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劉叔家住在老城區(qū)的筒子樓里。
樓道里堆滿了雜物，空氣中混雜著灰塵和飯菜的味道。
我敲響了那扇斑駁的木門。
門開了，劉叔看到是我，愣了一下。
他比我記憶中蒼老了許多，頭發(fā)全白了，背也駝了。
“小辰？你怎么......”
我沒說話，直接把那本泛黃的筆記本遞了過去。
劉叔接過筆記本，渾濁的眼睛只掃了一眼扉頁，手就開始抖。
不是那種輕微的顫抖，是帕金森一樣，控制不住的劇烈抽搐。
“這東西......這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
“我媽的。”
他猛地合上本子，像是被燙到一樣，一把塞回我懷里。
“拿走！快拿走！”
“劉叔，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心臟病，你爸就是死于心臟?。 彼凵穸汩W，聲音卻異常尖銳。
“那這個呢？”我翻到寫著林董事長名字的那一頁，指著那行字。
“海港市第一人民醫(yī)院，1998，臨床試驗B組?！?/p>
劉叔的臉色，瞬間從驚慌變成了死灰。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踉蹌著退后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許久，他才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像是要把肺都吐出來的嘆息。
“報應(yīng)啊，都是報應(yīng)......”
“二十年了，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再提起?！?/p>
“你爸......他不是死于心臟病?！?/p>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
“那是怎么死的？”
劉叔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那是一種混雜著恐懼和愧疚的眼神。
“他......是被獻祭了。”
獻祭？
這是什么鬼詞？
“什么意思？”
“你爸當(dāng)年，參加了一個秘密的臨床試驗?！?/p>
“什么試驗？”
劉叔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長生不老藥，你信嗎？”
“為了讓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富豪，能多活幾年?！?/p>
林董事長。
那個在法庭上道貌岸然，聲稱要給我母親“改過自新”機會的男人。
那個被我當(dāng)成受害者的男人。
“他們拿活人做實驗？”我的聲音在發(fā)抖。
“你爸，還有名單上的那些人，都是B組的志愿者?！?/p>
“他們說那叫基因藥物，能延緩衰老?！?/p>
“還給了一筆錢，叫‘營養(yǎng)費’?！?/p>
劉叔的聲音很低，像是在回憶一場噩夢。
“你爸拿到錢，高興壞了，他說要給你買架鋼琴，他說我們小辰有天賦?！?/p>
鋼琴......
我仿佛看到了父親那張憨厚的笑臉。
“后來呢？”
“后來，B組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出事?！?/p>
“先是脫發(fā)，然后是皮膚潰爛，最后是器官衰竭?！?/p>
“一個個，都在極端的痛苦里......沒了?！?/p>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醫(yī)院和那幫富豪封鎖了所有消息，買通了能買通的所有人?！?/p>
“對外就說，是突發(fā)性群體疾病?！?/p>
劉叔指了指筆記本。
“你媽記下的這些人，就是當(dāng)年的出資人，還有幫他們銷毀證據(jù)的律師和醫(yī)生?！?/p>
“我親耳聽見那個林董，跟身邊的律師說笑?！?/p>
“‘用這群窮鬼幾年的命，換我們幾十年的壽，這買賣，劃算！’”
“他們不是在做實驗，他們是在篩選獻祭品。”
我手里的筆記本，瞬間重若千斤。
我看到上面每一個名字，都像是刻在父親墓碑上的黑字。
我想到我在法庭上，指著母親聲嘶力竭地吼叫：“你就是個魔鬼！”
我想到我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跟她斷絕關(guān)系。
我想到她只是背影一顫，沒有回頭。
原來，她不是冷血。
她只是把所有的仇恨和痛苦，一個人扛了二十年。
而我。
我這個自以為是的蠢貨。
親手把為父報仇的母親，送上了審判席。
還用最惡毒的語言，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
我不是什么正義的化身。
我是那群殺人兇手最鋒利的刀。
我一刀一刀，扎在我媽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