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靜靜地流淌在寂靜的小院。小玉那句石破天驚的問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張大娃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大朗哥哥,你…喜不喜歡我呀?”
少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她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纖細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仿佛要從這微不足道的支撐里汲取對抗整個世俗眼光的勇氣。終于,她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句盤桓在心底許久、無數(shù)次在唇齒間徘徊又咽下的話,問了出來。
問完,一股巨大的羞意瞬間席卷了她。作為一個生長在閉塞鄉(xiāng)村、受著傳統(tǒng)禮教熏陶的少女,小玉比誰都清楚,這種事情,本該是男子主動開口的。女子該當矜持、含蓄、等待。可是…可是她等不了了。自從那次張大娃從白虎山上摔下,滿頭是血、氣息奄奄地被抬回來,小玉在床邊守著他,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感受著他微弱得幾乎要消失的呼吸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的恐懼攫住了她。那一刻她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從小一起長大、沉默寡言卻堅韌可靠的少年,早已在她心底扎下了根,成了她生命中無法割舍的存在。她害怕失去,害怕再沒有機會說出心里話。十六歲的少女,情竇初開,心湖里只映著張大娃一個人的身影。那份純粹而熾熱的情感,讓她拋開了所有顧慮,只想求得一個答案。
張大娃完全愣住了。他看著月光下小玉那張清麗的臉龐,此刻因為緊張和羞澀而染上動人的紅暈,那雙清澈的杏眼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期待和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一股暖流夾雜著酸澀瞬間涌上他的心頭,是感動,是難以置信,還有一種前世從未體驗過的、被珍視的悸動。
“喜歡,”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目光仿佛被磁石吸住,深深地烙在小玉臉上,“怎么會不喜歡呢?”這句話脫口而出,根本不需要思考。在前世,他二十八歲的人生里,感情世界一片荒蕪,相親無數(shù)卻屢屢碰壁,那些所謂的“女神”連正眼都懶得看他這個送外賣的。而眼前的小玉,青春正好,容貌清麗,性格溫婉又堅韌,放在前世,絕對是校園里眾星捧月的“?;ā奔墑e!這樣美好的姑娘,竟然主動向他表白?這簡直是前世做夢都不敢想的劇情!
“真…真的嗎?”小玉的眼睛瞬間睜得更大了,像是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童話,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臉上充滿了狐疑和一絲受傷,“那你以前…以前為什么總是…總是離我遠遠的?跟我說話也總是低著頭,匆匆忙忙的…我還…我還一直以為…你討厭我呢…”想起過往張大娃(原主)那近乎刻意的疏離,少女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委屈。
張大娃的臉上掠過一絲尷尬的窘迫。他低下頭,沉默了片刻,努力代入原主那沉重而自卑的心態(tài),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苦澀:“其實…那時候…我是自卑。我們家…你也知道,窮得叮當響,吃了上頓沒下頓,還拖著兩個年幼的弟妹。我自己都活得像個乞丐,朝不保夕…我…我拿什么喜歡你?我害怕…怕連累你,跟著我吃苦受罪。更害怕…自己根本配不上你,給不了你…你該有的幸福?!?這是原主的真心話,也是這個時代無數(shù)窮苦青年壓在心底的巨石。
小玉靜靜地聽著,心中的委屈和疑惑如同冰雪般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理解和心疼。原來,那些冷漠的回避,并非無情,而是少年在生存重壓下,用沉默筑起的、保護自己也保護心上人的脆弱城墻。
“那…那你現(xiàn)在…”她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目光溫柔地落在張大娃身上,“現(xiàn)在怎么…又愿意了呢?”
張大娃抬起頭,迎上她清澈的目光,眼中閃過一絲前世帶來的、截然不同的堅定光芒:“那是因為我現(xiàn)在能賺錢了!雖然不多,但我看到了希望!我有信心,能靠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你,還有弟弟妹妹們!不會再讓你們餓肚子!”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深沉,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頓悟,“而且…這次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人生苦短,就像…就像古人說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能遇到你,能和你相知,是我天大的福分!有你這樣美麗又善良的紅顏知己在身邊,哪怕明天天塌了,我也覺得這輩子值了!我…我絕不能辜負你!” 他差點順口把“李白”禿嚕出來,趕緊剎住車,心里卻想著:難道要我告訴你,我殼子里換人了?現(xiàn)在的我不僅不自卑,還覺得前途一片光明,自信心爆棚?這太驚悚了!
“誰…誰要你養(yǎng)活啦!”小玉被他直白的話語羞得臉頰滾燙,心里卻甜滋滋的,她嬌嗔地跺了跺腳,“我自己也能干活!你放心,等…等我以后…嫁過來,”說到“嫁過來”三個字,她的聲音細若蚊吶,頭幾乎埋到胸口,“我…我?guī)湍阋黄鹫疹櫟艿苊妹茫∵€有…”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頭,帶著一絲困惑和好奇,“你都說的些什么呀?‘李白’是誰?我…我聽不太懂…什么‘金的對月’…我發(fā)現(xiàn)你自從摔了頭,有時候說話做事,就像…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清澈的目光里帶著探究,仿佛要看到張大娃的靈魂深處。
張大娃此時內(nèi)心的興奮簡直要炸開了鍋!上輩子做舔狗做到二十八歲都無人問津,現(xiàn)在居然有女神級別的姑娘主動表白!這一趟穿越,值了!太值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張大娃激動地一把抓住小玉的手,那溫軟細膩的觸感讓他心頭一蕩,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小玉!我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你!真的!”他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我明天就去你家,跟你爹提親!好不好?”
“?。?!”小玉被這突如其來的“明天提親”驚得目瞪口呆,小臉瞬間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你…你…怎么這么快!你還沒成年呢!成親…成親是要等男子成年(十八歲)冠禮之后才可以做的事!哪有…哪有你這樣猴急的!”她又羞又急,語無倫次。
“???這樣啊…”張大娃這才想起這茬,尷尬地撓了撓頭,趕緊把“失憶”大法祭出來,“咳…怪我怪我!我這頭不是摔了嘛,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規(guī)矩也忘了…”他靈機一動,順勢問道,“對了小玉,你還記得我之前問你的問題嗎?就是…現(xiàn)在是什么朝代?皇帝叫什么名字?咱們這里具體是哪兒?”
話題的突然轉(zhuǎn)換讓小玉愣了一下,她努力平復著狂跳的心,想了想,認真地回答道:
“現(xiàn)在是武朝啊,皇帝陛下叫武傲風。咱們這里是北梁州,是平安王的封地。平安王是武帝陛下的二皇子,聽說十歲就被封王了,是皇上最喜歡的兒子呢!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都是聽村里老人說的?!?/p>
“武朝?北梁?平安王?”張大娃眉頭緊鎖,這些名字在他前世的記憶里完全是一片空白!“那…大武朝實力怎么樣?周圍都有哪些國家?”
“大武朝?”小玉努力回憶著聽來的零碎信息,“聽族老說,武朝地界最大,兵也多,是咱們周邊最強的!但是…但是武朝地方太大,人卻不多,好多地方都荒著。咱們北梁州,就在最北邊,跟兇惡的蒙古國交界。那些蒙古人都是野蠻子,騎著馬,拿著刀,兇得很!經(jīng)常跑到咱們這邊來搶糧食、搶女人…可嚇人了!這也是為啥咱們這邊這么窮的原因之一,好地方都不敢住人了。不過咱們虎山村還好,離邊塞遠,就是…就是每年要交的軍糧特別多,壓得人喘不過氣?!彼D了頓,補充道,“蒙古國旁邊,好像還有女真人和西夏人,都是不好惹的…”
小玉每說一句,張大娃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武朝?武傲風?北梁?平安王?蒙古?女真?西夏?**
這些名詞組合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幅他前世歷史知識中完全不存在的版圖!
**完了!歷史徹底跑偏了!**
張大娃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大腦一片空白!
他之前還存著僥幸,以為是穿越到了某個平行時空的古代,大體歷史脈絡(luò)應(yīng)該相似。可現(xiàn)在,什么秦漢隋唐,宋元明清…統(tǒng)統(tǒng)對不上號!他賴以生存的“先知先覺”金手指,瞬間碎成了渣!
**“老天爺!你玩我呢?!”** 張大娃內(nèi)心在瘋狂咆哮。
**穿越是真的!** 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前世那些匪夷所思的新聞——有人突然中億萬大獎(概率比大海撈針穿線還低),有人精準預判疫情提前布局生物實驗室賺得盆滿缽滿…這些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神跡”,此刻都有了答案:**都是穿越者干的!** 他們帶著未來的信息,改變了關(guān)鍵節(jié)點,像蝴蝶扇動翅膀,最終徹底打敗了歷史的走向!而他張大娃,好死不死,穿越到了一個被同行前輩們攪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的“異世界”!他腦子里那些關(guān)于高產(chǎn)作物、火藥配方、詩詞歌賦、未來趨勢的“寶庫”,很可能因為歷史背景的劇變而變得一文不值,甚至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巨大的失落感和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剛剛因為表白成功而燃起的喜悅之火徹底澆滅。他仿佛從云端跌落深淵,臉色在月光下變得煞白。
“大朗哥哥?”
“大朗哥哥!你怎么啦?”
小玉擔憂的聲音將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現(xiàn)實。她看著張大娃瞬間煞白的臉和失神的眼睛,心中不安。
“哦…哦…”張大娃猛地回過神,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沒事!就是…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一些捕魚的法子…對!捕魚的法子!有點走神了…”他胡亂找了個借口,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他賴以翻身的最大依仗——對歷史的預知,已經(jīng)蕩然無存。在這個完全陌生的“武朝”,他張大娃,又該何去何從?眼前的溫情和手中的銀子,在這巨大的未知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月光依舊溫柔地灑在小院里,但張大娃的心,卻沉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危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