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的沉重氣氛尚未完全散去，二妹和三娃依偎在王立身邊，小臉上淚痕未干，但眼中已有了些許依靠的光亮。王立正努力消化著這具身體背負(fù)的沉重過往和眼前的赤貧現(xiàn)實，思考著下一步該如何在這陌生的時代活下去。
突然，院子外傳來一陣急促但熟悉的腳步聲，緊接著是“砰砰砰”的敲門聲，伴隨著王小玉清脆中帶著點喘息的喊聲：“三娃子！快開門！是我！”
“是小玉姐！”三娃眼睛一亮，剛才的悲傷被這聲音驅(qū)散了不少。
“我去開門！”張三娃像只小猴子般靈活地從炕沿上跳下來，飛快地跑了出去。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張小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小布袋，袋口用細(xì)繩扎著，看起來沉甸甸的。她白皙的額頭上滲著細(xì)密的汗珠，顯然是跑著回來的。
“小玉姐你來啦！”三娃仰著小臉，目光好奇地落在她手中的布袋上，“你手里面拿的是什么呀？”
“是小米?！毙∮裾f著，下意識地把布袋往懷里收了收，似乎怕被人看見。
“小米？！”三娃的眼睛瞬間瞪圓了，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訝，“小米？！這…這可是好東西??！是有錢人老爺們才吃得起的細(xì)糧！小玉姐，你們家也吃得起這個了？”在他的認(rèn)知里，小米粥是逢年過節(jié)都不敢想的奢侈之物。
小玉的臉上掠過一絲窘迫和心疼，她連忙搖頭解釋，聲音輕了些：“不是…不是給我們吃的。我們家哪吃得起這個呀…”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重，“這是我爹…專門買給我娘吃的。我娘的身子骨…你們也都知道，老哮喘了，干不了一點重活，稍微動彈一下就咳得喘不上氣，身子虛得很。野菜糊糊、粗糧窩頭她吃了不消化，還容易嗆著…我爹心疼她，咬咬牙，攢了好久才買了這點小米，專門熬稀稀的粥給她吊著精神…”
她說著，目光轉(zhuǎn)向主屋的方向，眼神里帶著關(guān)切：“這不是…大郎哥哥傷得那么重，都幾天沒正經(jīng)吃東西了，光喝草藥哪行？身子怎么受得??？我爹…我爹說救人要緊，讓我拿些過來，給大郎哥哥熬點粥喝，補(bǔ)補(bǔ)元氣…”她把手里的布袋微微往前遞了遞，那半袋小米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三娃看著那小半袋金黃的小米，再看看小玉姐臉上真摯的關(guān)切，小小的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澀。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哽咽：“小玉姐…謝謝你…還有大山叔…”
“傻三娃，跟我還客氣啥？”小玉伸手揉了揉三娃枯草般的頭發(fā)，努力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我去熬粥了，一會兒熬好了給你們端過來。你們兩個小家伙也餓壞了吧？等會兒一起喝點！”她說完，不再耽擱，快步走向那個破敗的小窩棚，開始生火忙碌。
三娃望著小玉的背影，愣了一會兒，才轉(zhuǎn)身跑回屋里，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感激和難以置信的神情：“哥！二姐！小玉姐她…她把給她娘吃的小米拿來給哥熬粥了！那可是小米啊！”
王立和二妹聞言，都是一怔。小米？在這個時代，在這個連野菜糊糊都吃不飽的村子，小米的珍貴程度不亞于前世的頂級食材！它是真正的細(xì)糧，是富戶和體面人家才能偶爾享用的東西。
“小玉姐她娘…”二妹喃喃道，臉上露出復(fù)雜的神色。她知道小玉娘常年臥病，那點小米是張大山用命換來的山貨一點點攢錢買的，是維系那個可憐婦人生命的珍貴口糧。小玉姐竟然舍得拿出來…這份情誼，太重了！
當(dāng)下這個年景，兵荒馬亂剛過不久，土地貧瘠，賦稅又重，誰家的日子都像是在薄冰上行走，勒緊褲腰帶過活。家家戶戶的主食，無外乎是粗糙得硌嗓子的雜糧窩窩頭，或是稀得能照見人影、摻著苦澀野菜的糊糊粥。能吃得上白面饃饃的，已經(jīng)是村里的富戶了。至于小米？那簡直是傳說中用來待客或者給坐月子、重病之人補(bǔ)身子的稀罕物！
在虎山村，張大山家靠著他的打獵手藝，日子確實算是過得相對“寬?！钡?。他能偶爾打到些山雞野兔，運(yùn)氣好時甚至能獵到狍子，拿到鎮(zhèn)上去換些銅板，買點鹽巴、粗布，甚至還能咬牙給生病的妻子買點小米。這在村民眼中，已經(jīng)是讓人羨慕的好日子了。
而與之形成天壤之別的，就是張大娃家了。張大娃（王立）今年十七，正是該頂門立戶的年紀(jì)，卻瘦弱得像個半大孩子；二妹張二妹十五歲，本該是含苞待放的年紀(jì)，卻面黃肌瘦，早早扛起了家務(wù)；最小的三娃張三娃才十二歲，更是瘦小得可憐。他們從小就沒了父母這根頂梁柱。父親張大壯多年前被如狼似虎的官差強(qiáng)行抓了壯丁，一去不回，生死不知。母親王氏，一個弱女子，在生下三娃后，面對家徒四壁、嗷嗷待哺的三個孩子和沉重的賦稅，最終在絕望中選擇了逃離——有人說她是去尋找杳無音訊的丈夫，也有人說她是實在活不下去，偷偷改嫁他鄉(xiāng)了。留下三個年幼的孩子，跟著年邁體衰的祖父母艱難度日。前兩年，祖父母也相繼在貧病交加中撒手人寰。從此，這個家就徹底塌了天。十七歲的張大娃成了唯一的支柱，日子過得是真正的“悲慘兮兮”，吃了上頓沒下頓是常態(tài)。要不是他爺爺奶奶在世時為人厚道，在村里有些好人緣，加上張大山等幾家心善的鄰居時常接濟(jì)些野菜、舊衣，這兄妹仨能不能活到王立穿越過來，都是個未知數(shù)。
**“這特么是什么世道啊？！”** 王立躺在硬炕上，聽著三娃的話，感受著腹中的饑餓和身體的虛弱，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再次襲來。他在心中無聲地咆哮。
人家穿越，要么是王侯將相，開局坐擁金山銀山；要么是武林高手，快意恩仇；再不濟(jì)也是個富家少爺，妻妾成群…怎么輪到他，就成了一個家徒四壁、吃了上頓沒下頓、還帶著兩個拖油瓶弟妹的窮光蛋“張大郎”？開局就是地獄難度！
上輩子雖然也落魄，只是個送外賣的，但好歹能吃飽穿暖，偶爾還能和朋友擼個串喝個小酒，日子也算自由自在。哪像現(xiàn)在，連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老天爺，你玩我呢？”王立內(nèi)心哀嚎，“我上輩子雖然沒大富大貴，可也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扶老奶奶過馬路那是常事，下雨天幫小販推過車，看見落水的小貓小狗也會想辦法撈上來…哦，對了，還有那個落水的女人！”想起這個，王立心中更是冤屈萬分，“我干嘛要鬼迷心竅搞什么英雄救美？！結(jié)果呢？美沒救成，自己倒搭進(jìn)去了！女人啊…真是禍水！為了一個素不相識、還特么一心求死的陌生女人，搭上自己一條命，不值！太特么不值了！”
悔恨的毒蛇啃噬著他的心。但很快，一股更強(qiáng)的求生欲壓倒了這些負(fù)面情緒。
“哎！”王立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像是要把前世的憋屈和今生的絕望都吐出去。“算了！人死不能復(fù)生，既然老天爺瞎了眼，給了我這么個天崩開局，又讓我活過來了…那這輩子，老子就好好活！不僅要活，還要帶著這兩個小拖油瓶一起，活出個人樣來！”
**既來之，則安之！** 王立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和決絕。前世的王立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的他，是張大娃！是二妹和三娃唯一的依靠！他要在這個操蛋的世道里，為這兄妹三人，掙出一條活路！
就在他打定主意，心緒稍稍平復(fù)之時，窩棚那邊飄來一股久違的、誘人的谷物清香。很快，腳步聲響起，小玉端著一個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進(jìn)來。碗里是熱氣騰騰、金黃濃稠的小米粥，那誘人的色澤和香氣，讓躺在床上的王立和旁邊的二妹、三娃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這碗粥，在此時此地，無異于瓊漿玉液。
“大郎哥，”小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她把碗輕輕放在炕邊一個充當(dāng)桌子的破木墩上，“粥熬好了，你…你起來趁熱喝了吧?！彼椭^，不敢看王立，“沒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我娘那邊…也得看著點?！闭f完，她轉(zhuǎn)身就要走。
王立看著她纖細(xì)的背影，看著她因為常年勞作而顯得有些粗糙的手指，還有那因為羞澀而微微泛紅的耳根，心中百感交集。他接收了原主的部分記憶碎片，知道這個叫王小玉的姑娘，是真心喜歡著張大娃的。村里其他孩子都管他叫大娃、狗娃子，只有小玉，從懂事起就固執(zhí)地叫他“大郎”——這不僅是家里老大的稱呼，更帶著一種親昵和特別的意味。兩人青梅竹馬，小玉的心思，村里人都看得明白，原主張大娃雖然木訥，但也不是全然不懂。只是家里實在太窮，他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哪里敢去想兒女情長？這份情意，只能深埋心底。如今小玉不顧自家艱難，把母親救命的口糧拿來給他熬粥，這份情，太重了！重到讓剛剛穿越過來、心緒紛亂的王立（張大娃）都有些承受不起。
“小玉！”王立下意識地開口叫住了她。
小玉的腳步頓住，有些詫異地回過頭，清澈的杏眼望向王立。
看著那雙純凈又帶著關(guān)切的眼睛，王立喉頭滾動了一下，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兩個最樸實的字：
“謝謝你?！?/p>
小玉的臉頰瞬間飛上兩朵紅云，像熟透的蘋果。她飛快地低下頭，聲音細(xì)若蚊吶，帶著少女獨有的羞澀和慌亂：“沒…沒事…你沒事…就好…” 說完，她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會暴露更多心事，幾乎是逃也似的，轉(zhuǎn)身快步?jīng)_出了屋子，只留下空氣中那縷淡淡的粥香和她身上清新的皂角氣息。
王立（張大娃）望著她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感激、愧疚、一絲陌生的悸動，還有沉甸甸的責(zé)任感，交織在一起。他收回目光，看向那碗金燦燦、散發(fā)著生命氣息的小米粥，又看了看身邊兩個眼巴巴望著粥碗、不停吞咽口水的弟弟妹妹。
“來，”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二妹，三娃，我們一起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