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城!帶殿下看一眼!” 趙鐵鷹的聲音斬斷了洪天佑紛亂的思緒,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他并非要殿下去送死,而是要殿下親眼看看這地獄般的景象,徹底斷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洪天佑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身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挾著,幾乎是離地而起。趙鐵鷹如同一頭護崽的暴熊,用寬闊的后背半遮擋著他,另一只鐵鉗般的大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撞開紛亂奔逃的王府仆役,穿過被煙塵和恐懼籠罩的回廊庭院,直撲翼王府緊鄰的一段城墻!
轟隆——!
轟隆——!
踏上通往馬道的石階,每一步都伴隨著腳下城墻劇烈的震顫和遠處沉悶如雷的炮擊聲。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濃重的血腥味,還有一種皮肉燒焦的、令人作嘔的惡臭。喊殺聲、慘叫聲、刀劍碰撞聲、垂死的呻吟聲,如同沸騰的潮水,從城墻的另一面洶涌撲來,沖擊著耳膜,撕扯著神經(jīng)。
“低頭!殿下!” 趙鐵鷹暴喝一聲,猛地按下洪天佑的頭顱。
嗖——噗!
一支勁力十足的羽箭擦著洪天佑的頭頂飛過,狠狠釘在他們身后一名驚慌失措的太平軍士兵咽喉上!那士兵嗬嗬兩聲,瞪圓了眼睛,軟軟癱倒,鮮血瞬間染紅了青磚。
洪天佑的心臟狂跳到了嗓子眼,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死亡,從未如此近在咫尺!
終于,在趙鐵鷹的護衛(wèi)下,他們沖上了城頭垛口之后。眼前豁然開朗,卻瞬間將洪天佑拖入了人間煉獄!
視野所及,天地同赤!
天京城外,如同煮沸的血海!密密麻麻的清軍旗幟(八旗、綠營、湘軍的“曾”字大旗)覆蓋了目力所及的原野,如同洶涌的蟻群,層層疊疊,無邊無際。清軍的營壘星羅棋布,粗大的炮口如同巨獸的獠牙,不斷噴吐著致命的火焰和濃煙。每一次炮擊,都精準地砸在早已殘破不堪的城墻上,碎石、磚塊混合著人體殘肢,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城墻之下,護城河早已被尸體和填埋物堵塞,變成了暗紅色的泥沼。無數(shù)清軍士兵,扛著簡陋的云梯,頂著破爛的盾牌,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搖搖欲墜的城防。箭矢如飛蝗般從城下射來,城頭則用滾木礌石、沸油金汁、還有零星的火銃鉛彈,瘋狂地向下傾瀉著死亡。
“殺清妖!保天京!”
“頂住!天父看顧!”
城頭上,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太平軍士兵,眼神中混雜著絕望的瘋狂和最后的信仰,嘶吼著口號,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向下投擲、劈砍。但他們的抵抗,在絕對的數(shù)量優(yōu)勢和持續(xù)不斷的炮火壓制下,顯得如此蒼白而徒勞。不斷有人中箭倒下,或被呼嘯而過的炮彈撕成碎片,慘叫聲不絕于耳。城墻的垛口多處坍塌,守軍只能依托斷壁殘垣苦苦支撐。
洪天佑的目光死死盯住遠處那面在硝煙中若隱若現(xiàn)的“曾”字大纛旗——湘軍主帥曾國藩的帥旗!他腦中屬于現(xiàn)代靈魂的歷史知識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
水西門已破?。ㄚw鐵鷹所言證實)
地道! 湘軍最擅長的絕戶計!他們一定在瘋狂挖掘通往城墻下的地道,準備用數(shù)萬斤火藥,將整段城墻連同守軍一起送上天!
天京陷落時間:1864年7月19日(同治三年六月十六)! 等等…不對!洪天佑猛地一個激靈,記憶與現(xiàn)實發(fā)生劇烈沖突!現(xiàn)在是同治四年夏(1865年)!天京…天京應(yīng)該去年就陷落了?!幼天王洪天貴?!ツ昃捅环耍?!
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洪天佑的血液!他穿越的時間點…是歷史記載中天京陷落一年后?!幼天王早已被俘身死!那自己這個“幼天王之弟”的身份…在這個時空的天京城破之日,豈不是更加板上釘釘、必死無疑的靶子?!
歷史的修正力?還是他這只蝴蝶扇動了微不足道的風?不!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個的時候!洪天佑的瞳孔因為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而劇烈收縮。無論時間為何錯亂,眼前這血火地獄般的景象,這搖搖欲墜、即將被徹底碾碎的城墻,都在冷酷地宣告一個事實:
死局! 一個比歷史記載更加兇險、更加迫在眉睫的絕殺死局!
“噗!” 一蓬溫熱的液體濺在洪天佑的臉上,帶著濃重的腥氣。他木然地抹了一把,是旁邊一個被流矢射穿脖子的年輕守軍噴出的鮮血。那士兵捂著脖子,嗬嗬作響,眼神迅速渙散,身體軟軟地滑倒在血泊中。
這一幕,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點燃了洪天佑靈魂深處最原始、最狂暴的火焰!
逃!必須逃!不惜一切代價!立刻!馬上!
歷史知識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懸在頭頂、滴著血的鍘刀!清軍破城后的屠戮,對洪氏血脈的斬盡殺絕,幼天王被俘后遭受的酷刑…這些畫面以前只是史書上的記載,此刻卻無比清晰地、帶著血腥味地在他眼前輪番上演!他仿佛能看到自己也被押上刑場,千刀萬剮…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從洪天佑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中那焚盡一切的求生欲帶來的灼痛!
他猛地轉(zhuǎn)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身邊如同鐵塔般警惕的趙鐵鷹,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決心而變得嘶啞扭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絕望的哀求:
“趙統(tǒng)領(lǐng)!看!看清了嗎?!城破就在旦夕!多留一刻,便是死路!帶我走!現(xiàn)在!立刻! 去府里!按計劃行事!遲了…你我…皆成齏粉!”
他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骨節(jié)發(fā)白,直直指向城下那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清軍狂潮,又猛地指向翼王府的方向。那眼神中的瘋狂求生欲,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幾乎要將趙鐵鷹也點燃!
趙鐵鷹看著殿下臉上沾染的血污,看著那眼中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瘋狂求生意志,再望向城下那令人絕望的攻勢和城頭不斷倒下的袍澤,最后一絲猶豫也被徹底燒成了灰燼。他重重點頭,眼中只剩下狼一樣的兇光:
“遵命!殿下!末將開路!跟緊我!”
他不再猶豫,魁梧的身軀再次將洪天佑牢牢護在身后,如同劈開驚濤的礁石,逆著城頭潰退的人流和紛飛的死亡,向著翼王府的方向,決絕地沖了下去!
身后,是血與火交織的末日城墻;前方,是唯一渺茫卻必須抓住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