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闕的琉璃盞碎了。
不是清脆的迸裂,而是某種龐大、精密、運(yùn)轉(zhuǎn)了億萬載的偉物,在核心處被狠狠鑿穿,最終無可挽回地崩解。那聲響沉悶得令人窒息,仿佛整個(gè)天界的心跳都驟然停了一拍。華美絕倫的碎片,裹挾著瓊漿玉液特有的清冷幽光,紛紛揚(yáng)揚(yáng),緩慢地、沉重地向下墜落,劃過凌霄寶殿冰冷光滑的蟠龍柱,劃過穹頂繪著日月星辰的藻井,劃過那張象征著三界至高權(quán)柄的九龍御座。
御座之上,昊天。
他端坐著,金冠已碎,只剩下幾縷斷裂的玄金絲線垂落在鬢角。那身以周天星辰為線、以混沌云霞織就的帝袍,此刻被某種可怖的、粘稠的污穢浸透了大半,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暗紫色。帝袍表面原本流轉(zhuǎn)不息、蘊(yùn)含大道法則的星輝,像是被投入滾油的冰水,發(fā)出嗤嗤的哀鳴,劇烈地明滅閃爍著,掙扎著,最終不甘地徹底熄滅。華麗的袍服失去了所有神意,只剩下破敗的沉重,沉沉壓在他身上。
他試著抬手。僅僅一個(gè)微小的動作,卻牽扯出渾身骨骼碎裂般的劇痛,仿佛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從內(nèi)向外狠狠攢刺。體內(nèi),曾經(jīng)如同天河般浩瀚奔騰、生生不息的帝皇本源神力,如今已徹底干涸,只剩下最深沉的死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拉扯著布滿裂紋的琉璃,隨時(shí)可能徹底崩解。
視線模糊、搖晃。昔日金碧輝煌、仙氣繚繞的凌霄寶殿,此刻被一層污穢扭曲的暗紅魔光籠罩,像蒙上了一層凝固的血痂。那些忠誠的、強(qiáng)大的、曾伴隨他鎮(zhèn)壓四方的神將天兵,他們的金甲碎片、斷裂的兵刃,如同被狂風(fēng)撕碎的枯葉,零落滿地。更多的,是那些曾經(jīng)鮮活、此刻卻徹底失去神采、如同破舊玩偶般被隨意丟棄在冰冷玉磚上的軀體。粘稠的、散發(fā)著微弱仙靈氣息的神血,正從這些軀體的創(chuàng)口處汩汩涌出,無聲地蔓延,匯聚成一片片令人心悸的猩紅湖泊,倒映著穹頂混亂的魔光。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那兩股氣息,如附骨之蛆,牢牢鎖定著他。那氣息是如此熟悉,曾經(jīng)代表著極致的信任與柔情蜜意,此刻卻比無間深淵最底層的九幽寒冰還要刺骨。
御座之下,兩道人影并肩而立,仿佛從這彌漫的血腥與毀滅中開出的兩朵劇毒妖花。
瑤姬。他傾盡真心、寵冠九霄的仙妃。
她的臉,依舊是記憶里那張顛倒眾生的容顏,眉眼精致如畫,肌膚勝雪。只是那雙曾倒映著九天星河、盛滿無限柔情蜜意的眼眸,此刻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封著純粹的惡意與嘲弄。她微微歪著頭,唇角勾起一個(gè)天真又殘忍的弧度,仿佛眼前這尸山血海、神庭傾覆的慘烈景象,不過是一場供她取樂的盛大戲劇。她甚至伸出纖細(xì)如玉的手指,饒有興致地?fù)芘艘幌聭腋≡谏韨?cè)、兀自滴落著金色神血的一截?cái)嗔训捏待堦狻?/p>
在她身側(cè),是紫薇帝君。那個(gè)曾與他歃血為盟,共立下守護(hù)天庭、澤被蒼生宏愿的結(jié)義兄弟。
紫薇帝君身披的帝袍依舊華貴,其上繡制的紫微垣星圖依舊明亮,但那光芒卻透著一種冰冷的、不祥的意味。他面容冷硬如萬載玄冰,眼神銳利得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里面沒有半分兄弟情誼,只剩下赤裸裸的貪婪和志在必得的野心。他一手負(fù)于身后,另一只手中,卻托著一物——那東西形如一枚巨大的、布滿扭曲孔洞的暗紫色心臟,正以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頻率緩慢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散發(fā)出侵蝕一切秩序與光明的污穢魔氣。那魔氣絲絲縷縷,如同活物,貪婪地啃噬著周圍殘存的天界靈光,發(fā)出細(xì)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昊天看著他們,視線艱難地聚焦。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萬古寒冰般的死寂。喉間涌上一股濃重的腥甜,他強(qiáng)行咽了下去,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礫在摩擦,每一個(gè)字都帶著破碎的喘息:
“為…何?”
為何背叛?為何勾結(jié)域外邪魔,引這污穢之力,親手葬送這由他們共同建立、守護(hù)了無數(shù)元會的天庭基業(yè)?
瑤姬的輕笑如同銀鈴般清脆悅耳,在這死寂的殿堂里卻顯得格外刺耳。她抬起手,指尖縈繞著一縷細(xì)若游絲的紫黑色魔氣,如同玩弄著心愛的玩具:“陛下呀,”她的聲音甜膩得發(fā)膩,“您坐在這至尊之位太久了,久到…都忘了這位置底下,踩著多少人的不甘呢。”她的目光掃過滿地神將的殘軀,沒有絲毫憐憫,只有輕蔑,“再說了,您那套‘天道至公’、‘澤被蒼生’的大道理,妾身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膩了,真的膩了。妾身想要的,是隨心所欲的…力量呢。”
紫薇帝君沒有笑。他的目光死死鎖在昊天身上,如同盯著一塊即將到口的肥肉,眼神熾熱得近乎燃燒。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昊天!你空有天帝之名,卻囿于天道枷鎖,行事束手束腳!你可知,真正的力量,從不該被這腐朽的秩序束縛!那混沌深處的大能許諾,給予我們超越天道的力量!打破這囚籠,重塑三界秩序,這才是真正的至尊之路!”他托著那搏動魔心的手微微用力,那心臟搏動的頻率驟然加快,發(fā)出沉悶如擂鼓的“咚!咚!”聲,一股更加強(qiáng)橫、更加污穢的魔威猛地?cái)U(kuò)散開來,沖擊著昊天殘破的帝軀,“而你,以及你所守護(hù)的這一切,不過是邁向新紀(jì)元必須掃除的絆腳石!”
瑤姬的笑靨在扭曲的魔光下愈發(fā)妖異,她蓮步輕移,靠近昊天,伸出染著蔻丹的手指,似乎想要觸碰他破碎帝袍下猙獰的傷口,語氣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憐憫:“陛下,別掙扎了??茨@模樣,妾身…好生心疼呢。不如…就安心去吧?!彼闹讣猓豢|凝練如實(shí)質(zhì)的紫黑色魔芒悄然匯聚,散發(fā)出毀滅性的波動。
“安心?”昊天猛地抬起頭,破碎的帝冠下,那雙原本黯淡的帝眸深處,一點(diǎn)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金色神芒驟然亮起,如同即將熄滅的星辰爆發(fā)出最后的光華!那光芒穿透了魔氣的污濁,直刺瑤姬和紫薇帝君。
這一眼,并非乞求,并非憤怒。而是穿透了億萬載歲月,洞悉了所有背叛根源后的、一種近乎天道本身的冰冷審判!
瑤姬指尖凝聚的魔芒微微一滯,妖媚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竟被這垂死帝王的最后一眼看得心頭莫名一悸。
紫薇帝君眼中熾熱的貪婪也被這目光刺得一縮,他厲聲喝道:“瑤姬!還不動手,更待何時(shí)!遲則生變!”
就在瑤姬眼中兇光暴漲,那縷致命魔芒即將迸射而出的剎那——
昊天殘軀之上,那早已黯淡、被污血浸透的帝袍深處,一點(diǎn)微乎其微、幾乎無法察覺的混沌毫光驟然亮起!那光芒渾濁不清,仿佛包含了宇宙誕生之初所有的混亂與可能,瞬間包裹住昊天僅存的一縷搖搖欲墜的真靈!
“轟——?。?!”
無與倫比的毀滅魔能,從瑤姬的指尖,從紫薇帝君托舉的魔心之中,同時(shí)爆發(fā)!兩道足以撕裂大千世界的紫黑色魔柱,如同兩條滅世孽龍,咆哮著轟向御座!
璀璨的金光與污濁的紫黑魔光猛烈碰撞!整個(gè)凌霄寶殿,不,是整個(gè)九重天界,都在這股毀天滅地的對撞中劇烈震顫!空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露出下方狂暴混亂的時(shí)空亂流!
在足以湮滅星辰的能量風(fēng)暴核心,昊天那本就破碎不堪的帝軀,連帶著那象征至高權(quán)力的九龍御座,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沙雕,瞬間瓦解、粉碎、汽化!屬于天帝的、威嚴(yán)神圣的氣息,如同被狂風(fēng)吹散的塵埃,在魔氣的瘋狂侵蝕下,飛速消散。
“昊天已死!”紫薇帝君洪亮如雷霆的聲音,裹挾著無上魔威,穿透混亂的能量風(fēng)暴,響徹九天十地每一個(gè)角落!每一個(gè)音節(jié)都帶著宣告新紀(jì)元的狂喜與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如同冰冷的鐵錘,重重敲打在每一個(gè)目睹或感知到這場劇變的神魔心頭。
“自今日起,吾紫薇,當(dāng)為三界新主!”
瑤姬立于翻騰的魔氣之中,衣袂飄飄,笑得傾國傾城,仿佛剛剛碾死的不過是一只礙眼的螻蟻。她張開雙臂,擁抱這由背叛與毀滅構(gòu)筑的新世界,聲音帶著勝利者的慵懶與滿足:“陛下?呵…舊時(shí)代的殘?jiān)T了?!?/p>
……
……
意識,在無邊的冰冷與黑暗中沉浮。
沒有時(shí)間,沒有空間,只有永恒的沉寂。仿佛置身于宇宙誕生前的混沌原點(diǎn),又似沉淪在萬物終結(jié)后的虛無墳場。昊天最后感知到的,是帝軀被徹底粉碎、撕裂、最終歸于虛無的極致痛楚,以及真靈被那點(diǎn)混沌毫光包裹后,被卷入狂暴時(shí)空亂流的劇烈撕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億萬年。
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的“感覺”,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粒塵埃,悄然泛起。
冷。
刺骨的冰冷,混合著一種粘稠、污濁的濕意,緊緊包裹著他。不是九幽的寒煞,而是凡塵泥土的陰冷。
疼。
鈍痛,從身體的每一寸傳來,并不劇烈,卻無處不在,像是被沉重的磨盤反復(fù)碾壓過。這疼痛如此陌生,如此……卑微。曾幾何時(shí),哪怕是無間深淵的魔火灼燒神軀,對他而言也不過是清風(fēng)拂面。
窒息感。
一種沉重的、令人絕望的壓迫感堵塞著胸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仿佛有冰冷的泥漿灌滿了肺腑。
“嗬…呃……”
一聲微弱到極致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呻吟,艱難地從喉嚨深處擠了出來。聲音干澀嘶啞,微弱得連他自己都幾乎聽不見。
這聲音,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意識深處某個(gè)銹死的鎖孔!
昊天猛地“睜”開了眼睛!
沒有神光,沒有威嚴(yán)。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模糊、晃動、被污濁水光扭曲的景象。
天是鉛灰色的,低得仿佛要壓下來,厚重的烏云翻卷著,醞釀著一場傾盆大雨。冰冷的雨絲已經(jīng)開始零星落下,打在他的臉上,帶來細(xì)微的刺痛。
他正臉朝下,半截身子都陷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腐爛的枯枝敗葉、腥臭的淤泥混雜著某種野獸的糞便氣味,一股腦地鉆入鼻腔,嗆得他幾乎再次窒息。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每一次試圖掙扎,都換來骨骼仿佛要散架的劇痛和更深的泥濘下陷。
這是哪里?
九重天闕呢?凌霄寶殿呢?那璀璨的星河,那氤氳的仙氣呢?
我是誰?
昊天?天帝?統(tǒng)御三界、至高無上的存在?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沸騰的開水,在混沌的腦海深處瘋狂沖撞、翻滾。威嚴(yán)的九龍御座…瑤姬妖媚的笑臉…紫薇帝君眼中燃燒的貪婪…那毀滅一切的紫黑色魔光…還有最后包裹住真靈的那一點(diǎn)混沌毫光…
痛!劇烈的頭痛!仿佛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顱內(nèi)亂刺!
“呃啊……”他再次發(fā)出痛苦的悶哼,身體在泥沼中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濺起一片污濁的水花。
就在這時(shí),一股濃烈到極致的、帶著腥臊氣息的惡風(fēng),猛地從側(cè)后方襲來!野獸的低吼如同悶雷在耳邊炸響,充滿了嗜血的狂暴!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混亂的記憶和沉重的身體。他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一股力氣,猛地扭動身體,雙手在泥濘中胡亂一撐,竟將自己從泥沼里拔出了大半!
噗嗤!
利爪撕裂皮肉的聲音,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劇痛!
一股難以想象的、幾乎要將他靈魂都撕裂的劇痛,從左肩胛骨下方猛地炸開!那不是凡俗的傷痛,那利爪上蘊(yùn)含的腥臊妖力,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jìn)了他的血肉深處!
他整個(gè)人被這股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前撲飛出去,重重摔在一片相對堅(jiān)硬、布滿尖銳碎石和枯枝的地面上。
“吼——!”
野獸的咆哮帶著興奮和殘忍,再次逼近。
昊天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翻過身。
一頭龐然大物映入他模糊的視野。
那是一頭形如巨狼的妖獸,但體型比尋常猛虎還要大上一圈!渾身覆蓋著鋼針般粗硬、沾滿泥漿和暗紅血痂的黑色鬃毛,一雙眼睛是純粹的、沒有絲毫理性的猩紅,如同兩汪沸騰的血池!涎水混雜著血沫,從它咧開的巨口中不斷滴落,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它粗壯的前肢上,幾根如同匕首般彎曲的利爪,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著溫?zé)岬难骸鞘撬难?/p>
狼妖!一頭道行不淺、顯然以殺戮為樂的兇獸!
它似乎很享受獵物臨死前的掙扎,并不急于一口咬斷獵物的喉嚨,而是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逼近,猩紅的獸瞳死死鎖定著地上這具毫無反抗之力的“食物”,喉嚨里發(fā)出低沉而滿足的呼嚕聲。
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住昊天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跑!
必須跑!
這個(gè)念頭無比清晰地占據(jù)了他的意識。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但左肩那深可見骨的傷口每一次動作都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折斷的肋骨也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他手腳并用,拖著殘軀在冰冷尖銳的碎石和枯枝上向后挪動,每一次摩擦都帶出新的傷口和血痕。污濁的泥水、枯葉和自身的鮮血混合在一起,將他染成了一個(gè)血泥人。
狼狽!前所未有的狼狽!
他是誰?他是昊天!是至高無上的天帝!曾執(zhí)掌乾坤,口含天憲,一念可決萬界生死!如今,竟在這昆侖山腳的污穢泥沼里,被一頭低等的、茹毛飲血的狼妖當(dāng)成垂死的獵物戲弄、追殺?!
屈辱!如同最滾燙的巖漿,灼燒著他殘存的意識!
狼妖顯然失去了耐心,它發(fā)出一聲更狂暴的咆哮,后肢猛地蹬地,巨大的身軀如同黑色的閃電,裹挾著濃烈的腥風(fēng)和致命的殺意,凌空撲下!那張開的血盆大口,目標(biāo)是他的脖頸!那鋒利的獠牙,在鉛灰色天幕下閃爍著死亡的白光!
視野瞬間被那腥臭的巨口和猙獰的獠牙填滿!死亡的氣息冰冷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意識即將被死亡的黑暗徹底吞噬的瞬間——
“轟?。?!”
昊天殘破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意識的最核心處,被這極致的死亡威脅和滔天的屈辱感,徹底引爆了!
不是來自外界的力量。
是來自靈魂深處!來自那被混沌毫光包裹著、沉睡了不知多久的、屬于“昊天”的烙?。?/p>
一股無法形容的洪流,攜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嚴(yán)、億萬載歲月的滄桑、統(tǒng)御三界的無上意志,如同沉寂了萬古的星河轟然倒灌!以無可阻擋、摧枯拉朽之勢,瞬間沖垮了那名為“采藥少年”的脆弱意識壁壘!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古老威嚴(yán)的嘶吼,猛地從昊天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他原本因劇痛和恐懼而渙散、渾濁的雙眼,在這一剎那,如同兩顆在死寂宇宙中驟然點(diǎn)燃的超新星!兩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紫金色神芒,如同實(shí)質(zhì)的火焰,猛地從他雙瞳深處噴射而出!
那光芒,冰冷!尊貴!古老!帶著凌駕于諸天萬界之上的、不容褻瀆的絕對意志!仿佛沉睡萬古的帝王,于死亡邊緣睜開了裁決眾生的眼眸!
時(shí)間,在這一刻仿佛被凍結(jié)。
空中撲下的狼妖,它那嗜血狂暴的猩紅獸瞳中,清晰地倒映出了這雙燃燒著紫金神焰的眼睛。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層、對絕對上位存在的、刻入骨髓的本能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它所有的兇性!那龐大的身軀在空中猛地一僵!狂暴的撲勢竟硬生生頓??!它甚至控制不住地發(fā)出一聲短促、尖銳、充滿了驚懼的哀鳴!
就在狼妖因那一眼帝威而陷入瞬間僵直的萬分之一剎那——
昊天動了!
他沾滿泥血、瘦弱不堪的身體里,仿佛被灌注了某種超越凡俗的力量。那不是肌肉的爆發(fā),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歷經(jīng)萬劫磨礪的戰(zhàn)斗本能!
他的右手,那只滿是泥垢和血污、甚至能看到細(xì)小傷口的手,如同閃電般探出!目標(biāo)不是狼妖,而是他身側(cè)——一根斜插在泥濘碎石中的枯枝!
那只是一根隨處可見、早已失去水分、布滿裂紋、仿佛一折就斷的枯枝。
就在他五指握住那枯枝粗糙冰冷表面的瞬間——
“嗡——!”
一聲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劍鳴,如同沉睡古劍被喚醒的低吟,陡然在這片充滿血腥的泥沼上空響起!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能斬?cái)嘁蚬?、劈開混沌的“意”,從昊天緊握枯枝的掌心轟然爆發(fā)!這股“意”無形無質(zhì),卻瞬間灌注進(jìn)那根腐朽的枯枝之中!
枯枝表面的泥垢瞬間被震飛!其上細(xì)密的裂紋,在紫金神芒一閃而逝的映照下,竟仿佛化作了某種玄奧莫測的天然劍紋!
枯枝,不再僅僅是枯枝。
它被賦予了“劍”的真意!被灌注了斬破虛妄、裁決生死的帝皇意志!
昊天握“劍”的手,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狼妖。他的動作簡潔、古樸到了極致,仿佛只是隨意地、漫不經(jīng)心地在身前的虛空輕輕一揮。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炫目的光華。
只有一道微弱的、近乎無形的氣流波動,如同被風(fēng)吹皺的水面漣漪,以枯枝的尖端為起點(diǎn),向前方擴(kuò)散開去。
漣漪所過之處,時(shí)間與空間的界限似乎都變得模糊。
飄落的雨絲,無聲斷裂。
空中飛舞的枯葉,瞬間化為最細(xì)微的塵埃。
地上沾染著血污的泥點(diǎn),悄然湮滅。
甚至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屬于狼妖的濃烈妖氣和血腥味,也被這道漣漪無聲地“抹去”了。
漣漪的中心,便是那頭還凝固在撲擊姿態(tài)、眼中驚懼尚未完全散去的巨大狼妖。
無聲無息。
狼妖那龐大、兇悍的身軀,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又像是被無形畫筆從現(xiàn)實(shí)畫卷中輕輕抹去。沒有掙扎,沒有慘叫,甚至沒有留下絲毫殘骸與血跡。從猙獰的頭顱,到鋼針般的鬃毛,再到強(qiáng)健的四肢,就那么憑空地、徹底地消散了。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只有昊天手中那根枯枝的尖端,一縷微不可察的紫金色鋒芒,如同呼吸般明滅了一瞬,隨即徹底隱去。
枯枝依舊是枯枝,布滿裂紋,腐朽不堪。
狂風(fēng)卷著冰冷的雨絲,毫無阻礙地穿過狼妖消失的地方,吹打在昊天身上。他依舊躺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渾身泥血,左肩的傷口猙獰可怖,斷骨的劇痛不斷傳來。
但那雙燃燒著紫金神焰的帝眸,卻已徹底斂去了光芒,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幽邃。所有的混亂、痛苦、屈辱,都被一種沉淀了億萬載歲月、冰冷而堅(jiān)硬的東西取代。
昊天緩緩地、異常艱難地坐起身。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勢,帶來鉆心的痛楚。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污穢泥血、微微顫抖的雙手。這雙手如此瘦弱,如此陌生,布滿了勞作的痕跡和細(xì)小的傷口。他緩緩握緊。
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
沒有神力。這具身體孱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丹田空空如也,經(jīng)脈淤塞狹窄,甚至感受不到一絲天地靈氣的存在。凡人,一個(gè)徹頭徹尾、掙扎在生存邊緣的凡人。
然而,那靈魂深處翻騰的、屬于天帝昊天的記憶洪流,卻如同亙古不滅的星辰,冰冷而清晰地照耀著一切。
瑤姬妖媚的笑靨,紫薇帝君貪婪的宣言,凌霄寶殿崩碎的轟鳴,神血染紅玉階的慘烈……一幕幕,如同最鋒利的刻刀,狠狠鑿在他的真靈之上。
“嗬…嗬嗬……”低啞的笑聲從喉嚨里擠出,破碎而壓抑,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在這片荒蕪冰冷的泥沼中回蕩,比狼嚎更顯凄厲。
他掙扎著,用那根剛剛斬殺了狼妖的枯枝作為支撐,一點(diǎn)點(diǎn),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身體搖晃得厲害,仿佛隨時(shí)會再次倒下,但脊梁卻挺得筆直,如同支撐天地的脊骨。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泥污和血痂,露出下方一張因失血過多而異常蒼白的少年臉龐。雨水流進(jìn)左肩深可見骨的傷口,帶來刺骨的冰寒和劇痛,他卻恍若未覺。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層層雨幕,投向昆侖山脈深處那被厚重鉛云籠罩、若隱若現(xiàn)的龐然輪廓。那座神山,曾是他統(tǒng)御三界的中心,是他帝座所在,如今,卻被叛徒竊據(jù),被污穢魔光玷污。
視線收回,落在自己緊握枯枝、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的手上。目光幽深,如同兩口埋葬了萬古星辰的寒潭。
“這一世…”嘶啞的聲音,如同兩塊銹鐵在摩擦,每一個(gè)字都帶著血的味道,卻又蘊(yùn)含著一種足以令天地失色的、不容置疑的絕對意志,穿透風(fēng)雨,清晰地烙印在虛空之中,
“本帝要重登天帝之位!”
話音落下的瞬間——
“咔嚓?。。 ?/p>
一道前所未有的、撕裂蒼穹的慘白閃電,如同上蒼震怒揮下的巨鞭,猛地劈開了昆侖山上空積壓的厚重鉛云!震耳欲聾的霹靂緊隨其后,狂暴地炸響,仿佛整個(gè)洪荒世界都在這一聲雷霆中顫抖!煌煌天威,沛然莫御!
昆侖深處,那被不祥魔光籠罩的凌霄寶殿殘骸之上,高踞于臨時(shí)魔座之上的紫薇帝君,正志得意滿地接受著新歸附魔神的朝拜。他那雙燃燒著野心與魔焰的眼眸,猛地一縮!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被洪荒巨獸冰冷目光鎖定的寒意,毫無征兆地竄上他的脊背!他霍然抬頭,望向殿外那被閃電撕裂的天空,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與此同時(shí),九天之上,無盡混沌虛空深處。
一座古樸到極致、仿佛與亙古長存的混沌融為一體的紫玉宮殿,懸浮于萬道源流之上,永恒寂靜。
殿內(nèi),空無一物,唯有混沌氣流如亙古長河般無聲流淌。
宮殿中央,一個(gè)無法用言語描述其形態(tài)、仿佛由無盡道則凝聚而成的身影,靜靜盤坐著。祂的存在,即是“道”的顯化,是洪荒宇宙一切規(guī)則的源頭與終點(diǎn)。
就在那聲“本帝要重登天帝之位”的誓言伴著撕裂洪荒的雷霆響徹的瞬間——
這尊永恒寂靜、仿佛連時(shí)間在其面前都失去意義的存在,那緊閉的、如同兩條橫亙于混沌中的大道刻痕的眼瞼,毫無征兆地…掀開了一絲縫隙。
縫隙之中,并非眼瞳,而是兩團(tuán)緩緩旋轉(zhuǎn)、包羅了宇宙生滅、星辰誕生與寂滅、萬物興衰輪回的混沌旋渦!旋渦深處,一點(diǎn)微不可察的、代表著“秩序”與“天命”的紫金色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亮起,旋即又被更深邃的混沌淹沒。
一個(gè)不含任何情緒、卻仿佛帶著整個(gè)洪荒世界重量的低語,如同混沌初開時(shí)的第一縷道音,在空寂的紫霄宮中悄然回蕩:
“昊天…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