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沖擊波像一只燒紅的鐵拳,狠狠砸在蘇純的脊背上。
最后殘存的意識里,只有滾燙氣流裹挾著刺鼻的焦糊味、破碎的鍋碗瓢盆尖銳的呼嘯,以及自己身體在灼熱風暴中輕飄飄浮起的詭異失重感。
時間被扯得稀爛,感官徹底湮滅,墜入一片粘稠的、毫無光亮的虛無深淵。
再睜開眼,最先復蘇的是觸覺。
冰冷,堅硬,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油膩感,正透過單薄的衣物,蛇一樣鉆入她的骨頭縫里。
蘇純下意識地蜷縮身體,喉頭滾動,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每一次吸進肺里的空氣,都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復雜氣味
——陳舊油脂的哈喇味、蔬菜腐爛特有的酸餿氣,還有一種類似咖喱粉的香料氣息。嗆得她胃里一陣翻滾。
視覺緩慢地聚焦。模糊的輪廓逐漸清晰。
頭頂是熏得發(fā)黃、沾滿斑駁油漬的吊頂天花板,幾盞蒙塵的日光燈管散發(fā)著慘白而微弱的光。
視線艱難地轉(zhuǎn)動,映入眼簾的是堆疊如山、顯然許久未曾徹底清洗的油膩鍋具,墻角靠著一柄拖把,拖布頭已經(jīng)凝結(jié)成烏黑的硬塊。
離她蜷縮的冰冷地磚不遠處,靜靜躺著一把豁了口的菜刀。
【這里是……哪里?】
蘇純掙扎著想要坐起,四肢百骸卻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水,酸痛乏力,根本不聽使喚。
大腦深處猛地一陣銳痛,仿佛被無形的鋼針狠狠貫穿!
無數(shù)混亂破碎的畫面和聲音,毫無征兆地、狂暴地沖擊著她的意識
一個尖銳、刻薄、帶著濃濃不耐煩的中年女聲在腦海里炸開,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淬了毒的針:
“幸平純!聽著!這個月!最遲后天!房租必須交齊!否則別怪我不講情面,把你那堆破爛連同你一起扔到大街上去!”
雖然說的是日語,但蘇純卻意外的聽懂了。
緊接著是另一個更加粗啞蠻橫的男聲,幾乎要震破耳膜
“喂!幸平家的小丫頭片子!你爹欠‘山田組’的錢到底什么時候還?!”
“別他媽的裝死!再不開門,信不信老子把你這個破店一把火燒個干凈?!開門!臭丫頭??!”
伴隨著這兇狠的咆哮,是沉重的、仿佛要將門板砸穿的“砰砰”巨響,每一次撞擊都讓蘇純的心臟跟著猛烈抽搐。
畫面碎片般閃爍:桌面上堆積如山的賬單,刺目的紅色字樣觸目驚心;冰箱發(fā)出茍延殘喘般“嗡嗡”的哀鳴,里面空空蕩蕩,僅有的幾棵蔫黃的蔬菜和幾盒過期的廉價速食咖喱。
一個瘦小、穿著明顯不合身舊圍裙的女孩背影,孤獨地站在冰冷空曠、毫無生氣的廚房中央,肩膀微微聳動,壓抑著無聲的啜泣。
【幸平純!】
這個名字如同驚雷,在蘇純混亂不堪的意識里轟然炸響。
【幸平純……米花町……幸平餐館……瀕臨倒閉……天文數(shù)字的債務(wù)……】
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碎片,帶著原主“幸平純”那深入骨髓的冰冷絕望,如同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蘇純的靈魂,瘋狂地注入寒氣。
她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一切看起來都很荒謬。
一個現(xiàn)代的廚師,一場意外的爆炸,竟然把她拋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一個同名、卻背負著如此沉重命運、已然被絕望壓垮的少女身上?
這算什么?地獄的玩笑嗎?
巨大的荒謬感和隨之而來的、足以滅頂?shù)目只牛瑥氐拙鹱×怂?/p>
蘇純猛地蜷縮起身體,雙手死死抱住頭,指甲幾乎要摳進頭皮。
喉嚨深處發(fā)出一連串不成調(diào)的、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就在這時,一股無法抑制的生理反應(yīng)猛地涌了上來。
先前吸入的那混合著腐爛與油膩的渾濁空氣,此刻在胃里劇烈地翻騰。她猛地推開冰冷的地面,連滾帶爬地撲向幾步之外那個巨大的、布滿油污的金屬水槽。
冰冷的金屬邊緣硌著她的肋骨,帶來一陣鈍痛。
【“嘔——!”】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澀的膽汁,被劇烈地嘔吐出來。
灼燒般的痛苦從食道一路蔓延到喉嚨口。眼淚和鼻涕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出,糊了滿臉。
身體劇烈地抽搐著,每一次干嘔都牽動全身的神經(jīng),帶來一陣陣虛脫般的眩暈。
就在她咳得撕心裂肺、幾乎喘不上氣,身體因劇烈的嘔吐而前傾,額頭重重抵在冰冷油膩的水槽邊緣的瞬間——
【砰!】
她的肩膀猛地撞上了旁邊一個搖搖欲墜、堆滿各種瓶瓶罐罐的金屬調(diào)味架!
架子劇烈地搖晃起來!最頂層一個敞著口的玻璃罐受到?jīng)_擊,里面暗黃色的粉末——濃烈的咖喱粉——如同小型爆炸般傾瀉而下!
【噗!】
一大盆辛辣刺鼻的咖喱粉兜頭蓋臉地撲灑下來,瞬間模糊了蘇純的視線,嗆入她的鼻腔和喉嚨深處!
劇烈嗆咳瞬間爆發(fā)!辛辣的粉末刺激著淚腺,眼淚洶涌而出,視線徹底被辛辣的淚水和漂浮的黃色粉塵所淹沒。
“咳咳……咳咳咳……”
她痛苦地彎下腰,雙手徒勞地在面前揮舞,肺葉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痛。
然而,就在這劇烈的感官混亂和生理痛苦達到頂峰、她的意識被辛辣的粉末和淚水沖擊得近乎模糊的剎那——
視野中彌漫的、漂浮在慘白燈光下的無數(shù)咖喱粉塵微粒,驟然間……活了!
它們不再是單調(diào)的、令人窒息的黃色塵埃。每一粒微塵都在蘇純的淚眼中,折射出奇異而混亂的、無法用語言精確描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