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登基那日,金鑾殿龍椅還沒坐熱乎,就做了個怪夢。 先帝托夢痛斥:“不肖子!
不知民間疾苦,焉能治國?” 次日早朝,我拍案而起:“朕要微服私訪!
” 三朝元老們哭暈在茅房:“陛下??!您才登基三天!” 我扒下龍袍套上破麻袋,
扛起打狗棍溜出宮門。 蹲在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啃窩頭。 隔壁老乞丐嫌棄:“新來的,
要飯姿勢不對!” 我虛心請教:“前輩,這碗該放左腳還是右腳?
” 他翻個白眼:“得喊吉祥話!比如——皇上吉祥!國泰民安!” 我手一抖,
窩頭滾進陰溝。 當晚回宮,連夜下旨:全城乞丐月錢翻倍,喊“皇上吉祥”者賞銀十兩。
第二天朱雀大街跪滿了喊吉祥的乞丐。
老乞丐顫抖著遞來破碗:“皇上…再喊一遍加錢嗎?”大周隆慶元年,正月十八,
黃道吉日。新帝趙桓頭戴十二旒通天冠,身著玄衣纁裳十二章紋袞服,那叫一個沉!
壓得他剛發(fā)育完全、尚顯單薄的脖頸子微微發(fā)酸。他像個被精心裝扮的木偶,
被禮官們牽引著,在震耳欲聾的韶樂和山呼海嘯的“萬歲”聲中,一步一頓,
踩著丹陛正中那巨大的騰龍浮雕,終于挪上了金鑾殿那金光閃閃、雕滿龍紋的寶座。
屁股剛沾上那冰涼的、硬邦邦的金絲楠木龍椅,
還沒等他把底下黑壓壓一片跪著的腦袋瓜子和晃眼的各式官帽分清楚誰是誰,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就排山倒海般涌了上來。登基大典折騰了整整一天,
從四更天起床沐浴焚香開始,祭天、告廟、受璽、受賀……一套流程下來,
骨頭縫里都透著乏勁兒。那頂死沉的冠冕似乎又重了幾分,壓得他眼皮子直打架。
耳邊禮部尚書還在抑揚頓挫地念著冗長的賀表,字字珠璣,句句錦繡,聽在趙桓耳朵里,
卻嗡嗡的,跟夏天池塘邊的蛤蟆叫沒兩樣?!啊┍菹?,膺乾御宇,紹天明命,
德侔天地,道貫古今……” 禮部尚書的聲音抑揚頓挫,在空曠高聳的大殿里回蕩。
趙桓的眼皮越來越沉,腦袋一點一點,
眼前那些朱紫蟒袍、金玉腰帶開始旋轉(zhuǎn)、模糊、重疊……濃重的倦意如同最醇厚的美酒,
讓他意識逐漸沉淪。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一頭栽倒在這象征至高權(quán)力的龍椅上時,
周遭的一切聲響——韶樂、頌詞、呼吸聲——瞬間消失了。一片混沌的黑暗。緊接著,
一點慘綠的光暈在黑暗中亮起,幽幽地浮動,像墳地里飄蕩的鬼火。光暈漸漸凝聚,
顯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那人影穿著……哎喲喂!趙桓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差點從龍椅上蹦起來!那身打扮他太熟了!明黃色,五爪團龍,
正是他父皇——大周先帝爺隆德皇帝最常穿的那件家常舊龍袍!
袖口還沾著他小時候調(diào)皮甩上去、怎么也洗不掉的墨點子呢!“父皇?!”趙桓失聲驚呼,
聲音在死寂的黑暗里顯得格外尖銳。那綠油油的人影猛地轉(zhuǎn)過身!
一張臉清晰起來——正是他父皇隆德皇帝!只是這張臉毫無血色,青白得嚇人,眼窩深陷,
嘴唇烏紫,額頭上還掛著幾縷濕漉漉、黏糊糊的水草,活像是剛從御花園太液池底爬上來!
“不肖子——?。?!”一聲凄厲的咆哮如同炸雷,直接在趙桓的腦子里爆開!
震得他神魂俱顫,耳膜嗡嗡作響。隆德皇帝的鬼影須發(fā)皆張,怒目圓睜,
那眼神里的怨毒和失望,簡直比冰窖里的寒氣還瘆人。
“朕的江山……咳咳……”鬼影劇烈地咳嗽起來,噴出幾點慘綠色的光沫,
“才交到你手里幾天?!三天!就三天!你……你這孽障!坐在龍椅上打瞌睡!
龍椅是給你打瞌睡的地方嗎?!”趙桓嚇得魂飛魄散,想辯解,喉嚨卻像被鬼手扼住,
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拼命搖頭?!澳愣畟€屁!”鬼影飄近,
一股濃烈的、帶著水腥氣和淤泥腐敗味道的寒氣撲面而來,凍得趙桓牙齒咯咯打戰(zhàn),
“你吃過糠咽過菜嗎?!你知道一斗米多少錢嗎?!你知道京城朱雀大街上,
那些凍得跟鵪鶉似的窮鬼是怎么過冬的嗎?!你連宮門朝哪邊開都未必清楚!不知民間疾苦,
焉能治國?!啊?!”鬼影越說越激動,揮舞著虛幻的手臂,
袖子帶起陣陣陰風:“祖宗基業(yè)……遲早……遲早敗在你這個不知柴米油鹽貴的糊涂蛋手里!
朕……朕死不瞑目啊——?。?!”最后一聲凄厲絕望的長嚎,如同夜梟啼哭,
刺得趙桓腦仁生疼!那慘綠色的鬼影猛地膨脹,然后“噗”地一聲,像被戳破的水泡,
炸裂開來,化作無數(shù)點慘綠的光點,四散飛濺,瞬間消弭于無邊的黑暗之中?!案富剩?/p>
父皇息怒!兒臣知錯了!兒臣……” 趙桓猛地驚醒,身體劇烈地一彈,
差點從龍椅上滾下來!“陛下?!” 旁邊侍立的大太監(jiān)蘇培盛眼疾手快,
一把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里滿是驚惶,“陛下!您……您怎么了?可是龍體不適?
”冷汗,如同無數(shù)條冰冷的蚯蚓,順著趙桓的脊梁骨瘋狂爬下,瞬間浸透了里衣。
心臟在胸腔里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跳出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前金星亂冒,
金鑾殿里那些肅立的文武大臣、搖曳的宮燈、明黃的帷?!夹D(zhuǎn)著、扭曲著。
禮部尚書念賀表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大殿落針可聞。幾百道目光,
驚疑、擔憂、探究、甚至有幸災樂禍的,
齊刷刷地聚焦在這位登基才三天就在龍椅上“失儀”的新君身上。
趙桓死死抓住冰冷的龍椅扶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
試圖壓下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羞臊。他喘勻了氣,抬起手,
用寬大的龍袍袖子狠狠抹了一把額頭上冰涼的汗水,
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嘶啞和一種莫名的亢奮,對著滿朝文武,一字一句,
石破天驚:“朕……無事!”他深吸一口氣,猛地一拍龍椅那金燦燦、雕著猙獰龍頭的扶手!
“啪!”清脆的響聲在大殿里回蕩,震得幾位年老體衰的老臣差點犯了心疾。“朕意已決!
”趙桓站起身,年輕的臉上還殘留著一絲驚悸過后的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
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決心,“明日!朕要微服私訪!親察民情!體恤百姓疾苦!
”“轟——!”金鑾殿瞬間炸開了鍋!比剛才新帝打瞌睡驚醒了還熱鬧十倍!“陛下!
萬萬不可啊!” 須發(fā)皆白、顫顫巍巍的三朝元老,太子太傅兼文淵閣大學士張閣老,
第一個撲倒在地,聲淚俱下,腦門磕在金磚上砰砰作響,“您乃萬金之軀!九五之尊!
豈能輕易涉足市井險惡之地?!社稷初定,人心未附,若……若有不測,
臣等萬死難辭其咎啊陛下!” 說到激動處,一口氣沒上來,老臉憋得通紅,直翻白眼,
被旁邊兩個年輕官員手忙腳亂地扶住,才沒當場厥過去。“陛下三思!” 兵部尚書李綱,
一個魁梧的絡腮胡漢子,嗓門洪亮,此刻也急得滿臉通紅,抱拳出列,“京城魚龍混雜,
宵小之徒甚多!陛下安危關(guān)乎國本!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若陛下執(zhí)意要體察民情,
臣愿親率三千虎賁衛(wèi),為陛下清道開……”“開什么開!”趙桓不耐煩地打斷他,
一想到父皇那慘綠的臉和“不知民間疾苦”的咆哮,他就覺得屁股底下的龍椅像長了刺,
“三千虎賁開道?那還叫微服私訪嗎?那叫游街示眾!朕是要去看真正的民間!
不是看你們給朕搭的戲臺子!”“陛下啊——!” 戶部尚書錢有財,
一個胖乎乎、平時最是精打細算的老頭兒,此刻也哭喪著臉跪下了,聲音帶著哭腔,
“國庫……國庫不豐啊陛下!您這剛登基,
登基大典、犒賞三軍、恩科取士……哪樣不是花錢如流水?這微服私訪,排場再小,
那護衛(wèi)、車馬、沿途用度……處處都要銀子啊陛下!老臣……老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 說著,竟真的從袖子里掏出一塊半舊不新的手帕,開始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一時間,勸諫聲、哭訴聲、捶胸頓足聲,此起彼伏。整個金鑾殿亂成了一鍋沸騰的八寶粥。
幾個年紀實在太大的老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激烈的情緒沖擊得搖搖欲墜,
被內(nèi)侍們攙扶著,幾乎是腳不沾地地“請”了出去,看方向,
似乎是直奔離大殿最近的官房(茅房)而去——估計是真要哭暈在里面了。
趙桓看著底下亂糟糟一片,
聽著那些千篇一律、陳詞濫調(diào)的“為陛下安危計”、“為江山社稷慮”,
只覺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父皇那“死不瞑目”的咆哮聲猶在耳邊。他猛地一揮手,
寬大的龍袍袖子帶起一陣風。“夠了!”殿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
只剩下老臣們壓抑的抽噎和粗重的喘息。“朕意已決!爾等不必再諫!
”趙桓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朕乃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區(qū)區(qū)市井,
有何懼哉?退朝!”說完,也不管底下大臣們五顏六色、如喪考妣的臉,趙桓一甩袖子,
在蘇培盛和一眾目瞪口呆的內(nèi)侍簇擁下,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讓他憋悶無比的金鑾殿。
留下一群大臣面面相覷,捶胸頓足,感覺大周的天,剛亮堂了三天,就要塌了。第二天,
天剛蒙蒙亮,一層薄薄的灰云籠罩著京城,透著一股料峭春寒。宣德門高大的宮墻下,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跟一個同樣鬼鬼祟祟的小太監(jiān)“交接”。
小太監(jiān)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明黃色的、用金線繡著團龍紋的包袱,臉上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陛……公子!您……您真要這樣出去?。俊毙√O(jiān)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
看著眼前這位“爺”的打扮,眼皮直跳。趙桓——此刻已全然換了一副行頭。
那身象征無上權(quán)力的明黃龍袍被胡亂塞進了包袱里。
他身上套著一件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的粗麻布“衣服”,說是衣服,
不如說是幾個破麻袋片勉強縫在一起,窟窿眼兒比布料還多,
散發(fā)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霉味和劣質(zhì)皂角味的怪味兒。
頭發(fā)亂糟糟地用一根臟兮兮的草繩隨便束在腦后,臉上還被他自己刻意抹了幾道黑灰。
唯一值點錢的,大概就是他腳上那雙還算厚實的棉布鞋,可鞋面上也沾滿了新鮮的泥點子,
顯然是為了“做舊”特意踩的。他手里還煞有介事地拄著一根……呃,
一根剛從御花園小竹林里撅下來的、歪歪扭扭的青竹竿,頂端還帶著幾片蔫了吧唧的竹葉,
權(quán)當打狗棍了?!皬U話少說!包袱收好!別讓人看見!”趙桓壓低聲音,不耐煩地催促,
一把搶過小太監(jiān)懷里那個明黃色的包袱,胡亂往自己那身破麻袋片里面的舊中衣里一塞,
鼓鼓囊囊的,活像懷里揣了個大號窩窩頭。他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
確認守門的羽林衛(wèi)換崗的間隙到了,深吸一口氣,貓著腰,像個真正的梁上君子,
順著宮墻根兒的陰影,一溜煙兒地竄了出去!清晨的寒風帶著刺骨的涼意,
猛地灌進他那身四處透風的“乞丐裝”,凍得他一個激靈,牙齒差點打架。
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和即將“深入民間”的興奮感,瞬間壓倒了寒冷。
—里面裹著熱乎的、蘇培盛偷偷塞給他的兩個白面大饅頭——扛起他那根翠綠的“打狗棍”,
昂首挺胸,朝著京城最繁華的所在——朱雀大街,雄赳赳氣昂昂地進發(fā)了!半個時辰后。
朱雀大街,無愧于京城第一商街的名頭。即使是在這寒意未消的清晨,也已人頭攢動,
喧囂鼎沸。各色店鋪的招幌在晨風中招展,賣早點的攤子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著小販們此起彼伏、花樣百出的吆喝聲:“剛出鍋的熱包子咧——皮薄餡大十八個褶兒——!
” “餛飩——!雞湯餛飩——!” “磨剪子嘞——戧菜刀——!”趙桓縮著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