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聶小倩在地府996搬磚的第108年,突然收到天庭紅頭文件: 「茲查,
獅駝嶺產(chǎn)權(quán)屬西天文殊,屬天庭特批菩薩生態(tài)保護區(qū)」
「著令陰司立即停止對該區(qū)強拆行為,賠償佛祖精神損失費三千億香火」
黑山老妖翹著二郎腿冷笑:“賤婢,給老子當爐鼎時就該想到今天!
” 我反手燒掉催繳單,往地府大門掛上“獅駝嶺違章建筑公示牌”。 佛光壓境那日,
西牛賀洲臨時停車位擴建的請示…同意暫借……” 金剛的咆哮聲震碎三千里云層:“孽障!
佛祖車庫你也敢拆?”“小聶——!第九殿轉(zhuǎn)輪王辦公室急件!加急!特急!
火燎屁股那種——!”催命鬼似的尖嘯刺穿油鍋煎炸惡魂的滋啦背景音,
炸得我托著生死簿卷宗的手指一抖,差點把三魂七魄都嚇出竅。
灰撲撲的陶土墻壁簌簌往下掉渣,抖落的泥灰撲了我一臉。沒等我吐掉嘴里的粉塵,
一坨通體漆黑、散發(fā)著灼人硫磺惡臭的郵包,
“砰”地砸在我面前堆得快比枉死城墻頭還高的卷宗山上。
最上面那份剛批好的“李翠花投胎江南富商妾室”審批卷軸,“哧啦”一聲被熏了個對穿,
焦黑的窟窿眼兒里正裊裊冒著絕望的青煙。卷山上搖搖欲墜的卷宗嘩啦啦塌了半邊。
滿地狼藉。我眼皮都沒抬。在地府綜合行政司檔案管理處干了一百零八年,
從描魂補魄登記員熬到唯一坐班執(zhí)行秘書,
泰山崩于面前眼睫毛都不帶抖一下的禪定功夫——畢竟隔壁拔舌地獄的音量可比這夸張多了。
“放著吧。登記編號歸檔,
等我核完這三百份土地糾紛申訴……”我蘸了點忘川河水磨的劣質(zhì)墨汁,
頭也不抬地繼續(xù)在厚厚的卷宗上“鬼畫符”——新來的馬面筆力不穩(wěn),批紅寫得歪七扭八,
害我得替他描補。“小祖宗——!”送件的那位頂著一張標準白無常臉的同僚(大概姓王?
鬼知道),此刻急得舌頭拖得更長了,幾乎掃到我鼻尖,“真火燒眉毛了!西……西天的!
蓋著三清玉璽帶佛光燙印的!讓你立刻、馬上、不眠不休、抱著它跪著去轉(zhuǎn)輪王案頭!
晚一秒你我魂珠都會被碾成粉給禿驢鋪功德池!”他嗓門飚得極高,破了音,尾音帶著哭腔,
攪得黃泉路上刮來的一陣陰風(fēng)打著旋兒,吹得我案頭青色的鬼火倏忽搖擺,差點熄滅。西天?
佛光?燙???我批卷宗的骨質(zhì)硬毫終于停了停,
一滴濃得化不開的朱砂墨“吧嗒”滴落在慘白的宣紙上,迅速洇開,
像一朵不合時宜的血色曼珠沙華。地府這盤泥潭,和西天靈山佛地那群渾身冒金光的菩薩們,
八竿子打不著北。
除了偶爾哪個菩薩羅漢家養(yǎng)的金魚、老鼠、獅子之類的坐騎寵物跑下界吃人吃多了,
鬧得陰魂爆棚需要專項治理行動之外,兩邊基本井水不犯河水。
連閻羅王去西天開個聯(lián)席會都恨不能隱形。這玩意兒能比下油鍋還邪門?
伸手抄起那個散發(fā)著刺鼻神圣硫磺味兒的黑包。入手沉重冰冷,
絕非陰司常用的劣質(zhì)骨灰壓實鬼紙。布紋極其細密堅韌,
隱隱浮凸著某種強大愿力形成的花紋暗紋。封口處,
果然烙著個金燦燦、圓坨坨、放射著柔和佛芒的印記。大覺金仙印。
旁邊還有一行清晰無比的墨字:“加急絕密件:聶小倩親啟”。我的心,
或者說是魂核深處那點凝聚的陰性能量,毫無預(yù)兆地向下狠狠一沉,
像是被一坨凍了萬載的冥鐵兜頭砸中。聶小倩……這個名字,
在地府這口深不見底的染缸里撲騰百年,早已泡爛褪色。除了輪值點卯的文書,誰還記得?
頂多是一些積年老鬼酒醉夢話時的談資:“就是那個被黑山老妖穿爛了的破鞋?
還賴在地府不走?晦氣!”此刻卻被西天大印喚得如此清晰,帶著一種冰錐刺骨的不詳。
“咔噠。”指甲蓋撬開印泥,指尖是冰的。
展開那卷沉重得壓手、卻又輕薄如蟬翼的文書——首先撞入眼簾的,是鮮紅刺目的一行大字,
】 【聯(lián)合簽發(fā)的行政處罰告知及責(zé)令整改通知書】下面的正文更是如同一把把燒紅的鋼針,
扎得我魂體內(nèi)的怨氣都忘了翻涌,冰寒刺骨:【查,獅駝嶺區(qū)域(具體界址圖見附件一),
經(jīng)多方取證及佛國靈山法印勘定,其原始土地所有權(quán)及空間維度使用權(quán),
均歸屬我西天大乘佛教文殊師利菩薩(菩薩果位證書編號:佛字00081號)所有。
生態(tài)多樣性保護試驗區(qū)域特別法》第三款、《西天菩薩特殊權(quán)益保障條例》第十九條之規(guī)定,
合法生態(tài)保留地及菩薩金毛犼生態(tài)放養(yǎng)野化訓(xùn)練場(許可證:環(huán)林佛字〔地〕0001號),
開皇元年親自批示納入首批“三界菩薩生態(tài)圈建設(shè)示范點”(天字批文號:特00039)。
曹地府綜合行政司土地清理辦公室(臨時工)聶小倩為代表(工號:DF-SD-007),
在近期開展的所謂“獅駝嶺重點鬼域整治專項行動”中,罔顧天庭法旨,
無視菩薩神圣不可侵犯之權(quán)益,
(獅駝嶺主峰及附屬空間)實施惡意標識、圍擋圈定、張貼強制清退公告(圖影見附件二),
乃至準備調(diào)集陰兵鬼差妄圖實施毀滅性強拆!】【該惡性行徑,情節(jié)極度惡劣,
影響極其深遠!
構(gòu)成嚴重精神侵害(菩薩已于昨日向靈山佛國最高仲裁庭提交精神鑒定報告及佛淚樣本一份,
證明其悲憤導(dǎo)致金身念力波動幅度超歷史峰值999%)!
并已造成西天佛國整體神圣光環(huán)穩(wěn)定度下降0.0001%!
對三界穩(wěn)定造成不可估量之隱患!】【為維護天庭法度之尊嚴,保障菩薩神圣權(quán)益之完整,
震懾三界破壞和諧之妄念!經(jīng)靈山管委會、三清法務(wù)部聯(lián)合裁決,
茲決定如下:】【一、 立即、無期限中止地府對獅駝嶺及其周邊任何形式之侵擾行為!
并立即撤回相關(guān)公告文書!】【二、 限陰司一炷香內(nèi)(人間計時),
以正式公文加蓋閻羅法印,向文殊菩薩公開賠罪!
并在陰司黃泉道公示欄頭版頭條張貼悔過書(模板由我方提供,見附件三)!
、道場恢復(fù)重建材料購置費(含精純佛金粉三萬噸)、誤工香火費(按菩薩萬年基本功德計,
附加情緒溢價倍數(shù))等一切合理損失共計:叁仟億天地通用香火單位!
(核算清單詳見附件四)】【四、 直接負責(zé)人(工號:DF-SD-007 聶小倩),
削奪一切地府職司,即刻羈押移交靈山羈押院臨時拘留所候?qū)?,視其悔過表現(xiàn)再行處置!
】最后落款兩枚大印,一枚佛光四射,梵文纏繞,另一枚清光內(nèi)蘊,紫氣盤龍。
【玉清敕令】 【文殊親證】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天火熔煉過的金剛杵,
裹挾著煌煌天威和無盡的輕蔑,一筆一劃刻進我魂核里,燙出滋滋作響的青煙。手很穩(wěn),
冰一樣冷,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但卷宗底下托著這燙手山芋的另一只“手”,屬于魂體模擬出來的,
正在不受控地微微戰(zhàn)栗。靈魂層面的冷,比刀鋒更尖利?!皢眩?/p>
這不是我們寧死不屈的聶大姑娘嗎?哭喪著臉給誰看呢?
嘖嘖嘖……” 一個黏膩陰鷙、如同毒蛇爬過枯骨的嗓音,
帶著刻骨的嘲諷和毫不掩飾的惡意,自我背后那扇半開半闔、掛滿蛛網(wǎng)的破爛木頭門內(nèi)傳出。
一股混雜著陳舊血污、硫磺焦臭、以及某種朽爛千年老妖特有腥臊氣的陰風(fēng)打著旋兒,
從門縫里灌了進來,卷起我散落在枯焦書案上的幾縷發(fā)絲。黑山老妖。
那身永遠也洗不掉陳年血跡的法袍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油亮黑光,
枯槁的指頭上套著九枚大小不一、刻滿邪魔符文的戒指。他幾乎是飄過來的,
像個巨大的、漏風(fēng)的破口袋,在陰濕的地面上拖拽著無形的污穢。“被天雷劈傻了?
”他歪著頭,那張像是胡亂拼湊又被反復(fù)揉皺的蠟黃皮臉上,
咧開一個露出黑黃獠牙的“笑容”,“哭喪著臉給誰看呢?嘖嘖嘖……”他停在桌案幾步外,
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油膩膩的袖子里探出一根枯瘦如柴的指頭,
隔空點著被我死死按在桌面的西天法旨,那指甲又長又黑,閃著幽光,
像是毒蟲的爪子:“小賤婢,還以為自己能蹦跶多久?嗯?
給老子當爐鼎煉‘九幽化血丹’那會兒,抽你骨血點魂燈那會兒,
你怎么就沒這副死了爹媽的清高德性呢?老子早告訴你,你的命數(shù),你的運程,
你那點殘花敗柳的身子骨,早就捏死在我指縫里了!
”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仿佛破風(fēng)箱拉動的聲音,干癟的胸膛起伏著,
渾濁的老眼里射出殘忍的快意光芒:“當年讓你趴下叫主人你不肯,非要裝什么貞潔烈女!
骨頭折了十八根都不認命,死活要掙脫出來!你以為逃到這爛泥坑一樣的地府就高枕無憂了?
就洗白了?”枯爪狠狠在面前污濁的空中一抓,仿佛攥碎了什么東西:“賤婢!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是天道!是命數(shù)!是報應(yīng)!當年老子能把你剝皮拆骨榨油點燈,
現(xiàn)在照樣能看著你這殘羹剩飯,被西天那群禿驢抓去填他們的功德坑!
連皮帶骨頭嚼得渣都不剩!這他娘的才叫痛快!比用化骨水煮你三個月還解恨!
哈哈哈哈哈——嘎!”狂笑戛然而止。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老鵝。
因為我松開了按在法旨上的那只手。冰冷的,骨節(jié)分明的,
屬于魂體卻又有著近乎實質(zhì)質(zhì)感的手。指腹間殘留著那卷軸燙印的灼痛感。
朱砂紅的墨跡映在我此刻煞白得近乎透明的指關(guān)節(jié)上。然后,
就在黑山老妖戛然而止的狂笑余音里,
在送件同僚那驚得快要掉出眼眶(如果他真有眼珠)的呆滯注視下,
在我身后那扇破門縫隙里似乎也凝固了流動的陰風(fēng)背景里——我那松開的手,極其平靜地,
極其快速地,抄起了桌案旁一盞用于照亮、常年點著劣質(zhì)尸油的青銅小油燈。
燈芯是半截蜷縮的厲鬼指甲,燒得滋滋作響,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焦臭味。
燈油是下等精煉的尸油,渾濁粘稠。火焰幽綠,跳躍著,像垂死掙扎的鬼眼。手臂揚起。
燈盞傾覆?!班邸獓W啦!”粘稠滾燙、冒著詭異青黑色油煙的劣質(zhì)尸油,
兜頭蓋臉潑灑而出!帶著嗆人的腥臭和灼魂的溫度,
精準無比地覆蓋在那張金邊玉軸、梵文環(huán)繞、散發(fā)著神圣佛光的西天文書上!
黏膩渾濁的尸油瞬間將那燦爛的佛光浸染得污濁不堪!
鮮紅的朱砂墨跡在滾燙油污下如同傷口潰爛般融化、擴散、模糊!那卷軸無火自燃了起來!
幽綠色的尸油鬼火順著那細密的紙張紋理“噌”地一下騰起半尺高!
瞬間將那張代表著無上權(quán)威的天庭公文,
吞噬在慘綠、扭曲、散發(fā)著無盡怨毒與褻瀆氣息的地獄火焰之中!暗金色的火焰邊緣,
幾個梵文正努力掙扎發(fā)光,企圖抵抗污穢侵蝕,發(fā)出細微的“滋滋”悲鳴,
但頃刻間便被幽綠火舌吞沒、扭曲變形,最終化為一股漆黑的煙!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幽綠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殘余的灰燼,
發(fā)出貪婪的“啵?!陛p響,很快便熄滅了,
只剩下桌面上狼藉的黑色油污和一小撮隨風(fēng)飄散的灰白紙燼,像蛆蟲的粉末。
黑山老妖那張扭曲蠟黃的臉上,所有惡毒的快意瞬間凝結(jié),接著像是挨了重重一拳,
眼珠子(如果那兩顆渾濁圓球還能稱其為眼珠)暴凸而出,死死黏在桌上那一小撮灰燼上!
枯瘦的身體像狂風(fēng)中斷了線的破舊風(fēng)箏,劇震!“你!?。。。?!
”他的破風(fēng)箱喉嚨里爆出一聲極度驚駭、完全變了調(diào)的嘶吼,
如同惡鬼在烈火中發(fā)出的最后慘叫,“你他娘的找死?。。?!
”送件同僚則完全像具石化的劣質(zhì)泥塑,癱倒在地,舌頭拖出半尺長,連抖都不會抖了。
破爛木門里灌進來的陰風(fēng)都停了,仿佛連這片污穢的空間都被那瘋狂之舉驚得窒息。
我放下空空如也、燈口還滴瀝著黑色油脂的青銅小燈盞。手指上沾了點油污,
順手在桌上那摞“李翠花投胎”卷宗的焦黑窟窿眼邊緣蹭了蹭。指尖的觸感冰冷而黏膩,
如同命運本身?!榜??!蔽业穆曇羝椒€(wěn)得像忘川河深處千年不動的寒冰,
將那片凝固的死寂凍得更結(jié)實了幾分。繞過那張殘留著惡臭油污和灰燼的書案。
幽冷的目光掃過癱在地上、舌頭拖到腳面還在打擺子的傳信同僚,沒有任何停留,
一步不停地朝著大門外走去。
腳上那雙沾滿塵泥的破舊宮鞋踏在地府特有的、冰冷滑膩的爛泥小道上。鞋底很薄,
踩在陰濕的地面上,像是踏在腐敗的枯骨上。頭頂是地府亙古不變的灰霾天,沒有日月,
只有混沌的光暈。腥臭粘稠的黃泉風(fēng)貼著地面緩緩盤旋,裹挾著細碎的哀嚎,
卷起一些灰黑色的、不知是骨灰還是塵土的微粒。沒有回頭。身后那片凝固的驚駭與死寂,
連同黑山老妖那粗糲磨砂玻璃般、摻雜著難以置信的狂怒的嘶叫(“賤人!你瘋魔了!瘋了!
那是西天的法旨!天罰!天打雷劈??!我要稟報鬼帝,把你挫骨揚…滋啦…?。?/p>
”聲音最后被一股突兀的電流噪音中斷),都迅速被陰風(fēng)撕扯、拉遠,
甩在身后模糊成一團毫無意義的背景噪點。目光沉凝。
魂體深處那點被那卷法旨激起、又被黑山老妖言語澆透的冰冷風(fēng)暴,并未平息,
反而凝聚、沉降,變成了一顆堅硬無比、帶著尖銳棱角的寒冰內(nèi)核,壓在心口。
西天的佛光普照?菩薩的神圣權(quán)益?還是黑山老妖那點翻騰了百年的陳年怨毒?
都如同這地府的腐泥爛草,骯臟,黏膩,散發(fā)惡臭,卻終究構(gòu)不成真正的威脅。真正的威脅,
是那份公文上鐵板釘釘?shù)慕缰穲D。獅駝嶺……那片萬妖盤踞、鬼氣森森的絕域,
西天勢力深植……怎么會莫名其妙變成文殊菩薩的自留地?產(chǎn)權(quán)證?文殊?
這個念頭在紛雜思緒中如同微弱的電光一閃,稍縱即逝,立刻被更龐雜的懷疑淹沒。不對!
感覺像一層粘稠的蛛網(wǎng)覆蓋在邏輯之上。腳步穿過一片磷火搖曳的陰兵宿營區(qū),
路過散發(fā)著腐朽書卷味的輪回司轉(zhuǎn)生臺外務(wù)處,
又經(jīng)過一片腥氣撲鼻、骨磨如雷的十八層地獄入口。前方,就是陰司真正的大門。
那門并不堂皇,
只是兩扇巨大無比、不知矗立了多少萬載、坑坑洼洼爬滿苔蘚和血污的冥鐵柵欄。
高逾百丈的巨柱由一整根整根的黑色孽龍骨打造,早已被無邊怨氣浸染得烏黑油亮。
森森的鬼氣如同實質(zhì)的黑色濃霧,在骨門內(nèi)外翻滾咆哮。骨門外的環(huán)境模擬永遠是午夜荒郊,
幽暗的月光(假月亮)慘淡地投射下來,
勉強照亮門前鬼差們忙碌而沉默的身影和排隊等候進入輪回或是審問的游魂長龍。門邊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