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新來的入殮師陳凈,有雙彈鋼琴的手和重度潔癖。
>遺體整容師李火火叼著煎餅嗤笑:“裝什么蒜?昨兒給老頭刮胡子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連環(huán)車禍現(xiàn)場,陳凈對著破碎遺體吐得天昏地暗。
>李火火一把扯開他:“老太太鉆被窩——給爺整笑了!大男人還不如我這姑娘家?
”>暴雨夜接運巨人觀遺體時,她突然把他反鎖進腐尸車廂:“聞夠味兒才治得好你這??!
”>當陳凈裹著尸袋爬出來,卻死死抓住她沾滿尸液的手。>殯儀館拆遷前夜,
他們在地下室發(fā)現(xiàn)二十年前的秘密——>那具無人認領的女尸左手骨,
戴著李火火童年丟失的銀鐲。---清晨七點,殯儀館后巷的空氣還帶著點隔夜的涼氣,
油膩的煎餅香氣卻已經(jīng)蠻橫地殺了出來。李火火蹲在馬路牙子上,
大口咬著手里那份加了雙份薄脆和辣醬的煎餅果子,醬汁蹭了一點在嘴角,她也懶得擦。
身上的深藍色工裝洗得發(fā)白,袖口蹭著幾道不明所以的深褐色痕跡。她瞇著眼,
看著對面那個格格不入的身影。陳凈站在離運尸車入口不遠的地方,
一身嶄新的、漿洗得筆挺的白色防護服,連一絲多余的褶皺都沒有,白得像停尸房新刷的墻。
他戴著雪白的手套,手指修長,此刻正微微蜷著,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低著頭,
視線落在自己那雙一塵不染的白皮鞋尖上,仿佛地上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微生物圖譜。
陽光落在他過分蒼白的側(cè)臉上,睫毛投下小片陰影,
整個人像尊易碎的、剛從無菌柜里取出來的瓷器。李火火咽下最后一口煎餅,
滿足地舔了舔沾著醬汁的手指,這才慢悠悠地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晃蕩著朝他走過去。
她走路帶著一種不管不顧的勁頭,鞋底蹭著粗糙的水泥地,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拔?,
陳大藝術家,”她聲音不高,帶著點剛吃飽的懶洋洋的沙啞,在清晨的寂靜里卻格外清晰,
“擱這兒站樁呢?裝什么蒜???”陳凈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沒抬頭。
李火火嗤笑一聲,走到他跟前,
一股煎餅混合著淡淡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屬于她職業(yè)的隱約氣味撲面而來。
她故意湊近了些,陳凈立刻屏住呼吸,身體下意識地往后傾。
“昨兒給103那老爺子刮胡子,”李火火伸出一根沾著油漬的手指,
毫不客氣地隔空點了點陳凈戴著白手套的手,“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刮刀差點給老爺子臉上開個新口子!老爺子生前就愛體面,回頭托夢罵你,可別怪我沒提醒。
”陳凈猛地抬起頭,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嘴唇抿成一條緊繃的線。那雙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里,
有被戳穿的狼狽,更多的是一種深切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生理性不適。他張了張嘴,
似乎想反駁,但最終只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壓抑的、倒抽冷氣的聲音。
“我……”他剛吐出一個字。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凄厲地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幾輛警車和一輛頂部閃爍著藍紅燈光的殯儀館專用運尸車,以一種近乎失控的速度,
咆哮著沖進后門,卷起一陣嗆人的煙塵,猛地停在距離他們不到十米的地方。
尖銳的剎車聲刮得人耳膜生疼。車門“哐當”一聲被粗暴地推開,
館長老張那張平時總帶著點油滑笑意的臉,此刻繃得像塊鐵板。他幾乎是跳下車的,
腳步踉蹌了一下,對著手機嘶吼:“……知道了知道了!都他媽別催了!人已經(jīng)到了!
”他掛斷電話,布滿血絲的眼睛掃到陳凈和李火火,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靶£?!火火!
”老張的聲音劈了叉,帶著一種末日般的急促,“快!西郊高速出口,連環(huán)追尾!大活兒!
慘……慘不忍睹!人手不夠,你倆趕緊跟車過去!快?。 彼鹜辏匆膊豢此麄?,
轉(zhuǎn)身又對著幾個剛跑出來的同事咆哮指揮,唾沫星子橫飛。李火火的反應快得像條件反射。
臉上那點嘲諷的懶散瞬間消失無蹤,眼神銳利得像開了刃的刀。她沒半句廢話,
轉(zhuǎn)身就大步流星地沖向那輛剛停穩(wěn)、引擎還在喘息的運尸車,動作麻利地拉開沉重的后廂門,
一股濃烈的橡膠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涌出。她回頭,發(fā)現(xiàn)陳凈還站在原地,像被釘在了原地。
陽光照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那雙彈鋼琴的手在身側(cè)微微顫抖著,
白色手套下的指節(jié)繃得死緊?!瓣悆?!”李火火吼了一嗓子,聲音穿透混亂,“等菜呢?!
上車!”陳凈如夢初醒,身體猛地一顫。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
朝著運尸車挪動。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帶著一種赴死般的沉重和抗拒。
李火火翻了個白眼,一把拽住他防護服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把他往車里塞。
布料摩擦發(fā)出“刺啦”一聲輕響。陳凈被她拽得一個趔趄,跌撞著爬進車廂。
車門在李火火身后“哐”地一聲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面嘈雜的人聲和刺眼的陽光,
車廂內(nèi)瞬間被一種沉悶的、裹挾著死亡氣息的昏暗和橡膠味籠罩。
運尸車引擎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咆哮,車身劇烈地一震,猛地沖了出去。
巨大的慣性把車廂里的兩人狠狠甩向冰冷的金屬內(nèi)壁。陳凈悶哼一聲,后背重重撞在車壁上。
他立刻像被燙到一樣彈開,雙手緊緊抓住頭頂?shù)姆鍪?,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呼吸都拉得又深又長,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克制,
仿佛在竭力壓制著什么。李火火則像沒事人一樣,借著慣性調(diào)整了下姿勢,
穩(wěn)穩(wěn)地叉開腿站著,一只手也抓著扶手,另一只手掏出手機飛快地滑動,
屏幕的光映亮她沒什么表情的臉。
車廂里只有引擎的轟鳴、車身顛簸的噪音和陳凈那壓抑到極限的沉重喘息。
車猛地拐過一個急彎,陳凈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睜開眼,
視線猝不及防地掃過車廂角落——那里隨意堆疊著幾個嶄新的、厚實的黑色尸袋,
袋口沒有封緊,露出里面慘白的、印著暗紋的塑料內(nèi)襯,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的光澤。
“嘔——!”那點可憐的克制瞬間土崩瓦解。陳凈猛地彎腰,一把扯下自己的口罩,
劇烈的嘔吐聲在密閉的車廂里炸開,撕心裂肺。他吐得昏天黑地,
胃里的酸水和早餐那點可憐的殘渣全貢獻給了車廂地板。防護服的前襟被濺上了污物,
他一邊吐一邊徒勞地試圖用手去擋,結(jié)果手套上也沾滿了穢物,那狼狽不堪的樣子,
與他那身雪白的防護服形成刺眼的對比。李火火終于抬起了眼皮,冷眼旁觀著。
看著他吐得渾身抽搐,看著他昂貴的白防護服變得一塌糊涂,
看著他精心維持的體面和潔凈在生理極限面前碎成一地狼藉。她臉上沒有任何同情或意外,
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了然和……不耐煩。等陳凈的嘔吐聲終于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干嘔,
整個人虛脫般靠著車壁滑坐下去,大口喘著粗氣,臉上涕淚橫流,狼狽到了極點時,
李火火才慢悠悠地開口。她甚至沒有彎腰,就那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刻薄、充滿諷刺的弧度,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的針,
精準地扎進陳凈最痛的地方:“喲,陳大藝術家,吐干凈了?”她嗤笑一聲,
那笑聲在充滿嘔吐物酸腐氣味的車廂里顯得格外刺耳,
“老太太鉆被窩——”她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陳凈慘白污穢的臉,
一字一頓,清晰無比:“——給爺整笑了!”陳凈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她,
那里面是屈辱、憤怒,還有被徹底扒開偽裝的絕望。“一個大男人,
”李火火毫不在意他那殺人的目光,反而上前一步,鞋尖幾乎踩到地上的污物,她微微俯身,
湊近他,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具穿透力,帶著赤裸裸的鄙夷,“矯情勁兒比娘們兒還足!
就這點膽色,這點能耐,還不如我這姑娘家!趁早滾蛋,別在這兒給死人添堵!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陳凈臉上。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嘔吐,而是因為一種被徹底擊垮的憤怒和羞恥。他死死地盯著李火火那張冷漠的臉,
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的“嗬嗬”聲,手指痙攣般摳著冰冷的地板,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車廂劇烈顛簸著,將他殘存的最后一點體面也徹底碾碎在嘔吐物的污濁之中。
西郊高速出口的慘烈景象,如同地獄在人間的投射。扭曲變形的金屬殘骸像巨獸的尸骨,
猙獰地糾纏在一起,鋪滿了匝道。擋風玻璃碎成蛛網(wǎng),沾著暗紅的血點。
刺耳的警笛聲、救護車的鳴叫、救援器械的嘶吼、傷者痛苦的呻吟和家屬絕望的哭嚎,
混雜著濃烈的汽油味、血腥味和橡膠燒焦的惡臭,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聲浪和氣味洪流,
狠狠沖擊著每個人的感官。李火火如同投入戰(zhàn)場的士兵,一頭扎進這片混亂的核心。
她動作迅猛而精準,眼神銳利如鷹,在破碎的車體和散落的肢體間快速穿行、辨識。
沉重的黑色裹尸袋在她手中馴服地展開、包裹、拉緊,
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汗水順著她的額角滑落,
混著不知哪里蹭上的灰黑油污,在她臉上留下道道痕跡。
她偶爾和警察或救援人員簡短交流幾句,聲音沙啞但異常清晰,指揮著協(xié)助搬運的工人,
像一臺高速運轉(zhuǎn)的精密機器,將混亂和死亡有序地收斂。陳凈則像一片被狂風撕扯的落葉,
被李火火粗暴地推到了相對邊緣、但也彌漫著濃重血腥味的地方。他的臉色死人般灰敗,
防護服上的嘔吐物污跡早已干涸,結(jié)成難看的硬塊,散發(fā)出酸腐的氣味,
混在周遭更濃烈的死亡氣息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每一次視線掃過那些支離破碎的肢體、血肉模糊的面孔,胃里就一陣翻滾。
他強迫自己跟著一個工人,試圖搭把手去抬一個相對“完整”的遇難者。
但當他的手隔著冰冷的手套觸碰到那失去生命彈性的皮膚,感受到那異常的沉重時,
一股強烈的眩暈猛地攫住了他。他觸電般縮回手,踉蹌著后退幾步,
背靠著一輛撞毀的轎車殘骸,大口喘著粗氣,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空空如也,
只剩下灼燒般的痙攣。李火火剛拉上一個大號裹尸袋的拉鏈,直起腰喘口氣,目光掃過,
正好看到陳凈這副瀕臨崩潰的樣子。她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眼神里的鄙夷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她大步流星地穿過混亂的現(xiàn)場,像一柄出鞘的刀,徑直走到陳凈面前。“滾開!
”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一把將礙事的陳凈狠狠搡開。陳凈猝不及防,
被她推得撞在冰冷的車體上,發(fā)出一聲悶哼。李火火看都沒看他一眼,俯身,
雙手抓住那具遺體的肩膀和腿彎。她腰部猛地發(fā)力,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驚人的力量感,
竟獨自一人將那具沉重的遺體穩(wěn)穩(wěn)地抱了起來!沉重的軀體在她臂彎里似乎失去了分量。
她抱著遺體,腳步沉穩(wěn)地走向幾步外停著的、敞開后門的運尸車。陳凈靠在冰冷的金屬上,
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粗莻€比自己矮、比自己瘦的女人,抱著沉重的死亡,
步履堅定地前行。看著她工裝后背被汗水浸透的深色痕跡,看著她手臂上繃緊的肌肉線條,
血污油漬卻異常穩(wěn)當?shù)碾p手……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極度羞恥和某種更深重東西的情緒,
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
才勉強壓住喉嚨里再次翻涌的惡心和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滾燙的液體。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地方,在這個女人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暴雨在午夜時分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瘋狂砸在殯儀館老舊的鐵皮屋頂上,
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像是無數(shù)只巨手在頭頂擂鼓。
慘白的應急燈在走廊里投下?lián)u晃不定的光暈,
將墻壁上斑駁的水漬和霉斑映照得如同怪物的影子。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濕氣和消毒水也壓不住的、若有若無的陳舊腐敗氣味。
值班室的門被猛地推開,老張渾身濕透地闖了進來,雨水順著他的雨衣帽檐往下淌,
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他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像是剛從冰水里撈出來。“火火!小陳!
”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驚悸,“快!南郊!護城河撈上來一個!泡發(fā)了!
巨人觀!他媽的……撈的時候差點崩了……那味兒……頂風都能熏三里地!
老王的車壞半道上了,就剩你們那臺車能用!趕緊的!家屬……家屬快到了!
”“巨人觀”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陳凈的神經(jīng)。
他正坐在角落一張破舊的塑料凳上,試圖用一塊濕巾擦拭自己防護服袖口一處頑固的污漬。
聽到這三個字,他擦拭的動作瞬間凝固,濕巾從僵硬的手指間滑落,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頭看向老張,瞳孔急劇收縮,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一種瀕死般的灰敗。胃部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起來,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呃呃”聲。他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捂住嘴,身體篩糠般抖起來。
李火火卻像沒聽見那三個字,或者說,她聽見了,
但那對她而言只是一個需要處理的“物件”代號。她正在檢查一個碩大的黑色遺體處理包,
里面塞滿了強效除臭劑、高濃度防腐藥水、密封性極強的加厚尸袋和幾卷寬膠帶。
她動作麻利地拉上處理包的拉鏈,拎起來甩在肩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爸懒?。
”她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要去接一袋普通垃圾。她轉(zhuǎn)頭,
目光掃過抖成一團的陳凈,那眼神里沒有詢問,沒有商量,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白?。
”一個字,砸在震耳欲聾的雨聲里,冰冷生硬。陳凈像是被這個字抽了一鞭子,
身體劇烈地一顫。他掙扎著想站起來,雙腿卻軟得像面條,試了兩次才勉強撐起身體,
腳步虛浮地跟在李火火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沖進狂暴的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間將他澆透,
卻澆不滅心底那瘋狂滋長的恐懼。每一次呼吸,
都仿佛預支著即將面對的那股終極惡臭的生命力。運尸車在暴雨中艱難前行,
雨刮器瘋狂搖擺,也只能勉強在擋風玻璃上刮開兩道模糊的扇形視野。車燈刺破厚重的雨簾,
照亮前方泥濘不堪、被警戒線圍起來的河岸。警車的紅藍燈光在雨水中暈染開,
像鬼魅的眼睛。幾個穿著雨衣、戴著防毒面具的身影在岸邊忙碌,空氣中,
一股難以形容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惡臭,穿透了緊閉的車窗縫隙,像無數(shù)只粘膩的觸手,
無孔不入地鉆進鼻孔,直沖大腦。車在警戒線外停下。李火火率先跳下車,
巨大的遺體處理包在她肩上紋絲不動。她沒戴防毒面具,
只是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皺巴巴的普通醫(yī)用口罩戴上,動作熟練地拉上自己防護服的兜帽。
暴雨瞬間打濕了她的帽檐和肩膀。陳凈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下車,
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砸下來,他卻感覺不到冷,只覺得那股恐怖的惡臭瞬間將他包裹、吞噬。
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眼前發(fā)黑,雙腿發(fā)軟,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車門把手才勉強站穩(wěn)。
他看著李火火毫不猶豫地走向河岸邊那幾個模糊的身影,走向那惡臭的源頭,看著她蹲下身,
打開處理包,取出加厚的黑色尸袋鋪在泥地上。那姿態(tài),
冷靜得像在處理一件尋常的快遞包裹。雨聲、風聲、警察模糊的交談聲,
都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陳凈的世界只剩下那股越來越濃烈的、地獄般的惡臭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看見李火火和兩個警察費力地抬起那具覆蓋著塑料布的、腫脹變形的遺骸,
小心地往攤開的尸袋里放。塑料布滑開了一角,
露出下面一團難以名狀的、灰敗浮腫的肢體輪廓?!皣I——!”陳凈再也無法忍受,
猛地彎腰,對著泥濘的地面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只能吐出苦澀的膽汁。
眼淚和鼻涕混著雨水糊了一臉,極度的恐懼讓他幾乎窒息。就在這時,
李火火那邊似乎完成了初步封裝。她直起身,拉上那特大號尸袋的拉鏈,動作依舊穩(wěn)定。
然后,她猛地轉(zhuǎn)過頭,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口罩上方那雙眼睛,穿過密集的雨簾,
冰冷地、準確地釘在蜷縮在車門邊嘔吐的陳凈身上。那眼神,沒有絲毫同情,
只有一種終于等到了某個時機的、近乎殘酷的決絕。她大步走回來,雨水在她腳下飛濺。
陳凈還在干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他甚至沒看清李火火的動作,
只覺得胳膊被一只鐵鉗般的手死死抓?。∧橇α看蟮皿@人,完全不容他反抗。
一股巨大的、不容置疑的拖拽力傳來,他像一袋垃圾被李火火粗暴地拖向運尸車后門!
“不……不要!放開我!李火火!你瘋了?!”陳凈驚恐地嘶吼起來,聲音變調(diào),
徒勞地掙扎。雨水泥濘,他腳下打滑,被李火火拖得踉蹌前行。李火火充耳不聞,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雨水沖刷下的冰冷。
她另一只手“哐啷”一聲拉開運尸車沉重的后廂門。車廂里空蕩蕩的,
只有角落里那具剛剛封裝好的、散發(fā)著恐怖氣息的巨大黑色尸袋。
陳凈被那股濃烈到實質(zhì)化的惡臭熏得幾乎昏厥,他看到了那尸袋,
看到了李火火眼中決絕的寒光,巨大的恐懼讓他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扒住冰冷的車門框,
指甲在金屬上刮出刺耳的聲音?!袄罨鸹穑?!住手!求你了!不——!
”他的哀求被淹沒在狂暴的雨聲里。李火火眼神一厲,腰部猛地發(fā)力,
用盡全身力氣將扒著門框的陳凈狠狠一拽、一推!陳凈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重重摔進那散發(fā)著地獄氣息的車廂里!“砰!
”沉重的車門在他身后被李火火用盡全身力氣猛地關上!“咔嚓!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是鎖舌扣死的聲音!世界瞬間被隔絕。車廂內(nèi)一片死寂的黑暗。
引擎的震動和外面狂暴的雨聲變得遙遠模糊。那股甜膩、腐爛、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惡臭,
如同粘稠的瀝青,瞬間充滿了每一寸空間,無孔不入地鉆進陳凈的鼻腔、口腔,
甚至每一個毛孔。那具巨大的黑色尸袋,像一個沉默的惡魔,
就靜靜地躺在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皣I——哇——!
”陳凈趴在冰冷刺骨、沾滿泥水的地板上,瘋狂地嘔吐起來,胃里翻江倒海,
膽汁混合著胃酸灼燒著喉嚨。他涕淚橫流,身體因為劇烈的嘔吐和極度的恐懼而蜷縮成一團,
像一只被扔進沸水里的蝦米。他拼命捶打著冰冷的車門,發(fā)出絕望的“咚咚”聲?!伴_門!
李火火!開門!放我出去!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開門?。。?!
”嘶啞的哭喊在密閉的空間里回蕩,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門外,只有密集如鼓點的暴雨聲,
冷酷地回應著他。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那無孔不入的惡臭和死寂的黑暗拉長成酷刑。
陳凈的嗓子已經(jīng)喊啞了,只剩下無聲的嗚咽和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干嘔。
他的意識在極度的恐懼和生理性的折磨下開始模糊、渙散。
嘔吐物、鼻涕、眼淚和冰冷的泥水糊滿了他的臉和防護服前襟。
他蜷縮在離那巨大尸袋最遠的角落里,身體抖得無法控制,
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吸入滾燙的刀子。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
就在陳凈感覺自己即將被這黑暗和惡臭徹底吞噬、融化的時候,
他渙散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車廂中央那巨大的黑色輪廓。一種奇怪的感覺攫住了他。
那尸袋……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樣,僅僅是一個裝載著腐爛物質(zhì)的容器。
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在極致的恐懼稍稍退潮的間隙,
一種冰冷的、沉重的存在感從那袋子里彌漫出來。那不是單純的惡臭,
而是一種……“存在”。一個曾經(jīng)和他一樣呼吸、行走、擁有故事,
最終卻以如此不堪方式終結(jié)于此的……同類。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電流,
刺穿了他被恐懼麻痹的神經(jīng)。他停止了徒勞的掙扎和嗚咽,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團黑暗中的輪廓。
一個模糊的、幾乎被遺忘的片段閃過腦?!罨鸹鹪诨靵y的現(xiàn)場獨自抱起遺體的背影,
那種沉默的、帶著某種近乎神圣的“托付”的力量感。黑暗和惡臭依舊,但有什么東西,
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他不再瘋狂地捶打車門,
只是靠著冰冷的車廂壁,大口喘著粗氣,任憑那濃烈的死亡氣息包裹著他,
強迫自己去“感受”那袋子里沉甸甸的、冰冷的“存在”。車廂外,密集的雨點敲打著鐵皮。
突然,“咔嚓”一聲輕響。沉重的車門被從外面猛地拉開!
慘白的應急燈光和冰冷的雨絲瞬間涌了進來,刺得陳凈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李火火的身影堵在門口,逆著光,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雨水順著她的雨衣帽檐往下淌,
她臉上戴著那個皺巴巴的醫(yī)用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此刻沒有任何嘲諷或鄙夷,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近乎冷酷的平靜。
她手里拎著一個巨大的、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垃圾袋。她沒說話,
只是把那個沉重的垃圾袋往車廂里陳凈的腳邊一扔。袋子口沒系緊,
里面露出幾個白色的大塑料桶,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和強力除臭劑的氣味瞬間沖了出來,
暫時壓過了那無處不在的腐臭。
李火火的目光掃過蜷縮在角落、狼狽得像條落水狗、渾身沾滿嘔吐物和泥污的陳凈,
又掃了一眼車廂中央那巨大的尸袋。她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
仿佛只是在確認兩件物品的狀態(tài)。然后,她的視線重新落回陳凈臉上,依舊沒有開口,
但那眼神清晰地傳達著指令:清理你自己,然后,清理它。她不再看陳凈的反應,轉(zhuǎn)身就走,
干脆利落,沉重的雨靴踩在泥水里,發(fā)出“吧嗒吧嗒”的聲響,很快消失在暴雨的簾幕之后。
車門大敞著,冰冷的空氣涌入,帶著雨水的腥氣。陳凈呆呆地坐在原地,
被那開門的光線和驟然涌入的冷空氣刺激得渾身一哆嗦。
他看著腳邊那個散發(fā)著消毒水味的垃圾袋,又看看車廂中央那個沉默的黑色巨物,
再看看自己身上一片狼藉的污穢。李火火那平靜到漠然的眼神,
比之前的任何嘲諷都更尖銳地刺入他的心臟。沒有退路了。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嗚咽,像是野獸瀕死的哀鳴。身體里殘存的本能驅(qū)使著他,
他伸出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摸索著抓住垃圾袋里一個消毒液噴壺。
冰涼的塑料觸感讓他稍稍回神。
他近乎瘋狂地對著自己身上、手上、臉上那些嘔吐物和泥污噴灑起來,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嗆得他連連咳嗽,但他不管不顧,仿佛要洗掉的不是污穢,
而是某種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軟弱。噴壺空了。他摸索著,又抓出一大包濕巾,撕開包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