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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緣起情深,奈何緣淺 遂心曦 18575 字 2025-07-01 21: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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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永字八法---指尖捏著那支兼毫小楷,墨在硯池里化開,

一股熟悉的、帶著松煙氣的微苦味道彌漫開來,如無形的絲線纏繞著呼吸。我屏著氣息,

手腕懸空,筆尖顫巍巍地落在雪白的宣紙上,要寫一個“永”字。

教室安靜得只剩下窗外麻雀嘰喳的聲響,還有……旁邊那道若有若無、卻又固執(zhí)存在的視線。

不用轉頭,我也知道是葉昭。他坐在我斜前方,是我們班的班長。

此刻本該端端正正寫自己的字,可他那顆腦袋,偏要微微朝我這邊側著一點角度。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不是落在我臉上,而是緊緊盯著我懸腕的右手,

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專注,又好像藏著點別的什么,讓人后頸微微發(fā)麻。

他大概以為我看不見,或者看見了也拿他沒辦法。他總是這樣,帶著點班長的理所當然。

我的手腕抖了一下,筆下的“永”字那一捺,頓時歪出去一截,像個蹩腳的笑話。

臉上“騰”地一下就熱了。我飛快地抬眼,果然撞上他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去的目光。

那雙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映著窗外透進來的天光,

也映著我有點狼狽的影子。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唇角不明顯地向上彎了一下,又迅速抿平,

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去,繼續(xù)寫他的字。只有我知道,那點笑意根本沒藏住??蓯?。

我賭氣似的重新蘸墨,手腕用力得有些僵硬,決心不再理會他??赡屈c被人偷偷注視的感覺,

卻像宣紙上暈開的一小點墨痕,怎么也抹不掉了。就在我凝神屏氣,試圖再次落筆時,

垂落在我肩側的一縷長發(fā),隨著我微微前傾的動作,又悄無聲息地滑到了前方,

末端恰好搭在了葉昭那張平整的課桌一角。我僵住了,不敢動。

只見葉昭握著筆的右手微微一頓,目光似乎被桌角那縷不屬于他的發(fā)絲吸引。他沒有看我,

也沒有立刻將那縷頭發(fā)拂開,只是用筆桿的末端,

極其輕微地、近乎無意識地撥弄了一下那縷垂落的發(fā)梢。

那細微的觸感通過發(fā)絲傳遞到我的頭皮,帶來一陣細微的顫栗。我像被燙到一樣,

猛地抬手將那縷不聽話的頭發(fā)攏回耳后,臉頰更燙了。葉昭依舊低著頭,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只是他握著筆的指節(jié),似乎比剛才更用力了些。2 日常的漣漪我和葉昭是前后座。

這看似平常的位置安排,在懵懂青澀的少年時光里,卻成了無數微妙互動的溫床。

我的頭發(fā)長且細軟,寫字或看書入神時,總會有那么幾縷不聽話地從肩頭滑落,

越過桌沿的邊界,垂落到后桌——也就是葉昭的桌面上。起初我并未在意,

只是每次發(fā)覺后慌忙攏起,小聲說句“不好意思”。葉昭通常也只是淡淡“嗯”一聲,

目光并不離開書本。直到有一次,數學課代表發(fā)卷子,葉昭的名字被叫到時,他站起身,

修長的手指拿起試卷的瞬間,我清楚地看到,他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

纏繞著一根極細、極長的黑發(fā)——正是我的。那根發(fā)絲在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下,

閃著微弱的、不易察覺的光。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想立刻提醒他,又窘迫得開不了口。

他拿著卷子坐下,目光掃過自己的手指,動作似乎頓了一下。他沒有看我,

也沒有立刻將那根發(fā)絲拂掉,只是用拇指極其自然地、輕輕地將它捻了下來,

然后才若無其事地將卷子攤開。那根被捻下的發(fā)絲,不知飄落到了何處。

我的心卻像被那根無形的發(fā)絲輕輕搔刮了一下,癢癢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后來,

這種發(fā)絲越界的事件依舊時有發(fā)生。葉昭的反應卻悄然變了。他不再只是淡淡地“嗯”一聲,

有時會在我慌忙攏頭發(fā)時,用他那清朗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說:“荊溪同學,

你的頭發(fā),又‘過界偵察’了。” 偶爾,在我專注寫字沒留意時,

能感覺到發(fā)梢傳來極其輕微的牽扯感,不痛,卻足以讓我心尖一跳?;仡^看去,

葉昭正一臉無辜地看著課本,仿佛剛才那點小小的惡作劇與他無關。他的手指修長干凈,

此刻正安分地按在書頁上。3 球場上的風除了教室里的方寸之地,

籃球場是另一個能看到葉昭的地方。放學后的操場總是喧鬧的。

我偶爾會和幾個女生在場邊看男生打球。葉昭個子高,動作靈活,是場上的焦點。

他運球突破時有種沉穩(wěn)的銳利,投籃的姿勢也格外好看。有一次,我們幾個女生被拉下場,

臨時和男生們混合打著玩。我球技生疏,抱著球笨拙地跑,葉昭不知何時已擋在我面前。

他比我高出許多,微微俯身,手臂張開,像一堵難以逾越的墻。他臉上帶著一種促狹的笑意,

眼神亮晶晶的,低聲說:“荊溪同學,此路不通哦?!蔽冶凰吹眯幕牛霃乃韨茹@過去,

他卻仗著身高腿長,輕松地移動腳步再次堵住我。幾個來回下來,我累得氣喘吁吁,

球卻始終被他牢牢地罩在防守圈內。

旁邊響起男生們善意的哄笑和女生們“葉昭你欺負人”的抗議。他置若罔聞,

依舊專注地盯著我,嘴角噙著那抹可惡的笑意,像是在進行一場有趣的圍獵。

汗水順著他清雋的額角滑下,眼神卻越發(fā)清亮?!敖o我!”我有些惱了,

帶著點不自知的嬌嗔意味。葉昭眼底的笑意更深,就在我鼓足勇氣想強行突破時,

他突然一個極快的虛晃,在我重心不穩(wěn)的瞬間,長臂一伸,輕巧地將球從我手中抄走。

動作快得我根本沒看清。他帶著球幾步就沖到了籃下,輕松上籃得分。進球后,他回過頭,

隔著不遠的距離望向我,沒有得意的大笑,

只是唇角揚起一個清晰的、帶著點少年意氣的弧度,沖我揚了揚下巴。

陽光落在他汗?jié)竦陌l(fā)梢和肩背上,那笑容干凈又耀眼,晃得我心跳失序,

連剛才那點被戲耍的惱意都瞬間蒸發(fā)了,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和臉頰無法抑制的滾燙。

4 冬日的暖意深冬的教室,暖氣總顯得力不從心。我的體質偏寒,一到冬天,

手腳總是冰涼。課間,我常常捧著熱水杯暖手,或者把手縮在厚厚的袖子里。一次課間,

我正在座位上搓著凍得有些發(fā)麻的手指,試圖讓它們恢復一點知覺。葉昭剛從教室外面回來,

帶著一身寒氣,鼻尖微紅。他拉開椅子坐下,

目光不經意掃過我放在桌沿、正無意識互相揉搓的雙手。“很冷?”他側過身,

很自然地開口問道?!班牛蔽尹c點頭,把雙手往袖子里縮了縮,“凍僵了。

”他沒再說什么,卻做了一個讓我始料未及的動作。他抬起自己的左手臂,

放在了我們兩張課桌的交界處,然后將袖子往上捋了一小截,露出了手腕和小臂。

少年的手臂線條流暢,皮膚是健康的暖白色,在冬日清冷的空氣里,仿佛散發(fā)著微弱的熱氣。

“喏,”他語氣隨意,眼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坦蕩,“借你暖暖。

” 他的目光坦然地落在我的手上,沒有戲謔,只有一種近乎純粹的、直白的關心。

我愣住了,臉頰瞬間燒得比凍僵的手指還要燙。周圍似乎有同學好奇地看過來。我窘迫極了,

下意識地搖頭:“不…不用了……”“客氣什么,”葉昭挑了挑眉,

手臂依舊穩(wěn)穩(wěn)地放在那里,沒有收回的意思,“凍僵了怎么寫作業(yè)?快點。

” 他的語氣帶著點班長的“命令”口吻,卻又奇異地混合著一種溫和的堅持。

在他的注視下,我鬼使神差地、極其緩慢地,將冰涼的指尖輕輕搭在了他溫熱的小臂皮膚上。

那溫熱的觸感瞬間從指尖蔓延開,像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甚至驅散了臉頰的滾燙帶來的不適。他的皮膚很溫暖,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彈性和活力。

我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蜷縮著,只敢用指腹最前端極小的一點面積接觸他,

生怕驚擾了這突如其來的暖源。葉昭似乎并不在意,他轉過頭,拿起桌上的課本看了起來,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只有他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條,和微微泛紅的耳根,

泄露了這份“平?!毕碌牟黄届o。我低著頭,感受著指尖下那源源不斷的、令人心安的溫度,

仿佛整個喧囂寒冷的教室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這方寸之間傳遞的暖意。那溫暖透過指尖,

一直熨貼到了心底最深處,成了那個冬天最鮮明的記憶?!扒G溪,葉昭!

”班主任李老師的聲音帶著笑意在講臺上響起,瞬間吸引了全班的目光,

“畢業(yè)典禮的節(jié)目定了,就由你們兩個代表我們班,現場書法表演!寫……嗯,

‘長毋相忘’怎么樣?應景!”幾十道視線“唰”地集中過來,

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起哄前的興奮。我的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看向斜前方。

葉昭已經站了起來,身姿挺拔得像棵小白楊,

臉上是慣常的、沉穩(wěn)又恰到好處的微笑:“好的,李老師?!?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目光卻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我剛剛從他手臂上收回、還殘留著暖意的手指。

他答應得那么干脆利落,倒顯得我反應慢了半拍。“……哦,好。”我的聲音細若蚊蚋,

臉頰又開始發(fā)燙。余光里,看見葉昭的目光似乎又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像錯覺。

那一刻,剛才指尖殘留的暖意仿佛又鮮明起來,與此刻臉頰的熱度交織在一起。

“金童玉女搭檔,絕配啊!”后排不知哪個促狹鬼壓著嗓子喊了一句,聲音不大,

卻像顆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面,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心照不宣的哄笑聲。

空氣里的溫度驟然升高。葉昭臉上的笑容沒變,依舊是那個完美的、無可挑剔的班長式微笑。

他甚至還微微側身,朝哄笑的方向點頭致意了一下??晌译x他近,

分明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耳廓邊緣,

悄悄漫上了一層不易察覺的淺紅。那抹紅,像滴落在清水里的朱砂,洇開的速度很慢,

卻無比清晰地烙進了我的眼底。這抹紅暈,竟讓我想起了冬日課間他借我暖手時,

那同樣泛紅的耳根。一種隱秘的、帶著甜意的慌亂,悄然在心底滋生。畢業(yè)典禮的禮堂后臺,

彌漫著粉筆灰、舊幕布和陳年木頭的混合氣味。幕布厚重的陰影里,只有我和葉昭兩個人,

守著那張臨時搬上來的、鋪著猩紅絨布的條案。案上,筆、墨、紙、硯早已備好。

巨大的、深紫色的絲絨帷幕沉沉地垂在眼前,隔絕了外面喧鬧的人聲和舞臺刺眼的燈光。

那點光頑強地從幕布的縫隙里擠進來,形成一道細長的光帶,斜斜地切在腳下的木地板上,

漂浮著無數細小的灰塵粒子??諝庹吵淼梅路鹉塘?。后臺的悶熱,

加上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動,讓我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悄悄用指尖捻了一下演出服寬大的袖口——一套改良過的、水綠色的漢服裙裾。

布料摩擦發(fā)出極輕微的“沙沙”聲,在這片寂靜里卻顯得格外突兀。袖口滑落,

露出一小截手腕,在昏暗中顯得格外白皙。我的手指無意識地互相摩挲著,

試圖緩解那莫名的緊張帶來的冰涼感。這感覺,竟與冬日里凍僵手指時的寒意有幾分相似。

旁邊的葉昭站得筆直,他身上是配套的深青色直裾。他比我高了大半個頭,

側臉的線條在昏暗中顯得異常清晰,下頜繃著,喉結偶爾會輕微地滾動一下。他也沒說話,

目光落在條案上那兩張潔白的宣紙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布料。那點隱秘的緊張,

像無形的絲線,纏繞在我們之間。他的視線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我放在腿上交疊的雙手。

“荊溪。”他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點少年變聲期特有的沙啞,

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猛地側頭看他,心跳漏了一拍。他并沒有看我,

視線依然焦著在宣紙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吸引人的圖案?!啊认聦懙臅r候,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手腕……別太用力。放松點?!甭曇舻统?,

語速比平時慢。他說完,目光終于轉向我,落在我交握的、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的手上,

眼神里帶著一絲了然,就像冬日里看穿我凍僵手指時那樣?!芭丁谩!蔽覒艘宦?,

聲音干巴巴的。他是在提醒我上次課上那個寫歪的“永”字嗎?還是察覺了我此刻的緊張?

臉又開始發(fā)燙。我下意識地將冰涼的手指往袖子里縮了縮。短暫的交流之后,沉默重新降臨,

甚至比之前更加濃稠。后臺深處傳來道具挪動的模糊聲響,更顯得我們這塊角落寂靜得可怕。

我?guī)缀跄苈牭阶约貉涸谘芾锉剂鞯穆曇簦脑胫?。那道縫隙里透進來的舞臺光,

似乎也灼熱起來?!皽蕚?!”舞臺監(jiān)督老師刻意壓低的聲音像一道驚雷,在幕布后炸響。

我和葉昭同時深吸了一口氣,像兩個即將上戰(zhàn)場的士兵。沉重的絲絨幕布被無聲地拉開,

舞臺炫目的燈光如同傾瀉的瀑布,瞬間將我們吞沒。強光刺得我下意識地瞇了瞇眼,

臺下黑壓壓的一片人海,無數道目光聚焦而來,形成一股強大的壓力。我拿起筆,指尖冰涼。

墨是剛剛研好的,帶著松煙的微苦氣息。葉昭就在我左手邊一步之遙的位置,

他執(zhí)筆的姿勢沉穩(wěn)而標準,側影在強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我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沉靜的力量,像一塊磁石,

奇異地讓周遭的喧囂和燈光都褪去了一層。他微微側頭,

目光似乎在我握著筆的、微微發(fā)顫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沉靜,

帶著一種無聲的安撫力量,竟奇跡般地讓我想起了球場上被他堵住時,那份奇異的安心感。

我懸起手腕,筆尖落在紙上。橫、豎、撇、捺……“長”字的結構在腦中清晰浮現。

筆下的線條隨著呼吸起伏,墨跡在宣紙上暈染開。奇怪的是,當真正落筆,當墨香縈繞指尖,

當眼角的余光能捕捉到旁邊那個沉穩(wěn)的身影時,剛才那股幾乎要將人淹沒的緊張感,

竟如潮水般悄然退去了。世界縮小到方寸之間。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墨跡暈染的細微變化,還有身邊那個人均勻而深長的呼吸。臺下的一切都模糊了,

遙遠的掌聲和議論聲像是隔著厚厚的玻璃傳來。我們之間那根無形的線,

似乎又被這專注的書寫重新連接了起來。手腕懸空,竟比練習時任何一次都要穩(wěn)當。

仿佛他傳遞過來的那份沉穩(wěn),也浸潤了我的筆端?!伴L毋相忘”。四個字,

在兩張并排的宣紙上緩緩成形。我的“長毋”,他的“相忘”。最后一筆落下,

我輕輕擱下筆,指尖微微發(fā)麻,帶著一種酣暢淋漓后的虛脫感。臺下短暫的寂靜之后,

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夾雜著興奮的口哨和熟悉的哄笑聲?!昂?!”“金童玉女!絕配!

”那些屬于小學時代的、帶著善意調侃的呼喊,穿透掌聲清晰地涌上來。

我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葉昭。他也正放下筆,目光從紙上抬起,越過條案,直直地向我望來。

舞臺的強光落在他眼睛里,亮得驚人,像燃著兩簇小小的火焰。

他的臉上不再是后臺那種緊繃的嚴肅,也不是平時那種滴水不漏的班長式微笑,

而是一種純粹的、明亮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熱度的神采。他望著我,唇角一點點向上揚起,

彎成一個清晰而溫暖的弧度。那笑容,

竟比籃球場上進球后那個揚起的笑容更加耀眼、更加毫無保留,

帶著穿透一切喧囂的直白力量。那笑容,像驟然劃破陰霾的陽光,毫無保留地撞進我的眼底。

心臟像是被那笑容狠狠攥了一下,猛地收縮,隨即又瘋狂地鼓脹起來,

血液奔涌著沖向四肢百骸。臉頰燙得厲害,我慌忙垂下眼簾,盯著宣紙上那未干的墨跡,

心跳聲大得蓋過了臺下所有的喧囂。這感覺,比冬日里指尖觸到他溫熱手臂時更加洶涌,

也更加令人心慌意亂。幕布緩緩合攏,將掌聲和燈光隔絕在外。后臺的昏暗重新包裹了我們。

世界仿佛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還有方才那驚心動魄的對視殘留的溫度,

灼熱得幾乎要將周圍的空氣點燃。葉昭似乎輕輕吁了口氣,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和笑意:“寫得不錯。”他伸手去拿他寫的那張“相忘”。

那聲音低沉,帶著一點沙啞,像羽毛輕輕拂過心尖。幾乎是同一時間,

我也伸手去拿我面前的“長毋”。指尖猝不及防地,在微涼的宣紙邊緣,輕輕擦過他的手背。

那觸感,微涼,干燥,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骨節(jié)分明的硬度,卻像帶著微弱的電流,

瞬間從指尖竄到心臟!這觸碰如此短暫,卻又如此清晰,

帶著一種陌生的、令人心悸的親密感,遠比冬日里暖手時那小心翼翼的接觸要直接百倍!

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心臟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碎肋骨,

臉頰更是燙得像要燒起來。“對……對不起!”我的聲音細若蚊吶,臉熱得快要冒煙,

根本不敢看他,只想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葉昭似乎也頓了一下,動作有片刻的凝滯。

他沒有立刻收回手,也沒有說話?;璋档墓饩€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聽到他低低地、短促地“嗯”了一聲,聲音有些發(fā)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隨即,

他才拿起他那張紙,轉身快步走向旁邊的道具架,

留給我一個略顯倉促、甚至帶著點狼狽的背影。那背影,

竟透露出幾分與平日沉穩(wěn)截然不同的慌亂。后臺深處道具挪動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卻再也無法打破我們之間那層驟然厚起來的、無聲的屏障。指尖那點微涼的觸感,

卻頑固地烙印在皮膚上,久久不散。我的目光追隨著他挺拔卻略顯僵硬的背影,

最終落在他手中那張“相忘”的宣紙上。就在剛才,

我的“長毋”和他的“相忘”在舞臺上并排而立,墨跡未干,仿佛一個完整而隱秘的承諾,

如今卻被生硬地分開,各自卷起。后臺昏昧的光線下,那紙上的墨痕,

仿佛洇開了一小片更深的陰影。而指尖殘留的觸感,比冬日他手臂的溫度更燙,

更令人心慌意亂。初中三年,像一列呼嘯而過的綠皮火車,窗外風景變換,

卻總也看不清細節(jié)。我和葉昭,像被隨意拋在不同車廂的乘客,

軌跡偶爾在年級大榜的頂端遙遙相望,名字上下挨著,卻再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交集。

偶爾在擁擠的走廊擦肩而過,目光會短暫地相觸。他好像又長高了很多,肩背挺括,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神情是那種優(yōu)等生特有的、帶著距離感的沉靜。每次視線對上,

我的心臟總會不自覺地漏跳半拍,隨即又懊惱地別開臉,假裝專注于腳下的路,

或者旁邊同學正在討論的某道幾何題。他通常也只是極輕微地點一下頭,腳步不停,

像一陣安靜的風掠過。那短暫交匯的目光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沉淀了下來,

又似乎什么都沒有,只有時光流逝帶來的、微妙的陌生感。有一次,

在喧鬧的課間操散場人潮中,我無意回頭,竟撞見他隔著攢動的人頭,目光正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深而專注,仿佛在辨認一件失而復得的舊物。然而人群洶涌,那目光只停留一瞬,

便被推搡著錯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未及看清漣漪便已沉沒。那一刻,

我仿佛又感受到了畢業(yè)后臺指尖相觸時那微弱的電流,心跳驟然失序。而他,

在目光被沖散前,唇角似乎極快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像幻覺。中考放榜那天,驕陽似火。

巨大的紅色榜單貼在布告欄上,擠滿了汗津津的學生和家長。我在人群外圍,踮著腳尖,

費力地在一串串名字里尋找自己的。目光習慣性地向上掃視——市一中錄取名單的最頂端,

“葉昭”兩個字,穩(wěn)穩(wěn)地占據著榜首的位置,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山峰。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意料之中,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我很快在下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市二中錄取。兩條截然不同的軌道,在此刻清晰地分岔,

伸向不同的遠方。那榜單上的名字排列,像一道無形的鴻溝,將我們分隔開來。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手背,那個被指尖擦過的位置,皮膚光滑,什么痕跡也沒有留下,

只有記憶固執(zhí)地燙著,提醒著那個后臺昏暗光線下倉促而心悸的瞬間?!扒G溪!找到啦?

二中!太好了!”同班的女生興奮地拍著我的肩膀。我擠出笑容回應著,

視線卻忍不住又飄向那榜首的名字。陽光刺眼,那兩個字在紅紙上暈開一點模糊的光圈。

擁擠的人群喧囂著,那點小學畢業(yè)時后臺的墨香和指尖的微涼,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情。

連同冬日里他手臂的溫度,球場上那晃眼的笑容,都成了被時光封存的舊影。

高中生活被嶄新的校服、陌生的面孔、密集的課表和永遠做不完的習題填滿。

市二中離一中很遠,隔了大半個城市。屬于小學的那個小世界,連同那個名字,

徹底被隔絕在了日常之外。新的朋友嘰嘰喳喳,

課間討論著最新的漫畫和明星八卦;后排的男生會偷偷傳紙條,

字跡笨拙;放學后會和同桌一起去校門口的奶茶店,抱怨數學老師的嚴厲。日子忙碌而充實,

像一條奔騰的小溪,自顧自地向前流淌。只是偶爾,在某個晚自習結束的深夜,

獨自騎車穿過城市寂靜的街道,昏黃的路燈在頭頂一盞盞掠過,在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

晚風帶著涼意拂過臉頰,思緒會不受控制地飄遠。會想起小學教室里彌漫的墨香,

想起畢業(yè)舞臺上那灼人的燈光和臺下哄笑的“金童玉女”,

想起后臺昏暗光線下那個帶著驚人熱度的笑容,還有指尖那點微涼的、令人心悸的觸感。

那些畫面清晰得如同昨日,卻隔著厚厚的時光玻璃,觸碰不到。葉昭這個名字,

像一個被妥善收藏的舊物,偶爾翻出來看看,帶著點溫熱的遺憾,

隨即又被更現實的課業(yè)壓力覆蓋過去。有一次,在語文課上講到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老師提到“永和九年,歲在癸丑”,那個“永”字猛地撞進眼簾,

手腕竟條件反射般細微地抖了一下,筆尖在筆記本上洇開一小團墨跡,

同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那個歪掉的“永”字,成了開啟記憶閘門的鑰匙,

球場上他帶球突破的身影,冬日課間他手臂的溫熱,

后臺指尖擦過的戰(zhàn)栗……無數碎片瞬間涌入腦海,清晰得令人窒息。一次期中考后,

學校組織去市中心的科技館參觀。龐大的校車隊伍在目的地停穩(wěn),

穿著不同校服的學生像潮水般涌出。我隨著人流走下校車臺階,

目光隨意地掃過對面一中??康膸纵v大巴。就在那一瞥之間,一個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

他站在一輛藍色大巴的車門旁,穿著市一中深藍色的校服外套,身姿挺拔如初。

午后的陽光有些晃眼,勾勒出他清晰流暢的側臉線條。他似乎正微微側頭,

聽旁邊一個同樣穿著深藍校服、扎著高馬尾的女生說著什么。那女生笑容明媚,仰著頭,

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邊說邊用手比劃著。葉昭的臉上,

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放松而溫和的神情,唇角帶著自然的笑意,專注地聽著。

陽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女生飛揚的馬尾辮上,畫面和諧得有些刺眼。那女生說話間,

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了一下葉昭的小臂,動作熟稔。葉昭沒有避開,只是稍稍側過身,

方便她更靠近些說話。陽光穿過他們之間微小的距離,在地上投下幾乎重疊的影子。

我的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校門口嘈雜的人聲瞬間退潮般遠去。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帶來一陣悶悶的鈍痛,

隨即是空落落的冰涼。呼吸有些不暢。那女生熟稔地搭在他小臂上的動作,像一根尖刺,

狠狠地扎進了我的眼底。那個位置,

那個他曾大方地借給我暖手、傳遞過令人心悸溫度的位置,

此刻卻被另一個女生如此自然地占據著。一種尖銳的酸楚和難堪瞬間攫住了我。

原來那條分岔的軌道上,早已有了新的風景。而我,只是停留在舊站臺的乘客,

守著那些早已褪色的、自以為是的暖意??萍拣^穹頂的巨大玻璃幕墻投下冰冷的幾何光影,

我置身其中,卻感覺比外面深秋的陽光更冷,那寒意直透骨髓。大學四年,

在陌生的城市和全新的專業(yè)里呼嘯而過。

日子被社團活動、專業(yè)課、圖書館占座和實習簡歷填滿,像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沉甸甸的。

葉昭這個名字,徹底沉入了記憶的湖底,蒙上了厚厚的時光塵埃。只有在極其偶然的瞬間,

比如整理舊書翻到小學畢業(yè)照時,

那個穿著深青色演出服、笑得明亮的少年影像會短暫地浮出水面,帶來一絲微弱的漣漪,

隨即又迅速沉沒。照片里,他站在我斜后方,目光似乎落在我的側臉上。偶爾在寒冬深夜,

手指凍得冰涼時,會恍惚想起課桌交界處那條溫暖的手臂,

但那感覺也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了。直到那個沉寂多年的小學班級群,

像一枚被遺忘在角落的啞彈,突然在某個周末的午后爆炸開來。手機屏幕瘋狂地震動,

提示音連成一片。我正對著電腦屏幕改一份枯燥的策劃案,煩躁地點開。

群里已經被無數條消息刷屏?!爸匕跸ⅲ±罾蠋熃M織聚會!下周六晚七點,聚賢閣,

都來??!”“天!多少年沒見了!”“班長呢?@葉昭班長出來組織??!”“收到!一定到!

”一個熟悉的、帶著沉穩(wěn)氣息的頭像跳了出來,名字赫然是“葉昭”。我的心跳,

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屏幕的光映在眼底,有些刺目。我下意識地關閉了對話框,

電腦屏幕上那份未完成的策劃案,密密麻麻的文字忽然變得模糊而陌生。

指尖無意識地在鍵盤邊緣敲擊著,發(fā)出輕微的噠噠聲,像某種倒計時鐘。那個名字,

像投入死水的一塊巨石,瞬間攪動了沉寂多年的湖底。球場上帶笑的眼神,

冬日里溫暖的皮膚觸感,后臺指尖擦過的戰(zhàn)栗……無數塵封的畫面爭先恐后地翻涌上來,

帶著時光發(fā)酵后的復雜氣息。時間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周六傍晚,

我站在聚賢閣包間厚重的雕花木門外,里面鼎沸的人聲和笑聲已經隱約透了出來。

指尖有些發(fā)涼,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剎那間,

暖色的燈光、食物的香氣、鼎沸的談笑、還有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如同潮水般撲面而來。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混合著懷舊與試探的熱烈氣氛。

男同學們大多發(fā)福了,穿著挺括的襯衫,言談間帶著點社會人的圓滑;女同學們妝容精致,

互相驚嘆著彼此的變化?!扒G溪!哇!大美女??!差點沒認出來!”幾個女生圍上來,

親熱地拉著我的手。我笑著回應,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尋,

心臟在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噪著。然后,我看到了他。在包間靠里的位置,被幾個男同學圍著。

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身姿依舊挺拔,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輪廓顯得更加分明硬朗,

下頜線清晰利落。他手里端著一杯酒,正側耳聽著旁邊的人說話,臉上帶著從容得體的微笑,

偶爾點頭,開口說話時,聲音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種歷練后的沉穩(wěn)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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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7-01 21:1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