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雷點:大概是永生永世 雙潔 be 人魚
《鯨殉》
——閱讀提示——
>作為人魚研究員,我在深海中遇見了人魚王。
>他吻著我手背的印記說:“維德疏斯,我的王后?!?/p>
>窗外月光下,二十四具水晶棺靜靜陳列。
>每一具都躺著我的臉,保存完好如沉睡。
>“這場景我似曾相識……”我喃喃道。
>他帶我找回前世記憶:我曾救過幼小的他,后投海被他所救。
>海底玉珠讓我容顏不老,卻無法突破五十二年的壽命極限。
>這一世,我又開始咳血。
>他抱著我,聲音顫抖:“別怕,下次輪回我依然能找到你。”
>我吻上他冰涼的唇,在鯨群的悲鳴中閉上了眼睛。
——正文——
黑暗,并非尋常夜晚的靜謐,而是具有實質(zhì)的、粘稠如墨汁般的重量,沉甸甸地壓迫著“深淵探索者號”狹小的觀察艙。謝靈淵的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強化玻璃舷窗,每一次呼吸都在窗上凝成轉(zhuǎn)瞬即逝的白霧。探照燈的光柱像垂死螢火蟲的尾焰,徒勞地刺入那片凝固的墨藍,所能照亮的,唯有永恒沉降的、蒼白的海洋雪——深海浮游生物的尸骸,無聲地見證著時間的流逝與生命的終結(jié)。艙壁在看不見的萬噸巨力擠壓下,持續(xù)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這鋼鐵巨獸隨時會被捏成一團廢鐵。氣壓計上那個鮮紅的數(shù)字——1000米——如同一只冷酷的眼睛,嘲笑著人類的渺小與狂妄。
第七天了。
整整七天,在這片被古老海圖標(biāo)記著神秘符號、傳說中人魚出沒的“寂靜深淵”上方,像一個孤獨的幽靈般徘徊、掃描、監(jiān)聽。聲吶屏幕是死寂的灰色,只有海底山脈亙古不變的輪廓線在緩慢起伏,偶爾掠過幾群深水魚類的模糊光點,如同宇宙深處的星塵,轉(zhuǎn)瞬即逝,留下更深的虛無。除了深海永恒的、低沉如大地脈動的嗡鳴,以及艙體不堪重負(fù)的嘆息,一無所獲。希望,如同艙外冰冷刺骨的海水,正一點點滲透進骨髓,帶走最后的熱度。指揮中心冰冷的返航指令,在昨天就已下達。
“返航吧,謝博士。”船長粗啞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帶著被壓抑的煩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對固執(zhí)者的憐憫,“‘塞壬之歌’?聽著,那只是老水手們灌多了朗姆酒后的胡話!是深海壓力扭曲了他們的神經(jīng)!我們在這地獄邊緣已經(jīng)耗盡了燃料和耐心,再待下去……”
謝靈淵沒有回應(yīng),只是將身體蜷縮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抵御那無孔不入的絕望和寒意。手背上,那個自記事起就如影隨形的、仿佛由幽藍火焰扭曲構(gòu)成的奇異印記,在探照燈幽微的反光下,正傳來一陣陣難以忽視的灼燙感。他疲憊地閉上干澀的雙眼,沉重的鉛水灌滿了四肢百骸?;蛟S,真的是自己瘋了?被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和這個古怪的印記蠱惑了?或許,這深海之下,除了永恒的黑暗和死亡,本就空無一物……
就在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即將徹底繃斷的剎那。
一縷聲音,毫無預(yù)兆地、穿透了鋼鐵的壁壘,穿透了深海的死寂,也穿透了他瀕臨崩潰的意識。
它不屬于任何已知的聲吶圖譜,亦非鯨歌或魚群的喧囂。它纖細、空靈、純凈得如同造物之初的第一縷光,卻又蘊含著一種非人間的、深入骨髓的悲涼。仿佛是由億萬顆冰晶在絕對零度的虛空中碰撞、碎裂、旋轉(zhuǎn)所發(fā)出的絕響。初時微弱得如同深海地殼深處最細微的震動,但瞬間,它便清晰起來,以一種無可抗拒的溫柔姿態(tài),像無形的、帶著倒刺的絲線,纏繞上他的神經(jīng)末梢,直刺靈魂最柔軟的核心。
謝靈淵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聲吶屏上,依舊是一片死寂的灰。通訊器里,船長的抱怨還在喋喋不休地嗡鳴。但那歌聲……它真實存在!它來自下方,來自那片連“深淵探索者號”的探照燈都無力觸及的、更幽邃、更黑暗的深淵!
血液在血管里奔突,沖擊著耳膜,發(fā)出海嘯般的轟鳴。手背上的印記,此刻灼熱得如同燒紅的烙鐵,藍光透過皮膚隱隱透出!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言喻的巨大引力拉扯著他,將所有的理智、警告、恐懼都碾得粉碎。返航?不!答案就在那里!呼喚就在那里!那歌聲……在呼喚他的名字!
“打開……外艙門!”謝靈淵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通訊器那頭瞬間炸開了鍋:“謝靈淵!你他媽瘋了?!下面是死亡禁區(qū)!一千米!你會被壓成一張肉餅!連骨頭渣子都……”
“打開?。?!”他用盡全身力氣咆哮,仿佛要將靈魂都吼出來。手指已經(jīng)死死按在了緊急手動開啟的猩紅色按鈕上,指甲因過度用力而劈裂,滲出細小的血珠。他不再理會通訊器里歇斯底里的叫罵和刺耳的警報蜂鳴,整個世界只剩下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切的召喚之音,以及手背上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印記!沉重的合金艙門鎖扣解除的冰冷機械傳動聲,如同死神的低語。
艙門緩緩滑開一條縫隙。
死亡的寒意與萬噸海水的恐怖壓力瞬間涌入!那不是風(fēng),是無數(shù)只由純粹暴力凝結(jié)成的、冰冷徹骨的巨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碾碎了他的胸腔!骨骼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眼球仿佛要被硬生生擠出眼眶!探照燈的光柱在洶涌灌入的漆黑海水中扭曲、破碎、消散。謝靈淵甚至來不及感到恐懼,身體就被一股無法想象的巨力猛地拽了出去,像一片枯葉般卷入絕對的冰冷與黑暗的旋渦。
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急速熄滅。劇痛撕裂著每一寸血肉,肺部的空氣被殘忍地擠壓殆盡,只剩下咸腥海水灌入的窒息感。他最后殘存的感知,是手背上那印記爆發(fā)出的、穿透血肉與黑暗的熾烈藍光,如同一顆墜入深淵的星辰;以及視野盡頭,一道撕裂永恒墨色的、快如閃電的、帶著凜冽寒意的銀白色流光,正以超越物理法則的速度向他射來!
冰冷。
一種奇異而粘稠的冰冷包裹了他,取代了深海那狂暴的碾壓力。這冰冷帶著滑膩的觸感,仿佛被包裹在某種巨大生物濕滑的粘膜之中。謝靈淵的意識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海底漂浮、沉淪,他拼命掙扎,想要抓住一絲光亮,一絲證明自己還存在的知覺。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萬年寒冰凍住,每一次試圖掀開都耗盡了他殘存的所有力氣。時間失去了意義,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終于,一絲微弱卻溫暖的光線,如同破曉的第一縷晨曦,刺破了混沌的帷幕。
模糊的視野如同浸水的油畫,緩緩暈染開來,艱難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極高處。那是一個恢弘壯麗的拱形穹頂,由無數(shù)塊巨大無比、散發(fā)著柔和金光的奇異貝殼鑲嵌而成。貝殼表面流淌著珍珠般的光澤,光線并不刺眼,卻溫潤地照亮了整個空間,如同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活著的珍珠內(nèi)部??諝獬睗穸逍拢瑤е鴿庥舻?、從未聞過的海洋植物的氣息,清冽中透著古老的芬芳,沁人心脾卻又帶著一絲亙古的蒼涼。身下是某種光滑冰涼、觸感溫潤如羊脂白玉的物質(zhì),微微散發(fā)著舒適的暖意。
他吃力地轉(zhuǎn)動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沉重?zé)o比的頭顱。光線的來源是側(cè)面——一扇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渾然天成的拱形窗,鑲嵌著某種透明如最純凈水晶卻堅韌無比的材質(zhì)。窗外,是永恒的、靜謐得令人心悸的深藍。而在這片深邃的藍幕之上,一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散發(fā)著清冷銀輝的“月亮”,正靜靜懸浮著。那不是他所認(rèn)知的月球,它的光芒更加柔和、更加內(nèi)斂,如同凝結(jié)的液態(tài)白銀,將窗外搖曳的、形態(tài)奇詭的水下植物染上一層流動的銀霜。那些巨大的、發(fā)著幽光的海藻森林,如同沉默的巨人,在“月光”下影影綽綽,投下深邃變幻的暗影,構(gòu)成一片神秘莫測的海底森林。
這里是……哪里?天堂?地獄?還是……
謝靈淵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渾身的骨骼卻像被徹底拆散重組過一般,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每一塊肌肉都酸軟無力。喉嚨深處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海水的咸腥和胸腔深處撕裂般的隱痛。他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手掌——那個幽藍的火焰印記依舊清晰,只是光芒內(nèi)斂,如同深?;鹕匠撩吆罅粝碌挠酄a,安靜地蟄伏在皮膚之下。
一陣極其輕微的、水流被優(yōu)雅分開的“沙沙”聲,從門口的方向傳來。
那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的低語,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瞬間攫住了謝靈淵全部的注意力。
他猛地抬頭,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門口的光影里,無聲地佇立著一個身影。
巨大的拱形門扉投下的陰影,恰好將他的上半身籠罩在朦朧之中,卻清晰地勾勒出那近乎完美的、蘊含著無窮力量的輪廓。他極高,挺拔如同支撐海底神殿的孤峰。銀白色的長發(fā),如同最純凈的月華凝結(jié)成的絲綢,流淌過寬闊堅實的肩膀,垂落至精瘦的腰際,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清冷的光暈。皮膚是一種冷冽的、毫無瑕疵的象牙白,細膩得如同上好的骨瓷,在門外的微光下仿佛自身在散發(fā)著柔和的微光。他上身赤裸,覆蓋著流暢而飽滿的肌肉線條,每一道起伏都蘊含著深海般的力量感,只在腰間圍著一條閃爍著細碎幽藍光芒的、仿佛由無數(shù)活體鱗片編織而成的腰飾,如同一條流動的星河。
而最令人心神震撼的,是他腰部以下。那并非人類的雙腿,而是一條修長、有力、覆蓋著巨大銀白色鱗片的魚尾!鱗片邊緣流轉(zhuǎn)著深邃的淡藍色微光,隨著他尾部一個極其輕微、優(yōu)雅的擺動動作,在地面上投下流動變幻的、如同極光般的光斑。他就那樣自然地、輕盈地懸浮在離地半尺的空氣中,如同行走于陸地,姿態(tài)尊貴而從容。
他是人魚!而且……謝靈淵的靈魂在無聲地吶喊——他是王!
無需任何冠冕、權(quán)杖或言語的宣告。一種源自血脈最深處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威壓和古老尊貴的氣息,如同深海最強大的潛流,從那身影上無聲地彌漫開來,瞬間填滿了整個空間,沉重地壓在謝靈淵的心頭,讓他的呼吸都為之一窒。那雙眼睛,深邃如同不見底的深淵海溝,瞳孔是純粹、熾烈、如同熔煉黃金般的金色,此刻正牢牢地鎖定了謝靈淵的臉。那目光銳利得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帶著審視、探尋、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以及一種……沉淀了萬載歲月的、幾乎凝固成冰川的、深不見底的悲傷。
謝靈淵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二十多年建立起的科學(xué)認(rèn)知體系,在這超越想象、只存在于神話傳說中的造物面前,轟然崩塌,化為齏粉。他只能像一尊石化的雕像,怔怔地回望著那雙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熔金般的深淵眼眸。
人魚王動了。
他無聲地、優(yōu)雅地滑近,如同月光在冰面上流淌。銀白色的魚尾在光滑如鏡的地面上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只有尾鰭邊緣的幽藍微光隨著動作如水波般蕩漾。他在床邊停下,距離近得謝靈淵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深海的凜冽寒意。他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謝靈淵的臉,那眼神復(fù)雜得如同最幽深的海域,翻涌著難以解讀的情緒風(fēng)暴——仿佛在確認(rèn)一件失而復(fù)得卻已面目全非、甚至可能隨時再次碎裂的稀世珍寶。
他緩緩抬起一只手。手指修長有力,骨節(jié)分明,指間有半透明的、帶著珍珠光澤的薄蹼連接,指甲是銳利深邃的幽藍色,如同淬煉過的深海玄冰。那只手帶著深海特有的、能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輕柔地伸向謝靈淵的臉頰。
謝靈淵下意識地想偏頭躲閃,身體卻僵硬得如同被凍結(jié)在寒冰之中,動彈不得。
那冰冷的手指并未直接落在他的臉頰上,而是在離皮膚毫厘之處停頓了一下,然后極其輕柔地拂開了他額前凌亂汗?jié)竦暮诎l(fā)。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觸碰一件極易破碎的琉璃。隨后,那只手向下滑落,帶著不容置疑的精準(zhǔn),覆蓋在謝靈淵放在身側(cè)、那個幽藍印記的手背上。
人魚王低下頭。銀色的長發(fā)如瀑布般垂落,冰涼的發(fā)絲拂過謝靈淵的手腕,帶來一陣奇異的、帶著電擊感的酥麻。他溫涼的唇,極其鄭重地、帶著一種古老儀式的莊重感,印在了那個如同燃燒烙印般的印記之上。
一個低沉、奇異、如同深海最深處涌動的暗流與無數(shù)珍珠在玉盤中碰撞混合的古老音節(jié),從他口中清晰吐出,帶著一種奇異的、直擊靈魂的韻律,在寂靜得只有心跳聲的房間里回蕩:
“維德疏斯……” (Vedthus)
緊接著,是一串更長的、完全無法理解卻蘊含著無盡深邃情感的古老音符。那聲音如同遠古時代的潮汐,溫柔又莊嚴(yán)地包裹住謝靈淵,每一個音節(jié)都仿佛帶著萬年的重量和刻骨的思念:
“Ishdj qoh miao hush。” (維德疏斯,我的王后。)
謝靈淵如遭無形的重錘猛擊,渾身劇震!那冰冷的觸感,那奇異的、仿佛能溝通靈魂的語言,像一道狂暴的電流瞬間竄過全身每一個細胞!維德疏斯?王后?荒謬絕倫!驚世駭俗!他只是一個人類,一個渺小的深海研究員!他猛地抽回了手,仿佛被那印記燙傷!
“你……!”他喉嚨嘶啞灼痛,只能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本能的戒備和如同墜入無盡迷霧般的巨大困惑。
人魚王——Tharion Stormbreaker——直起身,金色的眼眸如同熔金澆筑,深深凝視著他因震驚和虛弱而蒼白如紙的臉。那目光中翻涌的痛苦、失而復(fù)得的狂喜、以及那份幾乎要沖破眼眶的、積壓了萬載的期待,幾乎要將謝靈淵單薄的靈魂徹底淹沒。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微微側(cè)身,目光轉(zhuǎn)向了那巨大的、月光如銀色瀑布般傾瀉而入的拱窗之外。
謝靈淵的心臟狂跳著,順著Tharion的目光,帶著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望了過去。
窗外,月光如流動的水銀,靜謐地鋪灑。就在那片被照亮的區(qū)域后方,連接著一個更加幽深、更加恢弘、彌漫著永恒寂靜的空間。那里……排列著一排排……水晶棺?
它們整齊地、肅穆地排列在月光難以直接觸及的、深邃的陰影里。材質(zhì)透明如最純凈的萬年玄冰,卻又比冰更堅硬、更恒久,內(nèi)部流轉(zhuǎn)著比窗外月光更冷冽、更幽寂的淡藍色光暈,如同凝固的極光。每一具水晶棺都靜靜地懸浮在離地半尺的空氣中,無聲無息,仿佛沉睡著整個海洋的歷史。
Tharion伸出手,再次輕輕握住了謝靈淵的手腕。他的力量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掌心傳來深海的寒意和一種宿命般的引導(dǎo)力量。謝靈淵身不由己地被一股柔和的無形力量托起,雙腳離地,如同失重般懸浮著,跟隨Tharion,無聲地滑向那片被月光與永恒陰影共同籠罩的、肅穆而悲愴的殿堂。
離得近了,水晶棺的細節(jié)在幽藍的微光中纖毫畢現(xiàn)。棺蓋透明無瑕,如同不存在。
謝靈淵的呼吸徹底停滯,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第一具棺內(nèi),安靜地沉睡著一個人。黑色的長發(fā)如同最上等的墨玉,柔順地鋪散在身下。面容……年輕、俊朗,眉眼鼻唇的輪廓……和他少年時期,幾乎分毫不差!不,確切地說,那根本就是一張屬于他的臉!穿著一身式樣極其古雅、非絲非麻、閃爍著微光的衣袍,上面繡著深藍色的、如同活物般涌動的海浪與璀璨星辰的紋飾。神態(tài)安詳,雙唇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恬靜笑意,仿佛只是陷入了最深沉的酣眠。
巨大的驚恐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謝靈淵的心臟!他帶著近乎窒息的戰(zhàn)栗,目光掃向第二具棺——
同樣沉睡的容顏!只是年齡稍長,面容更顯成熟堅毅,穿著一種樣式奇特、帶著異域風(fēng)情的粗獷皮甲,身上似乎還殘留著風(fēng)霜的痕跡,但那張臉……依舊是他!
第三具、第四具……謝靈淵的目光在二十四具水晶棺間瘋狂地、絕望地跳躍、確認(rèn)!
每一具水晶棺里,都沉睡著“他”!不同的服飾,清晰地昭示著來自截然不同的時代——有穿著樸素的粗布麻衣、如同古代漁民的;有身著華麗繁復(fù)、繡著龍紋鳳章的錦繡華服的;有披著鑲嵌寶石、充滿神秘色彩的祭司長袍的;甚至有一具棺中,穿著樣式簡潔卻透著未來感的銀灰色制服……然而,無論服飾如何變幻,時代如何更迭,那張臉,或青春洋溢,或沉穩(wěn)內(nèi)斂,或飽經(jīng)滄?!敲佳鄣幕《?,鼻梁的挺直,唇形的輪廓,無一例外,都清晰地指向一個無法否認(rèn)的事實——謝靈淵!
二十四具!
二十四張屬于他的臉孔,在永恒的水晶棺中,被時間遺忘,被某種神秘的力量保存得完美無瑕,如同最精美的標(biāo)本。月光穿過穹頂貝殼的縫隙,在水晶棺上投下流動的、冰冷的光斑,也照亮了Tharion Stormbreaker那雙熔金般的眼眸深處——那里面翻涌著的,不再是審視,而是深不見底的、凝固了萬載歲月的、足以淹沒整個世界的悲傷。他看著棺中沉睡的容顏,那眼神溫柔得令人心碎,如同凝視著失而復(fù)得的、最珍愛的星辰,卻又沉重得如同背負(fù)了整個海洋的重量和無盡的輪回絕望。
“呃……”謝靈淵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強烈眩暈,胃部劇烈地痙攣,翻江倒海。他踉蹌著后退,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光滑、刻滿古老浮雕的墻壁上,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噤,卻無法驅(qū)散靈魂深處的恐懼和荒謬感。眼前的景象像一把冰冷的利刃,將他所認(rèn)知的現(xiàn)實徹底撕裂!他用力捂住嘴,防止自己嘔吐出來,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這……這不可能……幻覺……一定是深海壓力……是氮醉……是……”他語無倫次,目光死死釘在最近那具棺中與自己少年時一模一樣的臉上,仿佛想從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不同來否定這可怕的現(xiàn)實。
Tharion無聲地滑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陰影,將他完全籠罩。那金色的眼眸里沒有絲毫嘲弄,只有一種近乎神性的悲憫和理解,仿佛早已預(yù)料到他的反應(yīng)。他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動作更加緩慢,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溫柔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輕輕執(zhí)起了謝靈淵那只烙印著幽藍印記的手。
他的指尖冰涼,如同深海的寒玉,精準(zhǔn)地觸碰到了謝靈淵手背上那個印記的核心。
就在接觸的剎那——
轟!?。?/p>
那沉寂的印記如同被點燃的星核,猛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熾烈如恒星誕生般的幽藍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幾乎要將血肉焚盡的灼燙感!與此同時,一股龐大、混亂、如同宇宙初開時的信息洪流般的畫面、聲音、氣味、觸感……以及最洶涌澎湃、撕心裂肺的情感碎片,毫無預(yù)兆地、狂暴地沖垮了謝靈淵意識的所有堤壩,蠻橫地灌入他的腦海!
* **冰冷!窒息!** 咸腥刺骨的海水瘋狂地、粗暴地倒灌入口鼻,瞬間填滿肺葉!身體沉重得像綁縛著千鈞巨石,向著那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永恒寒冷的黑暗深淵絕望地墜落!意識模糊,只剩下求死的冰冷決絕和靈魂被抽離的空洞。(前世投海?。?/p>
* **撕裂黑暗的銀光!** 混亂下沉的視野邊緣,一道撕裂永恒墨色的、快如閃電的銀白色流光以超越物理法則的速度迫近!帶著磅礴的力量和無盡的寒意!有力的、覆蓋著冰冷鱗片的手臂如同最堅固的鎖鏈,猛地箍住了他下沉的身體!銀色的、帶著海水氣息的發(fā)絲拂過他冰冷的臉頰,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靈魂深處為之悸動的熟悉感。(被Tharion所救?。?/p>
* **朦朧的光,柔軟的床。** 光影搖曳,模糊不清。他虛弱地躺在一個巨大的、散發(fā)著微光的柔軟水藻墊上,喉嚨和肺部火燒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感。視線艱難地聚焦,看到一條小小的、只有人類孩童大小的銀白色人魚,正焦急地用小小的、帶著薄蹼的手,努力地捧著一顆碩大的、散發(fā)著柔和深邃藍光的珍珠,笨拙而執(zhí)著地往他干裂的嘴唇邊塞。小人魚有著一雙清澈得如同最純凈海水、帶著濕潤光暈的金色大眼睛,里面盛滿了純粹的、不摻一絲雜質(zhì)的擔(dān)憂和關(guān)切。(初遇幼年Tharion!海底玉珠的療愈!)
* **月下礁石,細語低喃。** 巨大的、被月光鍍上銀邊的黑色礁石。他(穿著最初那身古雅的海浪星辰袍)坐在礁石上,雙腿浸在微涼的海水中。身邊是已經(jīng)成長為少年模樣的Tharion,銀白色的魚尾在海水中輕輕拍打,濺起細碎的、如同鉆石般的水花。少年Tharion仰著臉,專注地凝視著他,金色的眼眸在皎潔的月光下熠熠生輝,里面充滿了全然的、毫無保留的信賴和深深的依戀。他伸手,帶著寵溺的笑意,輕輕揉了揉少年那頭如同月華織就的銀色發(fā)頂。海浪聲是溫柔的背景音。(陪伴與成長?。?/p>
* **蝕骨剜心!痛不欲生!** 視野一片血紅!難以想象的劇烈疼痛如同億萬把燒紅的鋼刀,從骨髓深處爆發(fā)出來,要將他的靈魂都徹底撕裂、絞碎!全身的骨骼都在瘋狂地尖叫、扭曲、變形,像被無數(shù)只無形的、冰冷的巨手,一根根從鮮活的血肉里生生地、緩慢地、帶著令人發(fā)狂的摩擦聲抽離出來!他蜷縮在一張巨大的、冰冷刺骨的玉床上,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翻滾,汗水浸透了衣衫,如同剛從水里撈出。Tharion緊緊地、用盡全力抱著他,銀色的長發(fā)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和蒼白的臉頰上,他臉上的血色褪盡,金色的眼眸里是同樣深不見底的、如同親身承受般的痛苦和巨大的恐懼,他的嘴唇被自己死死咬住,一絲刺目的猩紅從嘴角蜿蜒而下。(千年一次的脫胎換骨之痛!共享?。?/p>
* **最后的凝視,永恒的告別。** 視線模糊,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水霧。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感覺不到任何重量,也感覺不到那持續(xù)了五十二年的、深入骨髓的隱痛了。他躺在Tharion冰冷而堅實的懷抱里,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手臂無法抑制的劇烈顫抖,以及胸膛傳來的、同樣微弱而紊亂的心跳。Tharion低著頭,銀色的長發(fā)垂落,如同哀悼的帷幕,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有一滴冰冷徹骨的、如同珍珠般的水珠,沉重地砸落在他的額頭上,帶來一陣微小的冰涼。他想抬起手,拂去對方臉上那不該存在的、象征絕望的“水痕”,卻連動一動指尖的力氣都已消失。只有手背上,那個幽藍的印記,如同風(fēng)中殘燭,散發(fā)出微弱卻執(zhí)著燃燒的柔光,仿佛是他存在過的最后證明。(上一世,Kaelith Duskflare的死亡?。?/p>
“呃啊——?。。。?!”
謝靈淵——不,此刻,萬世輪回的記憶碎片如同無數(shù)把淬毒的冰凌,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狠狠刺穿了他脆弱的靈魂屏障!他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痛苦嘶鳴,猛地抱住仿佛要炸開的頭顱,身體沿著冰冷刻滿浮雕的墻壁徹底癱軟滑倒在地,劇烈地、不受控制地痙攣顫抖著。無數(shù)個“他”的面孔在意識的風(fēng)暴中瘋狂閃現(xiàn)、重疊、破碎!無數(shù)種情感——初遇Tharion時的悸動與溫柔、深海底生活的奇異安寧與歸屬、蝕骨脫胎時非人的劇痛、臨死前對愛人那刻骨銘心的眷戀與不舍……如同狂暴的、足以摧毀一切的深海漩渦,將他徹底卷入,碾碎,再重塑!
Kaelith Duskflare……維德疏斯……暮光之焰……那個被掩埋在萬載塵埃之下的名字,連同它所承載的所有熾熱愛戀、無盡痛苦和絕望輪回的宿命,終于沖破了時空的迷霧,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清晰地、永恒地烙印在了他此刻名為謝靈淵的靈魂最深處!
他猛地抬起頭,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他透過淚光,看向那個靜靜佇立在月光與陰影交界處的身影——Tharion Stormbreaker,那個跨越了萬載時光長河、在無盡輪回的絕望沙漠中執(zhí)著地尋找他、等待他的存在。Tharion也正深深地看著他,那雙熔金般的眼眸里,此刻同樣翻涌著足以掀翻整個海洋的情緒風(fēng)暴——失而復(fù)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心疼、對不公宿命的滔天憤怒,以及那份歷經(jīng)萬世劫難、卻愈發(fā)深沉如淵、熾烈如火的、永恒不變的愛意。
“Tharion……” Kaelith的聲音沙啞破碎,帶著靈魂剛剛經(jīng)歷撕裂重組的巨大痛楚,帶著跨越時空的疲憊,更帶著一種終于回歸原點、塵埃落定的確認(rèn),“我……回來了?!?/p>
Tharion猛地一步上前,那冰冷而堅實、帶著深海凜冽氣息的懷抱,如同最安全的港灣,瞬間將他整個籠罩。巨大的力量帶著微微的顫抖,Tharion將他失而復(fù)得的愛人緊緊嵌入懷中,仿佛要將這具承載了嶄新靈魂的軀體徹底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嵌入自己的靈魂深處,從此再也不分離,再也不失去。銀色的長發(fā)如月光織成的帷幔,垂落下來,將兩人籠罩在一片冰涼而私密的、隔絕了整個世界的光暈之中。
“Kaelith……” Tharion低沉的聲音緊貼著他的耳廓響起,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從靈魂熔爐的最深處擠壓出來,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顫和失而復(fù)得的、近乎窒息的狂喜,“我的……暮光……我的……維德疏斯……” 他一遍遍低語著那個古老的名字,如同最虔誠的祈禱,又如同最深的嘆息。
時間在深海的宮殿里失去了它慣常的刻度。Tharion成了Kaelith唯一的向?qū)?、支柱和整個世界。他帶他走過宏偉空寂、回響著腳步(或者說魚尾擺動)聲的悠長回廊。巨大的、由整塊泛著珍珠光澤的深海巨獸骨骼雕琢而成的立柱,支撐著高聳入云(或者說深入海淵)的穹頂,壁上鑲嵌著無數(shù)自行發(fā)出柔和光芒的深海螢石,如同凝固的星辰。Tharion的指尖帶著深海的涼意,輕輕拂過冰冷光滑、刻滿歲月痕跡的石壁。古老的壁畫在螢石的微光中若隱若現(xiàn)——描繪著人魚祭祀月神的宏大肅穆場面,描繪著與深海巨獸搏斗的驚心動魄,也描繪著……一個清晰的人類身影,與一位頭戴珊瑚冠冕、手持三叉戟的人魚王者,并肩立于滔天巨浪之巔,共同面對未知威脅的畫面。那人類的身影,赫然就是Kaelith最初的模樣。
“看,這里,” Tharion的聲音在空曠的回廊里帶著奇異的、如同海螺低語般的回響。他停在一幅色彩相對鮮艷些、保存也更為完好的壁畫前。畫面上,一個穿著古雅深藍長袍、面容清俊的人類青年(正是Kaelith最初的模樣),正蹲在嶙峋的礁石上,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骨刀,割開一張粗糙沉重的漁網(wǎng)。網(wǎng)中,一條小小的、鱗片閃耀著稚嫩銀光的小人魚正奮力掙扎,小小的臉上滿是污泥和擦痕,但那雙清澈的金色眼眸里,卻充滿了不屈的恐懼和倔強。“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迫見到陸地的模樣?!?Tharion的指尖帶著無盡的溫柔,輕輕描摹著畫中小人魚那倔強的輪廓,金色的眼眸里泛起一絲遙遠而復(fù)雜的漣漪,“一個被貪婪蒙蔽了雙眼的漁民,以為捕獲了傳說中的‘海妖’,能換來無盡的財富。”
畫面緊接著一轉(zhuǎn)。是青年抱著受傷的、因恐懼和脫水而顯得虛弱的小人魚,涉水走向浪花翻涌的淺灘。海水漫過他的腰際。他小心翼翼地將小人魚放入溫暖的海水中,輕柔地拂去它鱗片上的泥沙。小人魚銀色的尾巴在接觸到熟悉海水的瞬間,猛地劃出一道歡快而充滿生命力的光弧!它迅速沉入水中,又立刻浮起,回頭,深深望了岸上那個佇立的身影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時空的帷幕。
“你的手,溫暖得像穿透海面的第一縷陽光,” Tharion低聲說,聲音里帶著悠遠的懷念,目光從壁畫轉(zhuǎn)向身邊的Kaelith,“即使在最深、最冷的深淵海溝里,那份溫暖,我也從未忘記?!?他自然而然地執(zhí)起Kaelith的手,那手背上的幽藍印記在壁畫的微光下仿佛在無聲地共鳴,流淌著微弱的光暈。
他們穿過一個巨大的、如同夢幻般的水下花園。這里生長著無數(shù)形態(tài)奇異、散發(fā)著各色熒光的深海植物。巨大的、如同透明水母般的熒光蘑菇;搖曳生姿、葉片邊緣流轉(zhuǎn)著淡紫色光暈的“月影草”;緩慢開合、吞吐著幽藍光點的“星塵花”……水草在無形的洋流中搖曳,散發(fā)出清冷而奇異的幽香,沁人心脾。Tharion游弋(或者說懸浮滑行)到一叢茂盛的月影草旁,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摘下一片流轉(zhuǎn)著最濃郁紫光的葉子,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親昵,輕輕別在Kaelith的鬢邊?!澳阋郧埃钕矚g這種草,”他的聲音帶著笑意,“總說它的光芒,像被海浪打碎的、墜入深海的星光?!?/p>
Kaelith抬手,指尖觸碰著那片冰涼滑膩、卻散發(fā)著微弱生命能量的葉子。一股細微的、如同微弱電流般的熟悉感瞬間竄過指尖,直抵心房。一個模糊而鮮活的畫面閃過腦海:他(穿著另一世某個東方古國的寬袍大袖)在同樣的、散發(fā)著夢幻光芒的花園里奔跑、歡笑,將大把發(fā)光的月影草葉子拋向空中,如同撒下漫天的紫色星辰。Tharion懸浮在不遠處,銀色的魚尾優(yōu)雅地輕輕擺動,俊美無儔的臉上帶著縱容而溫柔的笑意,金色的眼眸里只映照著他一個人的身影。
最深刻的記憶沖擊,來自宮殿最深處一個被嚴(yán)密能量場守護的靜室。這里沒有窗戶,只有墻壁上鑲嵌的螢石散發(fā)著恒定的微光。靜室中央,懸浮著一顆頭顱大小、通體渾圓完美、散發(fā)著深邃柔和藍光的珍珠。它就是維系了Kaelith萬載容顏不老的神物——海底玉珠,卻也是那無法打破的五十二年壽命詛咒最冰冷的見證者。靜室光滑如鏡的墻壁上,刻滿了奇異的、如同活物般微微閃爍的符文,以一種人魚特有的方式,冰冷而精確地記錄著每一次輪回的起點和終點。
“它延緩了時間在你身體表面的流逝,如同凍結(jié)了最美的琥珀,” Tharion的聲音在玉珠幽藍而恒定的光芒里顯得格外低沉,帶著一種化不開的、如同陳年深海沉酒般的苦澀,“卻無法觸及……也無法點燃……你靈魂深處那屬于人類的、短暫卻熾熱的生命之火。每一次……都像是站在永恒的岸邊,眼睜睜看著沙漏里最后的沙粒,無可挽回地流盡……”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并未真正觸碰那散發(fā)著永恒法則力量的玉珠,只是隔著微小的距離,感受著它散發(fā)出的、溫和卻蘊含著冰冷宿命的氣息。他的指尖,在微微地、難以抑制地顫抖著。
Kaelith凝視著那顆玉珠,仿佛能透過那深邃的藍光,看到那二十四具水晶棺中每一次生命燭火熄滅時的冰冷與死寂。玉珠的光芒溫柔地映在他依舊年輕俊朗的臉上,也清晰地映出了Tharion眼中那沉淀了萬年、沉重得足以壓垮星辰的絕望。這份絕望,比深海更沉重。
日子如同深海潛流,看似平靜無波,卻裹挾著無法逆轉(zhuǎn)的宿命,冷酷地向前奔涌。
海底的玉珠依舊散發(fā)著亙古不變的幽藍柔光,無聲地滋養(yǎng)著Kaelith的容顏。巨大的貝殼鏡中映出的臉,依舊年輕俊朗,眉眼間甚至因與Tharion重逢而多了幾分被愛意浸潤的溫潤光彩,眼波流轉(zhuǎn)間,依稀可見萬年前初遇時的神采。然而,那來自生命最深處、名為“謝靈淵”的沙漏,其流逝的速度從未因重逢的狂喜而減緩分毫,甚至……因為宿命臨近的加速而更加清晰可聞。
最初的征兆,細微得如同深海最輕的嘆息。是清晨從Tharion冰冷的懷抱中醒來時,喉間那一抹若有若無、揮之不去的淡淡腥甜。很輕微,漱口后便消失無蹤,仿佛只是深海的濕氣過于濃重,或是昨夜夢境殘留的錯覺。Kaelith下意識地?fù)嵘闲乜?,那里并無尖銳的痛楚,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沉甸甸的疲憊感,如同沉睡了萬年后仍未完全蘇醒的倦怠,又像是背負(fù)著整個海洋的重量。他沒有告訴Tharion,只是將臉更深地埋進愛人帶著寒氣的頸窩,貪婪地汲取著那份令人心安的冰冷力量。
但Tharion的敏銳,如同深海中最警覺的掠食者。他察覺到了Kaelith偶爾凝視窗外永恒“月亮”時,眼底深處掠過的、不易察覺的陰翳;感覺到了他指尖那不易察覺的、低于深海宮殿常態(tài)溫度的微涼;甚至捕捉到了他呼吸間那極其細微的、轉(zhuǎn)瞬即逝的滯澀。每當(dāng)這時,Tharion總會無聲地、如同瞬移般靠近,用自己冰冷而堅實的懷抱將他整個圈住。那懷抱帶著絕對的守護意志和強大的力量,仿佛要用自己永恒冰冷的體溫去驅(qū)散愛人身上那無形的、名為“死亡”的陰影。他一遍遍地、近乎虔誠地吻著Kaelith手背上那個幽藍的火焰印記,用那古老優(yōu)美的、如同潮汐低語的語言,訴說著永恒的誓言與承諾,每一個音節(jié)都飽含著萬年的深情與不滅的信念,仿佛這樣就能將詛咒的陰影徹底隔絕在他們的世界之外。
“別怕,我的維德疏斯,”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如同海底最堅固的磐石,金色的眼眸像燃燒的熔金,牢牢鎖住愛人有些躲閃的目光,不允許他逃避分毫,“看著我。我在這里。無論多久,無論多少次輪回,無論你降生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只要印記尚存,只要海洋未枯,我都會找到你。印記不滅,輪回不止。這是我們的宿命,Kaelith,也是我們永恒的約定?!?他的指腹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珍重,反復(fù)摩挲著那個幽藍的印記,動作溫柔而堅定,仿佛那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穿透生死輪回唯一的、不可摧毀的錨點。
Kaelith回抱住他,將臉深深埋進那帶著深海寒冽氣息的頸窩,用力呼吸著愛人身上獨特的、冰冷而安心的氣息,仿佛那是續(xù)命的良藥。他強迫自己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盡可能顯得輕松的微笑:“嗯。我知道。” 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卻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看似輕松的呼吸,胸腔深處那隱隱的、如同沙礫摩擦的滯澀感都在無聲地加重,如同緩慢收緊的絞索。
咳嗽,終究還是來了。起初只是壓抑在喉嚨深處的、沉悶的輕咳,在寂靜得只有水流聲的宮殿里顯得格外突兀刺耳。后來,那聲音變得深而重,每一次爆發(fā)都如同胸腔里埋著一面破鼓,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擂響,牽動著整個上半身劇烈震動,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震碎、咳出來才肯罷休。咳完之后,掌心總會留下刺目的、灼熱的印記——鮮紅的血點,如同雪白宣紙上綻開的紅梅,帶著生命的余溫,卻又殘酷地宣告著時間沙漏即將流盡的終局。
Tharion的動作一次比一次迅捷。他總是瞬間出現(xiàn)在Kaelith身邊,如同守護領(lǐng)地的猛獸。冰涼的掌心覆上他因劇烈咳嗽而滾燙的額頭;或者是不容拒絕地將他因虛弱和痛苦而冰冷顫抖的身體整個圈進自己懷里。他的懷抱收得很緊,緊得Kaelith有些喘不過氣,仿佛這樣就能用物理的力量阻止生命從這具軀體中流逝。那雙熔金般的眼眸,在Kaelith咳得撕心裂肺、蜷縮成一團時,會翻涌起劇烈到幾乎要焚毀一切的風(fēng)暴——那是刻骨的、感同身受的痛楚和滔天的、足以撼動海神的憤怒——憤怒這該死的、無法掙脫的宿命枷鎖,憤怒自己身為海洋之王卻對此無能為力的絕望。
“Tharion……”一次劇烈的、幾乎耗盡他所有氣力的咳嗽終于平息后,Kaelith疲憊不堪地靠在Tharion冰冷而堅實的胸膛上,喘息著,臉色蒼白如紙。他看著對方緊繃得如同拉滿弓弦的下頜線,和眼中那壓抑不住的、如同泣血般的猩紅,虛弱地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指尖帶著微弱的力氣,輕輕撫過他緊蹙如刀刻般的眉心,“別這樣……我的風(fēng)暴……你這樣子,像是要把整個無盡海淵都撕碎似的……”
Tharion猛地抓住他那只剛剛咳出鮮血、還帶著微溫濕意的手指,緊緊貼在自己冰冷的臉頰上,下頜緊繃的線條沒有絲毫放松。他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帶著深海寒氣的薄唇,近乎粗暴地、一遍又一遍地吻去Kaelith嘴角殘留的刺目猩紅,動作帶著一種絕望的占有和徒勞的挽留,仿佛這樣就能將流逝的生命力重新吻回愛人體內(nèi)。咸澀而濃重的血腥味在兩人唇齒間彌漫開來,帶著死亡臨近的、令人心悸的鐵銹味。
“看著我,維德疏斯?!彼曇羲粏。缤凹埬Σ翈r石,命令般的低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金色的瞳孔深處燃燒著幽暗的、如同深淵海火的火焰,“記住我的眼睛。記住這雙眼睛里的每一道紋路,每一絲光芒。下一次……無論你降生在大地的哪一個角落,森林、沙漠、高山還是平原,這雙眼睛,都一定會穿透輪回的迷霧,找到你?!?他近乎強硬地捧起Kaelith蒼白而虛弱的臉,強迫他直視自己,仿佛要將自己的影像,連同這萬載的等待與愛戀,深深地、永久地烙印進對方的靈魂最深處,穿透輪回的屏障,直達下一個起點。
Kaelith深深地、深深地望進那雙熔金般的眼眸。在那片金色的海洋里,他看到了翻涌的、如同實質(zhì)的痛苦;看到了無邊無際、足以淹沒星辰的愛意;更看到了那永恒不變的、穿越萬古洪荒的等待與執(zhí)著。他感到靈魂都在為之震顫。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回握住Tharion冰冷的手,指尖微微顫抖,卻帶著無比的堅定:“好。我……記住。永遠……記住?!?/p>
虛弱感如同深海最強大的暗流,無聲無息卻無可阻擋地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變成了奢侈的消耗,需要耗費巨大的意志力去完成,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沉重的水銀,每一次吸入都伴隨著胸腔深處細微的、如同老舊風(fēng)箱般令人心悸的雜音。身體像一個破舊漏風(fēng)的皮囊,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力正不受控制地從每一個細微的孔隙中絲絲縷縷地、加速地逸散出去。連抬起手指,都變成了一項艱巨的工程。
Tharion幾乎徹底放棄了王者的職責(zé),寸步不離。他將Kaelith移到了離那巨大月光拱窗最近、視野最為開闊明亮的寢殿。巨大的、如同最完美藝術(shù)品的貝殼床上,鋪著最柔軟的、會自行散發(fā)溫暖微光的珍稀海藻絨。他不再處理任何族務(wù),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抱著Kaelith,讓他虛弱無力的身體靠在自己冰冷而堅實的胸膛上,一起看著窗外那輪巨大、永恒、散發(fā)著清冷銀輝的“月亮”,以及月光下那片靜謐流淌、深不見底的幽藍。
Kaelith大部分時間都陷入了昏睡。清醒的時刻變得短暫而珍貴,如同深海偶爾透下的、轉(zhuǎn)瞬即逝的陽光。有時,在短暫的清醒間隙,他會費力地抬起仿佛灌滿了鉛的手臂,指尖帶著微弱的顫抖,極其緩慢地描繪Tharion完美如同神祇雕塑般的側(cè)臉輪廓,從緊蹙的、仿佛承載了萬載憂愁的眉頭,到那線條冷硬、緊抿著的薄唇。Tharion會立刻抓住他冰涼的手,緊緊貼在自己同樣冰冷的臉頰上,用臉頰的溫度去溫暖那正在流逝生機的指尖。
“給我……唱首歌吧……”一次格外短暫卻異常清醒的片刻,Kaelith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深秋最后一片落葉墜地的輕響,眼神有些渙散地望著窗外流淌的、如同液態(tài)白銀般的月輝,“像很久……很久以前……在月光礁石上……那樣……”
Tharion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環(huán)抱著他的手臂瞬間收得更緊。隨即,他低下頭,將線條完美的下頜輕輕抵在Kaelith柔軟卻失去光澤的黑發(fā)上。低沉、古老、悠緩的旋律,如同從深海最幽寂的峽谷中升起,從他喉間緩緩流淌出來。那不是人魚召喚獵物或掀起風(fēng)暴的歌聲,沒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只有深海般的遼闊無垠和沉淀了萬載歲月的、深入骨髓的孤寂與悲傷。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凝結(jié)了月光的寒露,又像是寂寥夜空中墜落的星辰,在空曠寂靜的寢殿里緩緩盤旋、低徊,吟唱著永恒的等待,訴說著無望的愛戀,講述著跨越生死的執(zhí)著。
Kaelith在他冰冷而安穩(wěn)的懷抱中安靜地聽著,渙散的瞳孔里倒映著窗外永恒流淌的銀色月華,仿佛透過這片光,又看到了那個在骯臟漁網(wǎng)中掙扎的、小小的銀色身影;看到了月光下黑色礁石旁,那個仰著臉、用盛滿了整個星空的清澈金色眼眸專注傾聽的少年;看到了每一次輪回中,Tharion那雙永遠盛滿悲傷與無盡愛意、如同熔金深淵般的眼眸……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滾燙的淚珠滲入Tharion銀色的、如同月華織就的發(fā)絲間,留下微小的、瞬間便被那冰冷的發(fā)絲吸收、消失不見的深色痕跡。
歌聲在最后一個悠長而哀傷的尾音中緩緩消散,余韻如同裊裊青煙,縈繞在空曠的寢殿中不愿離去。巨大的空間里,只剩下深海永恒的、如同背景音般的寂靜嗡鳴,以及Kaelith那越來越微弱、越來越艱難、間隔越來越長的呼吸聲。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細微的、如同破舊風(fēng)箱漏氣般的、令人心悸的“嗬嗬”聲。他的身體在Tharion寬闊冰冷的懷中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如同失去引力的羽毛,體溫也在不可逆轉(zhuǎn)地、持續(xù)地流逝,仿佛懷抱著一塊正在緩慢失去最后余溫的暖玉。
Tharion抱著他,像抱著世間最易碎又最珍貴的琉璃,像抱著自己永恒生命中唯一的光源。他不再說話,只是更緊地、更緊地?fù)肀е直鄣募∪庖蛴昧Χ⑽⒙∑?,仿佛要將自己永恒冰冷的生命力強行渡過去,用自己的身軀去填補愛人生命力不斷擴大的空洞。銀色的長發(fā)如哀悼的帷幕般垂落,將兩人緊緊籠罩在一片與世隔絕的、絕望的溫柔繭房之中。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在了這一刻,空間也凝固了。整個世界只剩下兩種聲音——Tharion緩慢、沉重、如同深海巨獸心跳般搏動的心跳聲,以及Kaelith那越來越微弱、越來越飄忽、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隨時會熄滅的心跳搏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深海一次微弱的洋流涌動,也許已是滄海桑田。
Kaelith那如同蝶翼般覆蓋在蒼白眼瞼上的睫毛,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顫動了一下。如同垂死的蝴蝶最后一次試圖扇動翅膀,飛向遙不可及的光明。他的嘴唇極其微弱地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凝聚起生命中最后一絲想要傾訴的渴望,卻只發(fā)出極其微弱的、如同游絲般的氣流聲,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他用盡這具軀體最后殘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推動千鈞巨石,極其緩慢地、艱難地抬起了沉重的頭顱。
Tharion瞬間就察覺到了這細微到極致的動作。他猛地低下頭,如同最警覺的守護者。那雙熔金般的眼眸深深地、牢牢地鎖住Kaelith蒼白得近乎透明、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臉。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翻涌著鋪天蓋地的、足以將世界淹沒的痛楚,和無盡的、如同月光般溫柔的眷戀,仿佛要將愛人的最后一絲影像,連同他靈魂的輪廓,都深深地、永恒地刻入自己的骨髓,烙印在自己的神格之上!
四目相對。
在那雙熔金般的、如同深淵漩渦的眼眸深處,Kaelith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蒼白、虛弱、行將熄滅的倒影。更在那倒影之后,看到了萬載歲月的沉重如山,看到了二十四具水晶棺無聲的訴說,也看到了……下一次輪回的起點,那模糊卻帶著微弱希望的微光。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無盡眷戀、深切歉疚、以及對重逢承諾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般在他即將熄滅的靈魂深處點燃了最后一絲火星。
一個極淡、極虛弱、卻又仿佛蘊含著千言萬語的笑容,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漾開的漣漪,在他蒼白如紙的唇邊,短暫而清晰地漾開。那笑容里,有愛,有痛,有解脫,有不舍,更有對未來的約定。
然后,他用盡這殘存的、如同風(fēng)中游絲般脆弱的氣力,將自己的唇,帶著血的咸腥,帶著靈魂行將熄滅的微溫,帶著跨越了無數(shù)個五十二年的、深入骨髓的愛戀,也帶著對下一次相遇的、無聲而堅定的承諾,印上了Tharion冰涼的薄唇。
那是一個吻。
一個告別之吻。
一個重逢之誓。
一個穿透輪回的印記。
冰涼的唇瓣相接。Tharion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由萬載絕望凝聚而成的利刃瞬間貫穿!他猛地收緊了手臂,爆發(fā)出全身的力量,將Kaelith更深地、更深地、仿佛要揉碎般嵌入自己的懷抱,冰冷的淚水終于如同決堤的海水,再也無法抑制地洶涌而出!滾燙的淚珠,帶著他永恒生命無法承受的灼熱,沉重地砸落在Kaelith蒼白冰冷的臉頰上,又迅速被那冰冷的肌膚冷卻,變得同樣冰涼。
就在這一吻落下的瞬間——
遙遠、遼闊、穿透層層厚重海水、無法形容其悲愴與莊嚴(yán)的哀鳴,從深海的四面八方,從陽光永遠無法抵達的極淵最深處,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喚醒、召喚,層層疊疊、排山倒海般洶涌而來!
那是鯨歌!
是無數(shù)頭深海巨鯨,在這顆星球的心臟地帶,同時發(fā)出了穿透靈魂的、哀傷到極致的悲鳴!它們的聲音古老、蒼涼、渾厚,如同整個海洋在慟哭,如同大地板塊在命運重壓下崩裂的嘆息,帶著開天辟地以來的亙古悲傷和送別王者的無上莊嚴(yán),匯成一股無法抗拒、撼天動地的聲浪洪流!這聲浪沖擊著宏偉宮殿的墻壁,穿透了堅韌的水晶窗,洶涌地灌入這間被死亡陰影和永恒愛戀籠罩的寢殿!
鯨殉!
為逝去的靈魂殉葬!
為永恒不滅的愛戀殉葬!
為這無法打破、令人絕望又令人執(zhí)著的宿命輪回殉葬!
在這撼天動地、悲愴入骨、足以讓星辰隕落、讓海洋倒流的鯨群悲鳴聲中,Kaelith Duskflare唇邊那抹最后的、凝固著萬載情愫的微笑,永恒地定格了。他靠在Tharion Stormbreaker冰冷而永恒不朽的懷抱里,眼睫上還沾著對方那滾燙又迅速冷卻的淚滴。身體里最后一絲屬于“謝靈淵”的微溫徹底消散,變得如同深海中最寒冷的玄玉。
那雙曾倒映過萬載清冷月輝、倒映過愛人熔金般熾熱眼眸的眼睛,緩緩地、永遠地闔上了。如同夜幕降臨,收走了最后一絲星光。
寢殿內(nèi),只剩下Tharion Stormbreaker壓抑到極致的、無聲的悲慟,如同受傷巨獸的低吼;以及窗外,那穿透一切、永恒回蕩的,為愛殉葬的鯨歌。
深海依舊,月光永恒。輪回的沙漏,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然翻轉(zhuǎn)。手背上的幽藍印記,如同沉睡的星辰,等待著下一次被深海之歌喚醒的時刻。
——分界線——
誰懂長篇改短篇的難受?
主播終于要放假了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