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邑縣衙的刑房里,欒師爺捏著一塊濕泥,在金榮桂面前緩緩展開。泥上印著清晰的血指印,是從昨夜暴斃的死囚張三手上拓下來的。
"大人,"欒師爺?shù)吐暤溃?張三臨死前喊冤,說他那案子另有真兇。"
金榮桂盯著泥范,血指印的紋路像一條條扭曲的蚯蚓。窗外傳來"叮當(dāng)"聲——是衙役們正在熔毀舊刑具,準(zhǔn)備重鑄一副"新式鐐銬"。
"重鑄刑具的銀子,是從哪來的?"他突然問。
欒師爺?shù)暮斫Y(jié)滾動(dòng)了一下:"是……是周老爺捐的。"
周老爺,就是三日前退回二十兩官銀的鹽商。
煉爐旁,金榮桂用鐵鉗撥弄著沸騰的銅液。熔化的青銅泛著妖異的紅光,映得他半邊臉如廟里的閻羅。
"大人小心燙著!"匠人慌忙遞上濕布。
金榮桂卻將鐵鉗往銅液里一插,攪起個(gè)漩渦:"舊刑具上的血銹,都熔干凈了?"
匠人支吾著沒答話。角落里堆著幾副沒熔的舊鐐銬——那上頭還沾著黑褐色的陳年血痂。
"稟大人,"欒師爺快步趕來,"楊師爺帶著省里的批文到了,說咱們私鑄刑具違制……"
銅液突然"噗"地爆出個(gè)氣泡,濺在官靴上燙出個(gè)焦黑的洞。
公堂上,楊師爺抖開省府公文,絹紙嘩啦作響:"大清律例,州縣刑具須由按察使司統(tǒng)一頒給!金大人擅自重鑄,莫非是要效仿商鞅'刑棄灰于道'?"
金榮桂冷笑,突然從案下提出個(gè)布包。包裹散開,十幾副銹蝕的舊鐐銬"咣當(dāng)"砸在地上,其中一副還鎖著半截白骨化的手指。
"楊兄看看,"他踩住一根生銹的鐵鏈,"這是光緒二十年的'官頒刑具',鎖眼早就銹死了。上月審案,鑰匙擰斷在鎖孔里,犯人活活疼暈過去。"
楊師爺掏出手帕捂鼻:"那也該按流程申報(bào)……"
"流程?"金榮桂一腳踢飛那截?cái)嘀?,骨碌碌滾到楊師爺腳邊,"去年申報(bào)的文書,現(xiàn)在還在濟(jì)南府吃灰呢!"
堂下旁聽的鹽商周老爺突然咳嗽一聲,袖口露出半張銀票邊角。
深夜,金榮桂獨(dú)自在刑房端詳新鑄的鐐銬。月光從窗欞漏進(jìn)來,照著鐐銬內(nèi)側(cè)一行陰刻小字——"臨邑刑獄光緒三十四年重鑄"。
這行字是他親手刻的,刻刀劃破虎口,血滲進(jìn)字縫里。
"大人何必自苦?"欒師爺提著燈籠進(jìn)來,"周老爺托我?guī)г?,只要您?duì)私鹽睜只眼閉只眼……"
"哐啷"一聲,金榮桂把鐐銬砸在案上,驚飛檐下夜棲的烏鴉。
"告訴周老爺,"他抓起一把濕泥,捏成個(gè)小小的鼎形,"泥范未干就急著澆銅,鑄出來的器物必有砂眼。"說著五指一收,泥鼎碎在掌中。
三日后,按察使司的批文終于到了——準(zhǔn)予重鑄刑具,但須用"官頒模范"。
金榮桂打開隨公文送來的木箱,里頭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副新鐐銬。他拎起一副對(duì)著光看,鎖眼處赫然刻著"周記銅坊"的暗記。
"好一個(gè)'官頒模范'!"他大笑,笑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當(dāng)夜,縣衙后院傳來"撲通"一聲悶響。晨起掃地的老仆發(fā)現(xiàn),新鑄的十二副鐐銬全沉在了井底,井臺(tái)青石上留著個(gè)帶血的鼎形印記——像誰狠狠按上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