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命我為妾室舔痔瘡。我大嘔。他扔我去破廟自省。廟里供的是只猴子。三日后,
我一棍子打回侯府:「你這侯爺換俺當當!」他一箭刺入我心臟。笑死。根本死不了。
猴子勾了我的生死簿。1小產(chǎn)第二天,李肅喚我去柳云煙的臥房。「剛落了孩子嘴軟,
你幫云娘吮癰舐痔。」太臭了。我吐她一身。
李肅不耐煩地將我拽下來:「帶夫人去廟里反省,沒有命令不得回府!」馬車顛簸,
我下身還在流血。這點兒疼,遠比不上失去孩子的剔骨割肉之痛。再過兩個月,就足月的。
李肅不允許她出生?!改愣亲优K了,怎么配生育侯府子嗣?」「我臟?當初若不是我,
你已經(jīng)……肅郎,你答應過我的,會護著我。」「我娶了你,還不夠嗎?」
他一字一句陰冷透骨,冷眼瞧著我撕心裂肺的丑態(tài),有些遺憾似的,
「女子的生命系于貞節(jié)之上?!噶衷氯纾阍趺催€有臉活著?你若以死全節(jié),我永遠念著你。
「動手!」兩個接生婆子伸手進去,下身被撕裂的痛楚席卷而來。我?guī)缀跻杷肋^去。
胎兒被掏出來。是個已成型的女胎。小手小腳緊緊攥著。婆子倒提著她的小腳,
在空中蕩了蕩:「侯爺,是個女孩,沒什么好可惜的!」2我靠馬車上,不知前路幾何。
只木然攥著雙虎頭鞋。我偷偷縫的。上面的虎頭繡了三個月呢。燭火昏暗,總是扎破手。
我女紅不好。從前為李肅做香囊,鴛鴦繡得像肥鴨。母親怨父親教我舞槍弄棒,
內(nèi)宅之事不上心。父親捋著胡子笑得一抖一抖:「做不慣便不做。會做活的受苦累,
干不了的享清閑?!溉蘸螅笥矣欣蠲C寵著她。」春風吹的櫻花簌簌,落了他滿肩。
他斷想不到,有朝一日我會被李肅踩在腳下欺辱。父母亡故后,我們將軍府便沒落了。
女子難撐門楣。幸而李肅護著我。我一心一意愛他敬他,如今又依仗他。
故而黑風寨擄了我們時,為護住他的手,我解開衣衫:「身體上的痛苦是短暫的,
哪有侮辱他的妻子更解恨?「你們放了他,叫我做什么都可以?!乖诶蠲C猩紅的眼神中,
那群土匪一個接一個覆了上來。痛苦撕裂我時,我只想:肅郎是武將,不能斷了手。人太多,
我受不住,昏死過去。醒來,李肅緊緊抱住我,含淚說此生無以為報。他娶了我。
卻各種理由不同房。后來突厥來襲,他請命出征。我送他出城,
心想我愛的人肩上扛著家國大義。他打了幾場勝仗,收回南疆幾座城池。我為他高興,
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隱秘。大夏風雨飄搖,四面都有外敵虎視眈眈。
我的夫君是朝堂上最驍勇善戰(zhàn)的將軍。于是盡心盡力當好侯府主母,打理內(nèi)宅。
閑暇時讀他寫的詩、臨他的字、學他的兵書。關起門來,還偷偷練過他的功夫。
我想縱使少年情意逝去,相敬如賓也是好的。直到他一朝回京,納了柳云煙。
3柳云煙是畫舫里賣藝不賣身的清倌。被客人用強時,一支金簪抵脖子上,寧死不屈。
李肅救下她,一乘小轎抬進府里:「云娘柔弱貌美,又那樣堅貞,我不護著,她唯有死?!?/p>
他話里有話,我聽得出。那樣「柔弱」的柳云煙,玩得一手好心機。她害死我的丫鬟,
逼死我的奶娘。每每我向李肅傾訴,他總說內(nèi)宅不寧,主母有責。又說:「婦人真是短見,
整日只知爭風吃醋,我在朝堂已經(jīng)很累了!」后來,他索性將管家權(quán)交給了柳云煙:「月如,
你身子不好,內(nèi)宅事務繁雜,勞心勞力,你管不過來?!肝沂求w恤你辛勞?!购髞碓倏拊V,
他漸漸不耐煩,脫口而出:「你不要身子臟了,心也臟,云娘這樣堅貞的女子哪會這樣壞?」
這話如同熱鍋煎油,澆在我血淋淋的傷口。滾燙灼熱,火辣辣地疼。巨痛堵在心間。
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說不出一句話。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從此什么都不說。
可去歲除夕,李肅醉酒闖進來。一夜荒唐。半醉半醒間,他摟住我呢喃:「月如,
你若是死在那天該多好。」清醒后,沒有繾綣,只有氣急敗壞。他罵我下賤放蕩,
是主母的身份,勾欄的做派!只顧生氣,忘了避子湯。發(fā)現(xiàn)懷了孩子,我又驚又喜。
瞞著所有人,偷偷留下他。卻也留不住。沒出生也好。這樣的世道,多一個孩子,
不是多一個可憐人么?只是她埋在后院櫻樹下。小小一個,別的鬼會不會欺負她?
日后要將她挪去爹娘身邊。他們會護著她。馬車驟停,抖落了虎頭鞋。我俯身去坐席下?lián)臁?/p>
卻摸到滑溜溜一片。是蛇!我汗毛倒豎,不敢動。它順著小臂往上爬。直到胸口處。
我才霍地出手掐住七寸,狠命在地上摔打。這也是爹爹教的。馬夫掀起簾子:「夫人,
下車……」瞧見我手里的蛇一激靈,「你帶著蛇要害誰?!」看,如今人人都當我是毒婦。
我苦澀一笑。恨自己年少時怎么不聽娘的話,多學一些內(nèi)宅手段?!高@路邊有個破廟,
就在這吧,反正侯爺也不會問,他忙著準備明日宴會?!褂值溃?/p>
「說起來請的還是你的老熟人呢!侯爺將那黑風寨收入麾下,兵力足足擴充上千人!
明日來的大當家,已成侯爺?shù)淖蟀蛴冶郏 ?不可能……他們,他們是一群惡魔!
當著李肅的面輪番折磨了我三天三夜!至今仍在夢中不肯放過我。我渾身發(fā)抖。
指甲掐進掌心,卻覺不到痛意。「夫人,您只是失去清白,侯爺?shù)玫降目墒乔俺贪。 ?/p>
極力叫自己冷靜。李肅如今做出什么,都不足為奇。他心里不再有我。
我亦只剩麻木平靜:「世間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他冷哼一聲:「一個女人,
頭發(fā)長見識短,說什么大道理!」又嬉笑著湊上來,「云姨娘要我轉(zhuǎn)告你,她總做噩夢,
今日請道長挖出你埋在梨樹下的死孩子?!敢呀?jīng)割肉刮骨,打了七七四十九顆鎖魂釘,
叫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什么?!」心臟被狠狠打了一拳,我疼得喘不上氣,
喉頭一陣甜腥,竟「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她,她只是個孩子!「她已經(jīng)死了,還不夠嗎!
」「死后還不老實,定是個妖孽!」五臟六腑仿佛都要燒起來,
我掙扎著要出去駕車:「我要回去!我要殺了他們!他們不配稱人!」「回去?您回不去了!
」他淫笑著撲上來,「反正是個破鞋,叫我睡一回!」我推不動他,只能死命抓住車轅。
任由指甲節(jié)節(jié)斷裂,留下道道痕跡。他力氣大。一拳砸我頭上,又拽得胳膊快要脫臼。
幾乎要脫力,忽地想起爹爹的話。于是手一松,身子軟了,任由他拉著:「能不能,
求你去里邊?」廟里沒有慈眉善目的神仙,只供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猴子。手里拿一根棍子。
「地上都是碎石子,不如那里抱些干草鋪上,也不差這一時半刻?!顾R罵咧咧去了。
我反身從猴子手里抽出棍子。狠狠敲他頭上。血噴涌而出。他悶哼一聲轉(zhuǎn)身,
與我扭打在一起。我發(fā)了狠,命都不要,對他又打又咬。將他推倒。瘋了似的一下一下,
直到他頭腫如豬。最后徹底沒了氣息。我手一抖,全身脫力地癱地上。血糊了一臉。
我殺人了……猩紅中,那猴子的泥像沖著我呲牙咧嘴。世間若真有神明,如何不渡我?
我扯了腰帶搭梁上,踩著凳子往上爬:「爹,娘,女兒來了。」忽從暗處竄出一道影子,
抱著我滾落地上:「姑娘,你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跟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幫幫你呢!」
5少時讀黃粱一夢。大約就是我這樣。置身神仙洞穴,面對一只威風凜凜的,猴子。
他不嫌我是女兒身。教我功夫,解我困厄。洞中歲月倏忽而去,醒來卻只是午后至黃昏。
我抬頭,卻發(fā)現(xiàn)殿中的神像不見了。只手邊還剩那根棍子。試著耍起來,竟極為熟練,
虎虎生風。一棍將墻壁捅出個大窟窿。這要是捅在李肅身上……不敢想象有多爽。話本子里,
落難得高人指點、武功大增后名揚天下的總是男人。女人呢,只能哭哭啼啼等那英雄來救美。
如今,這奇遇叫我趕上了!我忍不住嘎嘎嘎嘎長笑不止。笑著笑著,又流出兩行淚。
補了墻上的窟窿,對著空蕩蕩的廟堂鄭重拜三拜:「日后必來報答!」「說什么報答,
日后惹出禍來,不要說出俺花果山水簾洞齊天大圣美猴王的名號就行了!」
空蕩蕩的破廟里忽然響起一聲嬉笑。闖禍?怎么會?我捏了捏棒子。待功成名就,
自有大儒為我辯經(jīng)。我立刻駕馬回城。先去宮里,再回侯府。直奔柳云煙的院子。「姐姐,
你總算回來了,我這本就是打算去接你?!顾茉尞?,但很快鎮(zhèn)定下,掏出手帕擦眼淚,
「我一直擔心姐姐,那馬夫劉大好色,他去送你……」還演?那么愛演,
下去給閻王爺唱戲吧!我掄圓了胳膊給她一耳光?!噶衷氯?,你!她跌在地上,
眼神陰狠看著我,瞬間又紅了眼,兩行淚落下,一副柔弱模樣,「姐姐,
怎地一回家就要打我?」「打你就打你,還要挑日子嗎!」她又擦淚,捧著心口還要演。
我直接一棒送她歸西!話多了容易生變。她至死不瞑目,
仿佛不相信我就這樣輕飄飄要了她的狗命。6李肅回來時,
我正將第九九八十一顆鎖魂釘打入柳云煙的尸骨。他氣得手抖,雙目欲噴火:「林月如!」
「爺爺在此!」「賤人!」他拔劍來刺來。我舉棍擋?。骸阜蚓@是作甚?
我于你可是有救命之恩,你莫不是恩將仇報?」這話更叫他難堪,
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你!你這個毒婦!你殺了云娘,我便殺了你!」「殺我?
先問問我手里這根棍子同不同意吧!」他招招對準要害,誓要取我性命。但處處被我壓制。
那猴子不知是何方神圣,我只學了他一招半式,竟這么好使!李肅看著被我挑落的長劍,
眉目愈發(fā)陰冷:「林月如,你從何處學得這樣陰損的招數(shù)?」「管他陰的還是陽的,
打得贏你就是好的?!改闳粼缒芫M武藝,當初在黑風寨也不至于淪落到需要我來救你?!?/p>
他一怔,臉色灰白,悲戚被憤怒取代:「愈說愈發(fā)沒皮沒臉,我叫官府來捉拿你!」
我好整以暇坐上主位,倒一杯茶,欣賞著他無法發(fā)泄的悲憤:「我既為侯府主母,
難道連處置一個小小妾室的權(quán)力都沒有嗎?」往日是我被感情蒙蔽了,白坐了正妻的位置。
竟叫一個小小妾室欺負到頭上?!负?!好好!難怪你費盡心機要入我侯府做主母!」
他冷哼一聲,「你有權(quán)處置妾室,那我作為夫君,自然也可以懲處你,打殺了也不為過。
「林月如,你早該死了!」他喚來侍衛(wèi),「捉夫人去正院,請家法!」早料到了。
我拋灑出滾滾熱茶,逼退眾人:「稍安勿躁?!埂噶衷氯?,我勸你乖乖束手就擒。
「別仗著學幾招功夫自鳴得意,闔府上下數(shù)百名好手,你是甕中之鱉?!埂付嘀x夫君好意?!?/p>
我又倒一杯茶。茶煙裊裊,散向半空,「當初在黑風寨,若你也有這樣的底氣該多好?」
「動手!捉拿夫人!」又陰狠道,「不必手軟,刀劍無情,死活皆可!」他欺我娘家沒落。
死了也無人出頭。幾十名侍衛(wèi)齊齊拔劍,寒光閃閃。屋外站滿人。
幾名老嬤嬤持家法侯在院中?!甘ブ嫉剑 挂宦暭饫慕新晞澠魄缈?。7「侯爺,
莫非有緊急軍情,不可耽擱!」李肅屏退眾人,換衣去接旨。我跟上前。
他叱我回避:「朝政之事,你一個婦人跟著作甚!」「來都來了,萬一有我的事呢?」
說話間,頒旨太監(jiān)已經(jīng)到了跟前。李肅示意我跪他身后。我視而不見,
徑直到與他同列的地方跪下?!钙侥虾蚍驄D接旨!」太監(jiān)剛念罷,他渾身一緊。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jié)緣,始配今生夫婦。朕聞汝二人似貓鼠相憎,如狼羊一處。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望解怨釋結(jié),
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估蠲C徹底驚?。骸高@,這怎么可能……」
我胸間一口氣翻涌向上,上前接過圣旨。一腳踩李肅手上,大步跨過侯府高高門檻。
大門往西轉(zhuǎn)個彎便是熱鬧的街市。我沒逛過。內(nèi)宅婦人無事不出門。
有事外出也不能拋頭露面。我攥了攥手,忽然生出些緊張。忍不住遙遙回望侯府高墻青瓦。
孤獨一身的少女時代,我曾渴望被它庇護。而今街頭喧鬧的叫賣聲,夏日嘈雜的蟬鳴聲。
熱風裹著油餅的肉香,吹著樹梢沙沙響。撫慰了我的忐忑和愁緒。那猴子說過:【莫要怕,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课矣谑前菏组煵?,融進那市井之間的泱泱人海。
天大地大。今日方知我是我。我預備先回將軍府,再做下一步打算。今日雖打殺了柳云煙,
但依靠的還是李肅的正妻之權(quán)。柳云煙該死,李肅更該死!他在朝堂上浸淫多年,
如何看不穿內(nèi)宅陰私手段!若非他是朝廷命官,又有戰(zhàn)功,今日非要了他的狗命。壞人不除,
就會禍害好人。正想著,忽聽得身后有動靜。未來及轉(zhuǎn)身,數(shù)十支長箭「刷刷」飛來。
我應變不及?;钌辉闪舜题??;杷狼翱吹綄γ鎵︻^一張熟悉的臉。呵。
這就是我用命救下的愛人。8平南侯夫婦勞燕分飛,傳遍街頭巷尾。
起初人人說是侯夫人不守婦道,與外男有染。后來,更多人說是侯爺忘恩負義,寵妾滅妻。
不過,和離總歸是不對。女子怎能拋棄夫君呢?
侯爺只不過是犯了世間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而已。簡直是倒行逆施!不過這些閑談熱議,
都是男人在說。內(nèi)宅婦人連和離是什么東西恐怕都不知道。隔壁院子的男人,
喝醉后痛罵那侯夫人倒反天罡。扭頭順手將自己媳婦打了一頓。她常挨打。有時為粥稀了,
有時為水涼了,有時為菜淡了。更多時候沒什么具體的事。男人心里不痛快,便打一頓。
左右打死媳婦,算不得大事。仲秋天高云淡,我在屋頂賞月。一月前,自亂葬崗醒來時,
也是一輪圓月。清輝下,我看到渾身是刺的自己如同見了鬼!除了胸口隱痛,沒大事。
【你且大膽去,俺在老閻王那里勾了你的生死簿!】那猴子的話竟是真的!我沒回將軍府,
隱入市井之中。那婦人今夜又挨打。挨完打后,她以身子疼痛拒絕男人求歡。「欲迎還拒???
臭婊子,你知不知道你越反抗我越興奮啊!」弱者沒有資格說不。連反抗都像個笑話。
我忽然覺得,這世間的月亮不夠亮不夠圓。真難看。月上中天,她才從屋里出來。挑了水,
去澆菜畦。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只肩膀一抖一抖。沒片刻,孩子夜鬧。淚都不及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