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帶著腐爛水草和淤泥腥臭的液體瞬間灌入口鼻!
窒息感如同鐵鉗扼住了喉嚨!陳追逸在墜入這未知水域的瞬間,身體本能地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瘋狂地向上掙扎!左臂的劇痛被求生的本能徹底壓制,他如同一條被拋上岸的魚,猛地破開水面!
“噗——咳咳咳!”
他劇烈地咳嗽著,吐出腥臭的泥水,貪婪地呼吸著潮濕、沉悶、帶著濃重霉味的空氣。視野被渾濁的水流和粘在臉上的水草遮蔽,一片模糊。
腳下是松軟滑膩的淤泥,水沒到了胸口。他掙扎著站穩(wěn),抹開臉上的污穢,環(huán)顧四周。
不再是那片詭異死寂的鏡面深淵。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沼澤。
灰綠色的水澤蔓延至視野盡頭,水面上漂浮著厚厚的、如同腐爛地毯般的浮萍和水藻,其間點(diǎn)綴著枯死的、枝椏扭曲如同鬼爪的黑色怪樹。天空是永恒的、令人壓抑的鉛灰色,厚重的烏云低垂,仿佛觸手可及,淅淅瀝瀝的冰冷雨絲無聲地飄落,在水面上激起無數(shù)細(xì)小的漣漪。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腐殖質(zhì)氣味、水腥味和一種……奇異的、帶著微弱甜腥的植物發(fā)酵氣息。絕對的寂靜,只有雨絲落在水面的沙沙聲,以及自己粗重的喘息。
**暴雨海洋世界!**
這個念頭瞬間闖入陳追逸的腦海。只有暴雨海洋世界,才有這終年不散的鉛云和無盡的雨幕。他被那場恐怖的法則風(fēng)暴,從謙陽世界的蛇脊裂谷,直接拋到了這里!
慶幸逃出鏡淵的短暫喜悅,瞬間被眼前惡劣的環(huán)境和刺骨的寒冷所取代。更要命的是,左臂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在渾濁冰冷的水中浸泡后,傳來鉆心的刺痛和麻木感。他低頭看去,傷口邊緣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白、腫脹,甚至隱隱透著一絲不祥的暗綠色。感染!在這污穢的沼澤里,感染足以致命。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心臟猛地一沉!
**辭風(fēng)球!那塊銀白色的辭風(fēng)小球!不見了!**
是在墜入沼澤時脫手了?還是被那鏡淵惡鬼的攻擊打飛了?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間攫住了他。那是他找回過去、理解一切的關(guān)鍵線索!他立刻不顧一切地在渾濁的水下摸索,攪起大片的污泥,視野更加模糊。
沒有!哪里都沒有!
就在他幾乎絕望時,右手在淤泥中觸碰到一個堅硬、冰涼的物體。他心中一喜,猛地抓起來——是那枚墨黑的往生石!它依舊冰冷沉重,表面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深邃。但辭風(fēng)球,卻杳無蹤跡。
失落如同冰冷的雨水,澆透了全身。他緊緊攥住往生石,冰冷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平復(fù)?,F(xiàn)在不是懊悔的時候,活下去,離開這片致命的沼澤,才有機(jī)會找回失物,或者尋找其他線索。
他強(qiáng)忍著左臂的劇痛和身體的虛弱,辨認(rèn)著方向。雨幕遮蔽了遠(yuǎn)方,只有無盡的灰綠色水澤和扭曲的枯樹。他只能憑著本能,選擇水流似乎有微弱流動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齊胸深的冰冷泥水中跋涉。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淤泥吸吮著雙腿,水下盤根錯節(jié)的腐爛樹根和水草如同鬼手般纏繞。冰冷的雨水帶走體溫,讓他牙齒開始打顫。左臂的傷口在污水的浸泡下,灼痛感越來越強(qiáng)烈,麻木感也在向上蔓延。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體力即將耗盡,意識開始模糊之際,一陣微弱卻清晰的聲響穿透了雨幕!
不是雨聲,也不是水聲。
是……金屬敲擊的聲音?還有模糊的人聲?
有人!
陳追逸精神一振,求生的欲望再次點(diǎn)燃。他循著聲音的方向,奮力向前跋涉。腳下的淤泥似乎變淺了,水只沒到腰部,前方隱約出現(xiàn)了一片相對堅實(shí)、高出水面的黑色土地輪廓。聲音正是從那里傳來。
他加快腳步,終于爬上了那片黑色的硬地。這是一片由無數(shù)腐爛樹根、沉積的淤泥和某種黑色礦物質(zhì)凝結(jié)而成的、如同島嶼般的土丘。土丘上,搭建著幾座極其簡陋的棚屋。棚屋用巨大的、防腐處理過的獸骨作為框架,覆蓋著厚厚多層防水性能極佳的、墨綠色的寬大植物葉片,邊緣還掛著用于收集雨水的獸皮水槽。
聲音來自土丘邊緣一個簡陋的避雨棚下。兩個穿著厚實(shí)、防水油布縫制、帶著寬大兜帽雨披的人影,正圍著一小堆用曬干的苔蘚和某種油性樹根點(diǎn)燃的篝火?;鹕霞苤粋€黑乎乎的小鐵罐,里面正“咕嘟咕嘟”煮著什么,散發(fā)出一種混合著魚腥和辛辣香料的味道。其中一人正用一根鐵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旁邊一塊銹跡斑斑的鐵砧,發(fā)出單調(diào)的“鐺…鐺…”聲。
看到如同泥人般突然從沼澤里爬上來的陳追逸,那兩人嚇了一跳,猛地跳起,迅速抄起了放在手邊的武器——一根頂端綁著磨尖獸骨的長矛和一柄銹跡斑斑但刃口雪亮的砍刀。
“誰?!”持矛者厲聲喝道,聲音透過雨幕傳來,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和警惕。兩人兜帽下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芒。
陳追逸停下腳步,舉起雙手(盡管左臂的動作讓他疼得齜牙咧嘴),示意自己沒有武器:“別……別動手……我……我是遇難者……在沼澤里迷路了……”他的聲音嘶啞虛弱,被雨聲和寒冷切割得斷斷續(xù)續(xù)。
那兩人警惕地打量著他,目光在他幾乎衣不蔽體、遍布傷痕(尤其是左臂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的身體上掃過,又落在他沾滿污泥、卻依舊能看出幾分清朗輪廓的臉上。持矛者與持刀者交換了一個眼神。
“遇難?從哪來的?風(fēng)暴海?還是更遠(yuǎn)的‘爛苔原’?”持刀者問道,語氣稍緩,但警惕未消。
陳追逸心中一凜。他不能暴露自己來自謙陽世界,更不能提蛇脊裂谷的商隊和法則風(fēng)暴?!拔摇洸磺辶恕挥浀么恕彼滢o,臉上露出痛苦和茫然的表情,這倒不全是偽裝。
“哼,又是一個被‘淵影’或者‘腐水渦流’吞掉的倒霉蛋。”持矛者似乎見怪不怪,收起了長矛,但眼神依舊銳利,“看你這樣子,傷口再不處理,等‘腐毒’攻心,神仙也難救!”
腐毒?陳追逸低頭看向左臂,那腫脹發(fā)綠的傷口邊緣,似乎真的在散發(fā)著一股微弱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老疤,去把‘苦艾膏’拿來。”持刀者對同伴說道,然后又看向陳追逸,“小子,算你命大,遇到了我們‘腐沼鎮(zhèn)’的巡邏隊。過來烤烤火,處理下傷口。不過別?;?!”
陳追逸連忙道謝,踉蹌著走到避雨棚下。篝火的溫暖驅(qū)散了一絲寒意。那個被叫做“老疤”的持矛者(摘下兜帽后,臉上果然有一道從額頭劃到嘴角的猙獰疤痕)從棚屋角落一個防水的皮囊里,掏出一個黑陶小罐,揭開蓋子,一股極其刺鼻、混合著濃烈草藥和腐敗氣味的膏狀物露了出來。
“忍著點(diǎn)!這玩意兒能拔腐毒,但抹上去跟火燒一樣!”老疤不由分說,用一根木片挖出一大坨黑綠色的膏藥,直接糊在了陳追逸左臂的傷口上!
“嘶——!”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燒紅烙鐵直接按在皮肉上的劇痛瞬間傳來!陳追逸悶哼一聲,額頭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才沒有痛呼出聲。
劇烈的灼痛持續(xù)了十幾息才緩緩?fù)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清涼感和麻木感。神奇的是,傷口邊緣那絲不祥的暗綠色,似乎真的消退了一些,腫脹也略有緩解。這暴雨世界的草藥,果然有其獨(dú)到之處。
“謝……謝謝!”陳追逸喘著粗氣,真誠地道謝。這痛苦雖然劇烈,但比感染腐毒死去強(qiáng)萬倍。
“哼,算你命硬。”老疤收起藥罐,坐回火堆旁,拿起一個木碗,從鐵罐里舀了些濃稠的、散發(fā)著魚腥味的糊糊,自顧自地喝起來。
持刀者也遞了一個木碗給陳追逸:“喝點(diǎn)‘泥鰍羹’,暖暖身子。這鬼天氣,雨就沒停過。”
陳追逸接過碗,也顧不上味道,小口小口地喝起來。熱乎乎、帶著濃重腥味的糊糊下肚,總算驅(qū)散了一些深入骨髓的寒意,補(bǔ)充了些許體力。他趁機(jī)觀察著兩人和這個小小的“腐沼鎮(zhèn)”據(jù)點(diǎn)。這里似乎是暴雨世界邊緣地帶的一個小型聚集點(diǎn),依靠捕獵沼澤生物、采集特定水草和礦物為生,環(huán)境惡劣,生存艱難。
“兩位大哥,這里是……腐沼鎮(zhèn)?”陳追逸試探著問,“離這里最近的……大一點(diǎn)的地方怎么走?我需要找醫(yī)生,或者……找點(diǎn)活干。”
“大地方?”老疤嗤笑一聲,用木棍撥弄著火堆,“最近的‘大地方’就是‘潮音城’,順著水流方向,穿過‘黑水峽灣’,少說也得走上七八天!路上全是爛泥潭、毒水洼,還有‘腐沼鱷’和‘毒瘴氣’!就你現(xiàn)在這模樣,走不出十里地就得喂了鱷魚!”
潮音城?陳追逸默默記下這個名字。
“想活命,就老實(shí)待在我們這‘腐沼鎮(zhèn)’養(yǎng)幾天傷?!背值墩呓涌诘?,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鎮(zhèn)上缺人手,清理水道、修補(bǔ)堤壩、采集‘燈芯苔’……有的是活干。管飯,干得好,還能分點(diǎn)‘潮貝幣’(暴雨海洋世界的通用貨幣,一種帶有天然水波紋的小貝殼)。等傷好了,攢點(diǎn)路費(fèi),再想辦法去潮音城碰運(yùn)氣吧?!?/p>
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選擇。陳追逸點(diǎn)了點(diǎn)頭:“多謝指點(diǎn),我愿意干活?!?/p>
接下來的幾天,陳追逸便在腐沼鎮(zhèn)留了下來。這個建立在黑泥小島上的聚集點(diǎn),比他想象的還要簡陋和封閉。居民不過百余人,大多沉默寡言,眼神里帶著長期在惡劣環(huán)境中掙扎求存的麻木和警惕。他住在鎮(zhèn)子邊緣一個廢棄的、漏風(fēng)漏雨的半塌棚屋里,每天跟著老疤他們干著繁重而骯臟的體力活:跳進(jìn)齊腰深的腐水里清理堵塞水道的爛木和淤泥;搬運(yùn)沉重的、用于加固堤壩的黑色礦石;或者穿著簡陋的防護(hù),深入散發(fā)著毒氣的區(qū)域采集那些能在黑暗中發(fā)出微弱磷光的“燈芯苔”……
左臂的傷口在“苦艾膏”的壓制和自身頑強(qiáng)的恢復(fù)力下,竟然奇跡般地沒有惡化,反而開始緩慢地收口結(jié)痂。這讓老疤嘖嘖稱奇,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陳追逸則刻意隱藏,只說自己體質(zhì)特殊。
工作極其辛苦,食物粗糙寡淡(主要是各種沼澤魚類和水草糊糊),環(huán)境潮濕陰冷,但至少暫時安全。陳追逸沉默地勞作著,像一塊頑石,在淤泥和汗水中打磨著自己,同時不動聲色地收集著關(guān)于暴雨海洋世界的信息:潮音城是附近最大的港口城市,有通往永夜世界和謙陽世界的大型“現(xiàn)雷”;“淵影”是海洋深處神出鬼沒的恐怖巨獸;“腐水渦流”是沼澤里致命的陷阱;“冥燈”似乎是一個在三個世界都擁有龐大勢力的神秘組織,名字在居民們低聲交談時帶著深深的畏懼……
這天傍晚,結(jié)束了一天清理水道的苦工,陳追逸拖著疲憊的身體,帶著滿身污泥回到自己那個漏雨的破棚屋。剛用收集的雨水草草沖洗了一下身體,準(zhǔn)備啃點(diǎn)硬邦邦的魚干當(dāng)晚餐時,棚屋那用枯藤編成的、形同虛設(shè)的門簾被人猛地掀開了!
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受驚的兔子般鉆了進(jìn)來,帶著一股濃重的濕氣和泥腥味。是鎮(zhèn)上一個叫“小泥鰍”的孤兒,平時靠幫人跑腿和撿拾零碎為生。
“陳……陳大哥!”小泥鰍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顯然嚇得不輕,他壓低聲音,帶著哭腔,“快……快跑!有人……有人在打聽你!”
陳追逸的心猛地一沉,瞬間警覺起來:“打聽我?什么人?長什么樣?”
“不……不認(rèn)識!不是咱們鎮(zhèn)子的人!”小泥鰍急促地說,“穿……穿著黑色的皮甲,帶著刀!兇得很!他們在‘爛木酒館’里,抓著瘸腿老約翰問話!問……問這幾天有沒有見過一個從沼澤里爬出來的、帶著傷的、看起來不像本地人的年輕男人!還……還提到了‘千窟城’和……‘商隊’!”
千窟城!商隊!
陳追逸的瞳孔驟然收縮!是怒雷商行的人?還是……那些在裂谷塌方和法則風(fēng)暴后幸存下來、并追蹤到這里的護(hù)衛(wèi)?又或者是……“血爪”?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他本以為逃到暴雨世界能暫時安全,沒想到追兵來得如此之快!
“他們現(xiàn)在在哪?”陳追逸的聲音冷得像冰。
“還……還在酒館逼問老約翰呢!我……我偷聽到就趕緊跑來告訴你了!陳大哥,你快跑吧!那些人看著就不好惹!”小泥鰍焦急地催促道。
跑?往哪跑?腐沼鎮(zhèn)就這么大,四面都是致命的沼澤!對方既然能找到這里,封鎖出路輕而易舉!
不能坐以待斃!
陳追逸眼中寒光一閃。他迅速掃視了一眼簡陋的棚屋,抄起靠在墻邊那根白天清理水道用的、頂端綁著鋒利石片的硬木矛,又飛快地將剩下的幾塊魚干和一小包曬干的燈芯苔塞進(jìn)懷里。然后,他蹲下身,從棚屋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泥洞里,摸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他這幾天干活偷偷攢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枚潮貝幣,以及……那枚一直貼身藏著的、冰冷沉重的往生石!
“小泥鰍,謝謝你!快回家躲起來,別對任何人說見過我!”陳追逸將一枚潮貝幣塞進(jìn)小泥鰍手里,用力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
小泥鰍攥著貝殼,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像泥鰍一樣滑出了棚屋,消失在雨幕中。
陳追逸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著腐爛氣息的空氣灌入肺中,卻點(diǎn)燃了他胸中的戰(zhàn)意。他不再猶豫,握緊簡陋的木矛,如同一道融入雨夜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鉆出棚屋,朝著鎮(zhèn)子另一端、燈火相對集中、也是唯一酒館所在的區(qū)域潛行而去。
雨,還在下。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卻無法冷卻他眼中燃燒的火焰。腐沼鎮(zhèn)的寧靜被打破,暗涌的殺機(jī),已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