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空調(diào)外機上遇見一只橘貓，他自稱金條少爺。他叼來半袋貓糧：“做我的貓，管飽。
”又叼來死老鼠：“聘禮，收好?！弊詈笸鲁鲆粋€毛球：“定情信物。
”我默默把毛球藏進貓窩最深處。他委屈巴巴：“你是不是嫌我窮？
”——可我是身價十萬的布偶貓啊。---夏日的午后，連空氣都帶著股被烤糊的蔫巴味兒。
我，雪糕，一只血統(tǒng)高貴的重點色布偶，正攤在柔軟的貓窩里，
思考著喵生哲學——比如為什么空調(diào)冷風永遠吹不到這個完美的角落。就在這時，
一陣囂張的、帶著金屬顫音的“喵嗷嗷嗷——”聲，像塊滾燙的磚頭，猛地砸碎了我的寧靜。
聲音來自窗外那臺嗡嗡作響的空調(diào)外機。我慵懶地掀開一只眼皮。好家伙，外機邊緣，
穩(wěn)穩(wěn)當當蹲著一只橘貓。橘得那叫一個純粹，仿佛一團行走的、剛出爐的蜂蜜小面包，
就是體積有點超標，壓得外機外殼都發(fā)出了可疑的呻吟。
夕陽的金光給他那身橘毛鍍了層浮夸的邊，他昂著下巴，琥珀色的眼睛瞇著，
帶著一種…嗯…一種剛打下江山的草頭王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睥睨感。他居高臨下，
目光精準地鎖定窩里的我，又扯著嗓子嚎了一聲，尾音拖得老長，
帶著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喂——！下面那位！對，就你，長毛白臉那個！看過來！
”我慢吞吞地把另一只眼睛也睜開，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算是回應：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自我介紹一下！”橘貓挺起厚實的胸膛，努力繃出個威嚴的弧度，
可惜圓滾滾的肚子不太配合。“本喵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金——條——少——爺！
” 名字被他念得抑揚頓挫，擲地有聲，仿佛每個字都鑲著金邊。金條？
我耳朵尖幾不可查地抖了抖。這名字…充滿了暴發(fā)戶對財富最樸實無華的渴望。
金條少爺對我的沉默似乎有點不滿，他調(diào)整了一下蹲姿，外機又是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
“喂！布偶！聽見沒？本少爺跟你說話呢！”我這才矜持地抬起頭，
冰藍色的眸子淡淡掃了他一眼，喉嚨里滾出一個極其敷衍的短音：“……咪。
”翻譯一下：知道了，然后呢？“然后？”金條少爺?shù)暮毤拥芈N了起來，
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重視，“然后就是重點！”他猛地一低頭，動作快得帶起一陣橘色的風。
再抬頭時，
嘴里赫然叼著個東西——一個皺巴巴、臟兮兮、一看就是被人隨手丟棄的半透明塑料袋，
里面可憐巴巴地裝著頂多小半碗量的劣質(zhì)貓糧碎渣。他往前探了探胖乎乎的身體，
小心翼翼地把那破袋子放在我窗臺的最邊緣，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獻寶般的莊重。
他昂起頭，琥珀色的眼睛亮得驚人，每一個橘色的毛毛都寫滿了“快夸我”：“喏！看到?jīng)]？
純?nèi)饧Z！高級貨！”他爪子在那破袋子上豪氣地拍了拍，拍起一小股灰塵，“跟著本少爺，
管——飽——！”窗臺縫隙里頑強鉆出的幾根野草，被那破袋子壓得彎了腰。
我冰藍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著那袋“高級貨”的寒酸模樣，
以及金條少爺那張寫滿“老子天下第一富”的胖臉。空氣詭異地安靜了幾秒，
只有空調(diào)外機還在盡職地嗡嗡作響。我默默地、極其緩慢地，
把臉埋進了自己蓬松柔軟、帶著高級寵物香波清香的胸毛里。動作無聲，卻勝過千言萬語。
金條少爺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了，像被凍住的蜂蜜。他瞪圓了琥珀眼：“……喂？
你這什么意思？看不起本少爺?shù)漠a(chǎn)業(yè)？”他焦躁地用爪子刨了刨外機外殼，
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不識貨！這可是本少爺省吃儉用攢下的家底！純?nèi)猓?/p>
懂不懂純?nèi)獾哪芰浚 被貞?，是我紋絲不動的后腦勺，
和幾根隨著呼吸微微顫動的、銀白如雪的胡須。窗臺內(nèi)外，陷入一種尷尬的僵持。
金條少爺粗壯的尾巴煩躁地甩動，抽打著空調(diào)外機，啪啪作響。
我則維持著高貴冷艷的埋臉姿勢，仿佛窗外那個聒噪的橘色物體連同那袋可疑的“純?nèi)饧Z”，
都不過是夏日里一陣微不足道的熱風。突然，那惱人的“啪啪”聲停了。
我悄悄豎起一只耳朵。緊接著，是爪子落在窗臺邊緣的輕微“噠”聲，
還有一陣急促又刻意放輕的窸窸窣窣。那橘色的身影帶著一股風和灰塵，再次出現(xiàn)在窗沿。
這一次，他嘴里叼著的東西，讓我的冰藍瞳孔瞬間收縮成了針尖！——一只老鼠！
一只灰不溜秋、尾巴耷拉、顯然已經(jīng)魂歸西天的老鼠！被金條少爺?shù)鹬舶停?/p>
那小小的、僵硬的尸體還隨著他的動作晃蕩了兩下。
金條少爺小心翼翼地把這“重禮”放在那袋寒酸貓糧旁邊，老鼠的腦袋正對著我埋臉的方向。
他挺起胸膛，努力讓沾了點灰塵的橘毛顯得蓬松威武，聲音洪亮得甚至有點破音，
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霸道：“咳！布偶！看清楚了！”他伸出胖爪子，
鄭重其事地拍了拍那老鼠僵硬的背脊，拍起幾根灰毛?！白钚迈r的！本少爺親自獵的！
頂級蛋白！”他琥珀色的眼睛灼灼地盯著我，尾巴尖緊張地繃直，“聘禮！收好！
以后你就是本少爺罩著的貓了！”風，好像停了?？照{(diào)外機的嗡鳴成了背景音里唯一的噪音。
我緩緩地、緩緩地，把臉從柔軟的胸毛里抬了起來。冰藍色的眼睛，
像兩塊剛從西伯利亞凍土里挖出來的寒冰，一眨不眨地落在那只死狀安詳?shù)睦鲜笊砩?。時間，
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金條少爺被我這死亡凝視看得有點發(fā)毛，
脖子上的毛不自覺地炸開了一圈，讓他看起來像個不太成功的橘色蒲公英。他強撐著氣勢，
聲音卻弱了幾分，帶著點不確定的試探：“……咋、咋樣？這誠意，夠足吧？頂級野味！
比那破袋貓糧強多了！”我依舊沉默，只是視線從老鼠身上，
緩緩移到了他那張寫滿“快夸我快答應我”的胖臉上。下一秒，我動了。不是靠近，
不是接受。而是猛地一個原地轉(zhuǎn)身！蓬松如云的尾巴帶著一股決絕的風，“唰”地一聲，
嚴嚴實實地蓋住了自己的整張臉！只留下一個線條優(yōu)美且寫滿拒絕的貓屁股，
和那條蓋在臉上、紋絲不動的大尾巴，正對著窗臺的方向。姿態(tài)之堅決，動作之流暢，
堪稱教科書級別的“眼不見為凈”。金條少爺徹底傻了。
他叼著老鼠獻寶時那種“老子天下最?！钡墓猸h(huán)，“啪嚓”一聲，碎了一地，
掉在空調(diào)外機殼子上，仿佛能聽見清脆的聲響。
他呆呆地看著那個用尾巴和屁股對著他的高貴背影，嘴里的老鼠“吧嗒”一聲掉在窗臺上，
也渾然不覺?！澳恪彼韲道锇l(fā)出一個干澀的、像是被砂紙磨過的單音節(jié)。
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一種叫做“懵圈”和“受傷”的情緒。
他精心準備的、自認為能征服任何喵心的厚禮，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毀滅性的無視。
窗臺內(nèi)外，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那只貢獻了生命的灰老鼠，在夕陽下散發(fā)著無聲的嘲諷。
金條少爺失魂落魄地在空調(diào)外機上蹲了好久，胖胖的身影在暮色里拉成一條沮喪的橘線。
最終，他蔫頭耷腦地叼起那只被嫌棄的老鼠，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了空調(diào)外機后面，
連那袋“純?nèi)饧Z”都忘了帶走。世界終于清靜了。我滿意地放下尾巴，舔了舔爪子，
準備繼續(xù)我的哲學思考。然而，命運的饋贈或者說金條少爺?shù)膱?zhí)著，總是這么猝不及防。
幾天后的一個黃昏，我剛優(yōu)雅地享用完仆人奉上的進口三文魚泥，正矜持地清理著嘴角。
那個熟悉的、帶著金屬摩擦質(zhì)感的“喵嗷嗷”聲，又雙叒叕在窗外炸響了！我尾巴尖一抖，
冰藍色的眸子帶著一絲認命的無奈，投向窗臺。金條少爺又回來了！這次他沒蹲外機，
而是直接扒在我窗臺邊緣，圓乎乎的橘色腦袋努力往里探。夕陽給他鍍的金邊依舊浮夸，
但那張胖臉上，不見了前兩次的囂張霸道，反而堆滿了某種……破釜沉舟的緊張和期待？
他喉嚨里發(fā)出急促的“呼嚕呼嚕”聲，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然后，在我冷淡的注視下，
他猛地低下頭，脖子一伸，
身體一陣劇烈的、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擠出來的抽搐——“嘔——呃——咔！”一個東西，
帶著點可疑的濕漉漉的光澤，伴隨著一小灘口水，“噗”地一聲，被吐在了我的窗臺上。
那是一個……毛球。一個不大不小、由各種橘色毛發(fā)緊密纏繞而成的、堪稱完美的毛氈球。
在夕陽下，它頑強地維持著球體的尊嚴，表面還沾著幾縷反光的口水絲。
金條少爺完成這個高難度動作后，大口喘著氣，抬起爪子抹了抹嘴邊的口水，然后猛地抬頭，
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火焰。他聲音嘶啞，
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布偶！雪糕！”他居然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了我的名字，
“看清楚！這！是！本少爺！嘔心瀝血！用自己身上最金貴的毛！攢出來的！
”他激動地用爪子指著那個濕漉漉的毛球，唾沫星子差點飛到我的鼻尖，“純橘毛！
一根雜色都沒有！代表本少爺一顆……呃…金燦燦的心！”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
吼出了最終宣言：“定情信物！收下它！以后本少爺?shù)拿?，都給你攢球！”吼完，
他緊張地屏住呼吸，整個胖乎乎的身體都繃緊了，死死盯著我的反應，仿佛等待最終的審判。
窗臺上，那個橘色的毛球在晚風中，顯得格外……真誠？且?guī)е鴱娏业膫€人口腔特色。
這一次，我沒有立刻轉(zhuǎn)身，也沒有用尾巴蓋臉。冰藍色的貓眼，
靜靜地落在那顆濕漉漉、沾著口水的橘色毛球上。時間仿佛再次凝滯。幾秒后，我動了。
不是拒絕，也不是接受。我伸出雪白的前爪，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緩慢和……難以言喻的復雜。
爪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口水最集中的區(qū)域，輕輕碰了一下那毛球的邊緣。
橘色的毛毛觸感有點硬，帶著被胃液短暫洗禮過的獨特韌性。然后，
在橘貓少爺屏息凝神、琥珀眼瞪得溜圓的注視下，
我做了一件讓他大腦徹底宕機的事——我低下頭，張開嘴，極其精準地叼住了那顆毛球！
動作干凈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叼穩(wěn)了！下一秒，我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
蓬松的大尾巴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雅的弧線。我叼著那顆意義非凡的“定情信物”，
邁著輕快無聲的貓步，徑直走向我貓窩最深處、最柔軟、最隱蔽的那個角落。
那里藏著我最珍視的寶貝：一個磨禿了邊的舊逗貓棒塑料頭，
一小片在陽光下會折射七彩光芒的糖紙，
還有一顆不知道哪個冬天遺留下來的、圓潤的灰色小石子?，F(xiàn)在，這個神圣的角落，
迎來了新的成員。我小心翼翼地將那顆濕漉漉、沾著口水、凝聚了某只橘貓全部心血的毛球，
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最中央的位置。還用鼻子輕輕拱了拱，確保它穩(wěn)固又體面。做完這一切，
我滿意地趴回貓窩邊緣，冰藍色的眼睛恢復了一貫的慵懶和平靜，
仿佛剛才那驚世駭俗的收藏行為從未發(fā)生。只是尾巴尖，極其輕微地、愉快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