光空得驚人,仿佛魂魄已從這具衰老的軀殼里被抽走了大半,只剩下一具憑著本能行動的殘骸。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摸索著抓住那沉重的考籃提梁,冰涼的觸感讓他指尖微微一顫。然后,他費力地弓著腰,把自己從船艙的陰影里拔出來,踏上同樣濕滑冰冷的石階。

鎮(zhèn)子被連綿的雨水泡得發(fā)脹、發(fā)霉。青石板路在腳下濕漉漉地反著幽暗的光。兩旁店鋪的木門板大多緊閉著,偶有半開的門縫里,透出幾縷昏黃的光線和警惕、模糊的人影輪廓??諝饫飶浡葰夂湍撤N東西緩慢腐爛的甜膩味道。他拖著步子,考籃沉甸甸地墜著他一側(cè)的肩膀,使他走路的姿態(tài)愈發(fā)傾斜、怪異,像一株被狂風(fēng)摧折了半邊卻還勉強立著的枯樹。

泥濘的小巷深處,便是他棲身的那間破敗老屋。低矮的門楣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和蛛網(wǎng)。他推開門,一股混合著潮濕、霉?fàn)€和微弱煙火氣的濁味撲面而來。屋內(nèi)昏暗,灶膛里只有冰冷的灰燼。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灶臺后的陰影里挪了出來,是他的女兒,阿菱。她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jì),卻單薄得如同秋風(fēng)里一片隨時會被卷走的葉子。她手里捧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著大半碗稀薄的、幾乎能照見人影的糊糊,上面結(jié)了一層冰冷的膜。她怯生生地看著父親,嘴唇動了動,沒發(fā)出聲音,只是把碗往前遞了遞。

陳子明的目光在那碗冰冷的糊糊上停留了一瞬,那灰翳似乎更濃重了。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極輕微的、仿佛被砂紙磨過的“嗯”聲。他繞過女兒,徑直走到墻角那張唯一的破木桌前,將肩上沉重的考籃輕輕放下。竹籃接觸桌面,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他枯瘦的手指搭在考籃的蓋子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在積蓄某種力量,又似乎只是單純的僵直。蓋子終究沒有掀開。他緩緩收回手,在桌旁那張吱呀作響的破竹椅上坐了下來,脊背僵硬地挺著,目光穿過積滿污垢的窗紙,投向外面灰蒙蒙、無邊無際的雨幕。

雨依舊下著,不急不緩,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耐心。

午后,雨勢稍歇,但天空依舊是鐵板一塊的灰。陳秀才那扇破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穿著半舊綢褂、手里提著個紅漆食盒的人影走了進來。來人是族長陳老福的心腹長工陳四。他掃了一眼昏暗冷清的屋子,目光掠過墻角那張破桌和桌上沉甸甸的舊考籃,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隨即扯開一個慣常的、帶著幾分刻意的笑容。

“秀才公回來啦?一路辛苦!”陳四的聲音在寂靜的屋里顯得格外響亮,“族長老爺?shù)胗浿s考辛苦,特意讓廚房燉了只老母雞,差我給送來,給您補補身子骨?!彼麑⒛羌t漆食盒放在桌上,蓋子掀開一角,一股濃郁油膩的雞湯香氣頓時彌漫開來,沖淡了屋里的霉味,卻顯得更加突兀、格格不入。

陳子明坐在竹椅上,身體似乎動了一下,又似乎沒有。他灰翳的眼睛抬起,目光落在陳四臉上,那眼神空茫,沒有任何焦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人,落在一個極其遙遠的地方。他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喉嚨里只發(fā)出一串含混不清的、意義不明的氣音。

陳四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顯然對秀才公這無聲的反應(yīng)有些措手不及。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又瞟向墻角那個黑沉沉的考籃,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呃……秀才公,那啥,族長老爺還交代了,族里明日要辦祭祖大禮,祭的是‘文魁星’,求祖宗保佑族中子弟文運昌盛。這可是頂頂要緊的大事,最講究個潔凈氣、吉利氣兒?!彼D了頓,下巴朝那考籃的方向努了努,“您老這考籃……咳,跟著您跑了幾十年考場,里頭的紙墨文章,沾的盡是那落第的晦氣。按規(guī)矩,這物事……怕是不好再留在家里,更不好靠近祠堂半步,免得沖撞了祖宗的文運福氣?!?/p>

陳四的話像冰冷的雨點,敲在陳子明枯槁的臉上。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猛地一蜷,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瞬間暴起,如同幾條扭曲盤踞的蚯蚓。灰翳覆蓋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終于將焦點對準(zhǔn)了桌上那個紅漆食盒,又極其緩慢地移開,最終,沉沉地落回到墻角那個陪伴了他近四十年的考籃上。那目光,不再是空洞,而是凝聚了一種極其沉滯、極其渾濁的東西,像是淤泥深處翻攪上來的死水。

陳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加重了語氣:“族長老爺?shù)囊馑?,也是為全族著想。這東西……今日就得處置了,您看……”他試探著上前一步,作勢要去拿那考籃。

一直僵坐著的陳子明,喉結(jié)猛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如同破舊風(fēng)箱拉動般的、粗嘎的喘息。他終于有了動作,極其緩慢,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他扶著桌沿,顫巍巍地站起身,佝僂的背脊彎得更深。他繞過桌子,走到墻角,伸出那雙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異常鄭重地捧起了那個沉甸甸的、油光發(fā)暗的考籃。他枯瘦的手指,再次摩挲過籃口那道深深的、被麻繩磨出的凹痕,動作輕柔得近乎一種告別。

然后,他抱著考籃,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到陳四面前。他沒有看陳四,只是將考籃往前遞了遞,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交出的不是他一生的寄托,而僅僅是一件無足輕重的舊物。

陳四被他這無聲的順從弄得一愣,隨即松了口氣,趕緊伸手接過,只覺得那竹籃入手沉甸甸的,帶著一股陳年紙張和墨汁混合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冷氣味。他嫌惡地撇撇嘴,含糊道:“行,行,秀才公您歇著,雞湯趁熱喝?!闭f罷,提著那象征著數(shù)十年沉淪與屈辱的考籃,轉(zhuǎn)身匆匆出了門,仿佛多拿一刻都沾染了晦氣。

破舊的木門在陳四身后“哐當(dāng)”一聲合攏,隔絕了外面灰蒙蒙的光線。屋里只剩下陳子明一個人,和他面前桌上那碗早已冷透的、結(jié)著油膜的雞湯。濃郁的香氣此刻變得無比油膩、腥膻,沉甸甸地壓在空氣里。陳子明沒有動,他保持著剛才遞出考籃的姿勢,僵立在屋子中央?;音韪采w的眼珠,定定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板,仿佛要穿透厚厚的木頭,望見那考籃的去向。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幾道深刻的皺紋,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刀刻般僵硬地繃著。屋外,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來,敲打在屋檐上,聲音空洞而綿長。

祠堂坐落在鎮(zhèn)子西頭,是陳氏一族最軒敞、也最森嚴(yán)的所在。青磚黑瓦,飛檐斗拱,門楣上高懸著“陳氏宗祠”的烏木大匾,漆色早已被歲月剝蝕得暗淡,卻依舊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yán)。此時,祠堂前的空地上已搭起了高高的席棚,棚下人頭攢動。殺豬匠正將一頭被捆住四蹄、嚎叫不止的大肥豬按在條凳上,雪亮的尖刀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閃過一道寒芒,隨即狠狠捅進豬頸。滾燙的、帶著濃烈腥氣的豬血“嘩啦”一聲噴涌出來,注入下面的大木盆里,騰起一片血色的霧氣,引得圍觀的人群發(fā)出一陣帶著興奮的嗡嗡議論。

祠堂高大的門扉敞開著,里面燈火通明,香煙繚繞。巨大的供桌上層層疊疊擺滿了雞鴨魚肉、各色果品,在燭火映照下油光閃閃。族中的幾位叔公穿著簇新的長衫,正小心翼翼地往神主牌位前擺放描金繪彩的供品,神色肅穆而緊張。穿著綢衫馬褂的族長陳老福,挺著微凸的肚子,背著手在供桌前來回踱步,不時指點著某個供品的位置,聲音洪亮地吩咐著:“那豬頭,再往左挪挪,要正對著‘文魁星君’的神位!香燭都查仔細了,一根都不能短!明日大祭,關(guān)乎我陳氏一族文脈興衰,半點馬虎不得!”他滿面紅光,聲音里透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得意和期待。

祠堂側(cè)面,靠近后墻茅廁的陰暗角落,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這里堆著些廢棄的磚石、散亂的柴草,彌漫著一股污濁的騷臭味。陳四捏著鼻子,一臉嫌惡地站在茅廁那低矮、污穢的木門外。他手里提著的,正是陳子明那個油光發(fā)暗的舊考籃。他躊躇了一下,終究不敢在這祭祀大典即將開始的當(dāng)口,把這明顯帶著“晦氣”的東西直接扔進茅廁坑里——萬一被哪個眼尖的叔公瞧見,告到族長面前,說他辦事不力,沖撞了祖宗,那可不是好玩的。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祠堂里人聲鼎沸,忙亂異常,無人注意這個角落。他迅速彎下腰,將考籃隨手扔在茅廁門外濕漉漉、沾著穢物的泥地上,又用腳往旁邊那堆亂柴草里撥了撥,讓它半掩在枯枝敗葉下。做完這一切,他像是甩掉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長長吁了口氣,用力在褲腿上擦了擦手,仿佛要擦掉那考籃帶來的無形污穢,然后轉(zhuǎn)身快步離開,重新匯入祠堂前那片喧鬧的“吉慶”之中。

夜色濃稠如墨,沉甸甸地壓下來。雨終于徹底停了,但濕冷的寒氣卻從每一寸土地里滲透出來,鉆入骨髓。白天祭祖的喧囂早已散盡,祠堂巨大的輪廓在黑暗中矗立著,像一頭沉默而陰冷的巨獸。只有守夜人提著的燈籠,在祠堂門口投下一小圈昏黃、搖曳的光暈,映著守夜人那張布滿皺紋、昏昏欲睡的臉。

一道比夜色更濃重、更佝僂的黑影,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魂,悄無聲息地滑過祠堂圍墻根下的陰影。他熟悉這里的每一寸磚石,每一個角落。繞過守夜人那點昏黃的光暈,他來到祠堂后墻一處低矮、破損的窗欞下??菔莸氖种冈诒涞拇u石上摸索著,找到記憶中那個早已松動的榫卯,輕輕一用力,“咔噠”一聲微響,腐朽的木窗被推開一道窄縫。黑影如同融化的蠟油,無聲無息地滲了進去。

祠堂內(nèi)一片死寂。巨大的空間里,只有神龕前幾盞長明燈豆大的火苗在幽暗中跳動,給一排排層疊高聳、密如森林的神主牌位投下幢幢鬼影。供桌上白日里堆積如山的雞鴨魚肉、各色果品依舊在,在幽暗的燈火下,那些凝固的油脂和糖霜反射著冰冷的光,散發(fā)出一種混合著甜膩與葷腥的、令人作嘔的沉悶氣味。燭淚堆積,如同凝固的白色血塊。

那黑影——陳子明,佝僂著背,一步步挪到巨大的供桌前。他沒有去看那些豐盛的祭品,灰翳覆蓋的眼睛直勾勾地投向供桌正中央。那里,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敞開的紫檀木托盤,盤內(nèi)鋪著猩紅的絨布,上面盛著滿滿一盤細如粉末、顏色鮮紅欲滴的朱砂。這朱砂,是明日“文魁星君”開光點眼、為族中子弟祈求文運的圣物。

陳子明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枯瘦的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供桌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他那雙灰暗的眼睛,此刻死死盯著那盤刺目的朱砂,像是兩潭死水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驟然翻涌起一種近乎狂熱的、瀕死的光。白天陳四的話語,族長那嫌惡的眼神,考籃被丟棄在茅廁穢土中的景象……無數(shù)碎片在他凝固的腦海中炸開、翻騰。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受傷般的、壓抑到極點的嗚咽,猛地撲倒在供桌前!

他伸出枯枝般、沾滿泥污的手,顫抖著,一把一把,近乎貪婪地抓起盤子里那冰涼的、細滑的朱砂粉末,瘋狂地往自己干裂的嘴里塞!鮮紅的粉末沾滿了他的下巴、衣襟,也嗆入他的喉嚨,引發(fā)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但他不管不顧,只是拼命地塞著、咽著,仿佛那不是顏料,而是某種能焚盡一切屈辱與絕望的烈焰,是能填補他一生空洞的靈藥!暗紅的汁液從他嘴角溢出,蜿蜒如血。

劇烈的咳嗽終于讓他動作稍停。他伏在冰冷的磚地上喘息,沾滿朱砂的手胡亂地抹過臉,留下幾道猙獰可怖的暗紅指痕,襯著他那張灰敗絕望的臉,在搖曳的燭光下如同厲鬼。喘息稍定,他那雙被朱砂染得血紅的眼睛,緩緩抬起,如同兩道淬了毒的目光,射向供桌一側(cè)那本厚重?zé)o比、象征著陳氏一族血脈綿延與宗法森嚴(yán)的族譜!

他猛地爬起,撲過去,一把將那本巨大的、封面燙金的族譜從神案上拽了下來!“嘩啦——”,沉重的族譜砸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他枯瘦的手指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抓住那堅韌的宣紙封面,狠狠一撕!

“嗤啦——!”

刺耳的裂帛聲在死寂的祠堂里驟然響起,如同夜梟的厲嘯!紙頁紛飛,雪白的紙片如同被驚起的鴉群,在昏黃的燭光下狂亂地飛舞、飄散!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在瀕死的掙扎,雙手瘋狂地撕扯著,將那些記載著無數(shù)榮耀名字、無數(shù)清規(guī)戒律的紙頁,撕成碎片、再撕成更小的碎片!紙屑如同大雪,紛紛揚揚落在他沾滿朱砂的身上、頭上,落在他周圍冰冷的地磚上。

這巨大的、持續(xù)的撕裂聲,終于穿透了祠堂的寂靜。守夜人被驚醒,驚惶的喊聲從門外傳來:“誰?!誰在里面?!”接著是雜沓的腳步聲和燈籠搖晃的光影迅速逼近祠堂大門。

供桌旁,陳子明撕扯的動作驟然停住。他直起佝僂的背脊,沾滿朱砂和紙屑的臉,緩緩轉(zhuǎn)向大門的方向。那雙血紅的眼睛里,狂亂褪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徹骨的、近乎虛無的平靜。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堆被徹底撕毀的族譜殘骸,如同看一堆毫無意義的垃圾。然后,他像來時一樣,弓著腰,如同一個沒有重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向后墻那扇破窗,消失在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只留下滿地狼藉的紙屑和那盤中央被挖去一大塊、如同被野獸啃噬過的猩紅朱砂,在長明燈幽暗的光線下,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守夜人提著燈籠沖進來時,只看到這如同被厲鬼肆虐過的場景,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燈籠滾落一旁,燭火瞬間熄滅,祠堂陷入徹底的黑暗。

天光未亮,東方只透著一抹死魚肚皮般的慘白。鎮(zhèn)子依舊沉睡在濕冷的晨霧里,一片死寂。族長陳老福被守夜人魂飛魄散的哭喊驚醒,帶著幾個睡眼惺忪、強打精神的族丁,打著燈籠火把,氣急敗壞地撞開了祠堂厚重的大門。

燈籠昏黃的光線驅(qū)散了祠堂深處的黑暗,也照亮了供桌前的狼藉。當(dāng)看到那被撕得粉碎、如同垃圾般鋪滿地面的族譜,以及紫檀木托盤里那觸目驚心、被挖去一大塊的猩紅朱砂時,陳老福那張保養(yǎng)得宜的胖臉?biāo)查g失去了所有血色,變得煞白,嘴唇哆嗦著,半天發(fā)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jié)。他肥碩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癱倒,被旁邊的族丁慌忙扶住。

“妖……妖孽!這是妖孽作祟??!”陳老福終于爆發(fā)出嘶啞的、帶著無盡恐懼和憤怒的吼叫,聲音在空曠的祠堂里嗡嗡回蕩,“毀我族譜,污我圣物!這是要斷我陳氏一族的文脈根基!給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這邪祟給我揪出來!”

祠堂里頓時亂作一團。族丁們舉著火把燈籠,在巨大的空間里慌亂地搜尋,踢翻凳子,撞倒?fàn)T臺,光影幢幢,更添幾分驚惶?;靵y中,一個年輕的族丁提著燈籠,下意識地走向祠堂側(cè)面那個污穢的角落——茅廁。他捏著鼻子,皺著眉,用燈籠桿子胡亂撥開堆在茅廁門外的亂柴草。

燈籠昏黃的光暈,猛地定住了。

柴草被撥開,露出了半掩在濕泥和穢物中的那個油光發(fā)暗的舊考籃。但族丁的目光并未在考籃上停留,而是驚駭欲絕地向上移去——

在茅廁那低矮、污穢的木門橫梁上,懸著一個人!

正是陳子明!

他枯瘦的身體像一片破敗的葉子,懸在半空,微微打著旋。一根粗糙、堅韌的麻繩,深深地勒進他脖頸的皮肉里。繩子的另一端,牢牢地系在粗糙的門梁上。那根麻繩,正是他考籃上那道深深凹痕的締造者,浸透了他數(shù)十年的汗水和絕望,此刻,成了他最后的歸宿。

他沾滿朱砂的臉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紫黑色,嘴巴大張著,舌頭微微外吐,眼珠暴突,凝固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致的痛苦與某種詭異解脫的復(fù)雜神情。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那雙沾滿暗紅朱砂的手,此刻竟無力地垂落在身體兩側(cè),指尖微微蜷曲,仿佛在臨死前,還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什么東西,卻終究什么也沒能抓住。沾著朱砂的指尖,在冰冷的晨霧中,微微顫抖著。

“啊——!”年輕的族丁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手中的燈籠“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燭火瞬間熄滅。整個祠堂角落,只剩下陳老福等人聞聲奔來時雜沓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以及懸在梁上那具微微晃蕩的尸體投下的、巨大而扭曲的陰影。

正午時分,薄薄的、毫無暖意的陽光勉強穿透鉛灰色的云層,吝嗇地灑在鎮(zhèn)子西頭那片荒涼的亂葬崗上。幾鍬濕冷的黃土被胡亂地鏟進一個淺淺的土坑??永锓胖豢诒〉每蓱z的楊木棺材,連油漆都沒上,木頭茬子白森森地露在外面。陳子明僵硬的尸體蜷在里面,他那身沾滿朱砂和泥土的破舊長衫,便是唯一的殮衣。

幾個被族里臨時抓來的窮漢,面無表情地揮動著鐵鍬,動作麻木而機械。黃土砸在薄薄的棺材板上,發(fā)出“噗噗”的悶響,如同敲打著朽木??舆厙藥讉€閑人,遠遠地站著,縮著脖子,袖著手,臉上既無悲憫,也無恐懼,只有一種看厭了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對眼前“晦氣”的避諱。連狗都不愿靠近這片新土,只在遠處枯黃的草叢里無精打采地刨著。

族長陳老福裹著一件厚實的羊皮襖,站在離墳坑稍遠些的一個小土坡上。他臉色依舊有些發(fā)白,眉頭緊鎖,胖大的身軀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煩躁和余悸。他并不看坑中的棺材,目光游移著,似乎在極力避免沾染這里的晦氣。一個族丁小跑著過來,手里拎著那個油光發(fā)暗、沾滿泥污穢物的舊考籃。

“族長老爺,”族丁小心翼翼地把考籃放在陳老福腳邊的地上,聲音壓得極低,“這……這東西,是在那茅廁門口找到的,跟那……那東西在一處。您看怎么處置?”

陳老福的目光這才被拽了過去。他嫌惡地瞥了一眼地上那腌臜的物件,那油黑的竹篾,那磨損的邊角,那深深的凹痕,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晦氣。他眉頭皺得更緊,幾乎擰成一個疙瘩,胖臉上每一道紋路都寫滿了厭棄,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臟了他的眼睛。他猛地一甩袖子,像是要揮開一只嗡嗡叫的蒼蠅,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冰冷的字:

“晦氣!腌臜東西!一并埋了!”

族丁得了吩咐,如釋重負,趕緊彎腰抓起那考籃的提梁,快步走到墳坑邊??永锏狞S土已經(jīng)快填平了,薄棺只露出一個頂蓋。族丁看也不看,手臂一揚,將那油黑骯臟的考籃,如同丟棄一件真正的垃圾,“噗”地一聲,扔進了墳坑里,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薄薄的棺材蓋上。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從泥土下傳來。

填土的漢子們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鐵鍬翻飛,冰冷的黃土迅速覆蓋上去,很快便將那口薄棺連同那個被丟棄的考籃,徹底掩埋。一個新起的、低矮得幾乎看不出形狀的小土包,在亂葬崗蕭瑟的寒風(fēng)中,沉默地隆起。

陳老福最后瞥了一眼那個土包,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漠然。他裹緊了羊皮襖,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下土坡,朝著鎮(zhèn)上那些升起了炊煙、代表著活人世界溫暖的方向走去。陽光依舊吝嗇而冰冷,照在那新墳的土堆上,也照著亂葬崗無數(shù)荒草萋萋的舊冢。


更新時間:2025-07-05 09:4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