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曾有個早逝的女兒,估摸著跟我差不多大年紀(jì)。
偌大的侯府里,多的是爾虞我詐,只有她肯舍我半個饅頭。
于是,我纏著她,求她救救我。
被我磨得沒有辦法,她咬咬牙說:“倒是真有個好活計,就看你能不能吃得了苦!”
好活計便是去當(dāng)肉屏風(fēng)。
當(dāng)家的夫人宋晚講究排面,為人風(fēng)雅。
她在家做姑娘時發(fā)明了這行,專挑清秀漂亮的女孩充當(dāng)屏風(fēng),既是做景,又是避暑驅(qū)寒的好擺設(shè)。
可人到底不是物件,少不得要出紕漏。
宋晚便請了宮里出來的最嚴厲的嬤嬤幫她訓(xùn)練屏
站姿要直、坐姿要雅、跪姿要柔。
一年四季,屏女只能著輕薄紗衣,當(dāng)值時便要風(fēng)吹不動,雨打不搖。
莫說蚊蟲叮咬,就連滾水淋到身上都不得有一絲晃動。
我不怕吃苦,我只怕活不了。
后來,張嬤嬤拿出貼己的銀子,給夫人院子里的掌事王嬤嬤一連燉了三天的血燕。
終于換得我在夫人面前露了一面。
那位金尊玉貴的女人瞥了我一眼,點點頭:“還算討喜?!?/p>
我才算有了受訓(xùn)的資格。
我被調(diào)教了整整五年,三尺寬的篾條打斷了一籮筐,才堪堪得了一個「可」字。
十二歲那年,我被調(diào)到宋晚的院子里,正式成為一名屏女。
當(dāng)差前一天,張嬤嬤高興地溫了一壺酒,給我片了一盤火腿。
“嬤嬤沒本事,只能幫你去做肉屏風(fēng)。
“要怪只能怪咱們命不好,粗人哪能把自己當(dāng)人呢?”
她拭了拭眼角,又輕快道:“不過好歹是在夫人院子里當(dāng)差,貴人拔下一根汗毛比咱們大腿都粗。”
“只要你本分些,吃上幾年苦,不怕籌不到贖身的銀子。”
我早已養(yǎng)成沉穩(wěn)的性子。
但聽見她說到贖身,還是忍不住對未來滿是懂憬:“嬤嬤,等籌夠銀子,咱們娘倆一起出府,我給你養(yǎng)老。”
“好好好!”月色下,她高興得被烈酒嗆得直咳嗽。
可,半晌后,她又摸了摸我的腦袋,輕聲道:“福榮啊,人不能太貪心。”
平安地活著就已經(jīng)是癡念了。
彼時,我還不是很懂。
一年后,張嬤嬤因為上錯了一道相克的吃食,被砍斷了雙手。
那個說好等我攢夠銀錢帶她出府養(yǎng)老的女人,因宋晚的一句“不準(zhǔn)醫(yī)治”,血流滿地,活活疼死。
身為廚娘的張嬤嬤怎么會大意奉上相克的食物?
我拿出她贈與我的所有積蓄,置辦了好菜好酒,日日孝敬王嬤嬤。
終于在她一次醉酒后,知道了真相。
只因那一日李琤與清河蘇氏的女兒定了親。
自己悉心照料長大的繼子,要成婚了。
那個會甜甜喊著自己“姐姐”的小男孩即將屬于另一個女人。
宋晚生氣、郁悶,卻無能為力。
她能做的只有慪氣。
這股氣無處可撒,最后正好落到了張嬤嬤身上。
主子處置奴才,根本不需要理由。
那日的菜品也根本毫無問題。
但宋晚說不對,那就是不對。
于是,那個用半塊饅頭救了我的張嬤嬤,那個等著我給她養(yǎng)老的張嬤嬤,睜著眼睛,嚎了一宿的“冤枉”,生生疼死在了那一晚。
可笑的是,死了一個廚娘,二人卻終于終于明了心意,互訴衷腸后又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好母子”。
無人在意一個卑微廚娘的死去。
只有我,跪在張嬤嬤靈前,暗自發(fā)誓要為她討回一個公道。
奴才的命,為什么不是命?
她不把我當(dāng)人,我偏要堂堂正正做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