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吝嗇地漏進(jìn)黑水城巨大的石隙。辣安派出去的多批人手如同泥牛入海，最終帶回的消息全都指向那個令人心悸的名字邊緣便戛然而止，如同一道無形的壁壘。蒙婉晴——那個裹著紫貂踏入帳篷、帶來寒流與金光的月牙兒——她是蒙古的貴女，僅此而已。她帶來的護(hù)衛(wèi)是真正的狼群之子，精悍如刀，沉默如淵，視人命如草芥。曾有不知死活的地頭蛇覬覦那抹清輝，最終皆消失在黑水城外的茫茫風(fēng)雪中，連骨頭渣子都尋不見半分。她的來歷如同北地萬年不化的凍土下的玄冰，深邃、堅硬、不可測探。
壓力如同無形的冰山，壓得貨?？諝舛寄郎藥追?。鐵鈞沉默地擦拭著他的槍囊，那動作比往日更加緩慢，每一次擦拭布撫過粗糙的皮革，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緊繃，如同野獸感知到遠(yuǎn)超自身的掠食者氣息。他的目光偶爾掃過院落，像在評估這方小小的堡壘能否承受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
三天時限如懸頂之刃。
……
當(dāng)?shù)谌照?，黑水城上空灰暗的云層裂開一絲縫隙，吝嗇地撒下幾縷慘白的光線時。蒙婉晴踏著正午的光影，準(zhǔn)時再度蒞臨這座粗陋的院落。沒有前呼后擁，依舊是那兩名狼族護(hù)衛(wèi)，如同兩道無聲的、帶著鐵銹與寒鐵氣息的沉默石碑，矗立在院門陰影里。
院落中央，粗木搭建的簡易敞棚下，一張打磨粗糙的原木長桌兩端，隔開一道無形的楚河漢界。
蒙婉晴端坐主位一側(cè)的虎皮褥子上——那虎皮是院落里唯一能稱得上體面的東西，卻也只配墊在她華貴紫貂之下。她并未刻意擺出咄咄逼人之態(tài)，只是那份與生俱來的清冷尊貴，便足以令簡陋的環(huán)境失色。她纖長如玉筍的手指隨意搭在膝蓋上，紫貂光滑的毛鋒襯得那手指如雕如琢。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縫隙，一縷微芒恰好斜斜落在她側(cè)臉輪廓。淺蜜色的肌膚在光線下流轉(zhuǎn)著細(xì)膩溫潤的光澤，琥珀色的眸子澄澈依舊，卻多了幾分審視獵物般的沉靜穿透力。鼻梁挺直如同一道優(yōu)美的分割線，薄唇微抿，唇角天然微微上翹的弧度帶著一種非人間的凜冽優(yōu)美，也帶著一種近乎冷漠的疏離感。所有關(guān)于她兇戾的傳說，在她此刻靜謐如月華籠罩的姿態(tài)下，都顯得荒誕。但那絕美的表象下，卻隱隱散發(fā)著如同雪山之巔俯瞰螻蟻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她的目光落在長桌對面落座的辣安身上。
辣安今日換下了那身趕路用的府綢直裰，穿了一套漿洗得板正、卻明顯偏大的靛青色夾棉勁裝。衣服并不合體，顯出幾分刻意為之的拘謹(jǐn)，但這刻意的“失儀”，恰恰掩飾了他過于銳利的鋒芒。他臉上長途跋涉的憔悴尚未完全褪去，清瘦的輪廓更顯棱角分明。眼底深處那片冰封戰(zhàn)場磨礪出的冷靜越發(fā)沉凝，如同結(jié)了冰面、卻暗流洶涌的深潭。他姿態(tài)甚至有些佝僂，手肘撐在粗糙的木桌上，雙手交疊，指腹無意識地相互摩挲著，透出一種底層商賈面對上位者時慣有的緊張與局促，眼神低垂，不敢長時間直視對面那皓月般的存在。
“南人，” 蒙婉晴開口，聲音比那日帳中更加清越，帶著一絲雪原朔風(fēng)刮過鈴鐺般的脆質(zhì)，每個字都清晰準(zhǔn)確地敲打在寂靜的空氣里，“三日之期已到。那些貨物，可備好了？”
她的話語如同一柄沒有開鋒的玉尺，輕輕落下，卻帶著千鈞重壓。
辣安聞言，腰背似乎更彎了一些。他喉嚨滾動了一下，像是緊張吞咽，發(fā)出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沙啞和無奈：“尊敬的……貴人……小……小的也做不得全主。”他抬起眼，飛快地瞟了一眼蒙婉晴，又立刻垂下，“實在是……實在是這趟貨……牽連太廣。南邊東家壓著血本，路途上折了三成弟兄，連貨都差點喂了沙子里的豺狗……”他雙手?jǐn)傞_，掌心向上，十指指關(guān)節(jié)上那些凍傷裂口和被廉價紙張反復(fù)磨出的粗糙痕跡在昏暗光線下格外刺眼，一個被夾在巨大勢力與生死夾縫中掙扎求存的小人物形象呼之欲出。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若……若真如貴人所說……統(tǒng)統(tǒng)給…給了貴人……小的回去……怕是要被點了天燈祭旗啊！”悲苦與恐懼交織，情真意切。
蒙婉晴那雙澄澈得近乎詭異的琥珀色眼眸靜靜地看著辣安聲情并茂的表演，目光銳利，卻并不急躁。她的指尖點在紫貂光滑的皮毛上，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所以呢？”清冷的聲音響起，如同雪山冰川的微風(fēng)吹過。
“所以……所以……貴人……”辣安的聲音變得急促而真誠，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身體微微前傾，雙手合十，作出近乎卑微的祈求姿態(tài)，“不若……不若這樣！小的斗膽替東家做個主！”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一種孤注一擲的精光，那光芒瞬間驅(qū)散了刻意營造的卑微，露出了冰面下一閃而逝的銳利！
“南邊東家的貨物！無論貴人大主顧想要多少！小……小的能拍胸脯做主！”他語速驟然加快，言辭也變得清晰流利，帶著一種與身份不符的果決！他緊緊盯著蒙婉晴那雙開始泛起一絲興味的眸子，一字一句，如同拋出一枚淬了毒也抹了蜜的糖丸：
“未來五年！南邊東家鋪子里，貴人您的商隊看上的貨色——無需競價！無需過行商老手！一律只按上季度京城漕糧司大宗采買平均價的七成半結(jié)算！五年！只對您一人！”
話音落下，敞棚內(nèi)外死寂無聲！
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
鐵鈞擦拭槍囊的手，幾不可察地停滯了萬分之一瞬！
連肅立在院門陰影里、如同融入石墻的兩名狼衛(wèi)，氈帽下如同古井無波的眼神都似乎波動了一下！
七成半？！只對一人？！五年？！
這絕非底層管事能有的權(quán)限！這承諾的分量比眼前的實物更重！它的核心并非眼前那一車車貨物，而是未來五年源源不斷、如同汲取南邊膏腴之地的財富之井！它用精妙的商業(yè)話術(shù)包裹，用“七成半”、“大宗均價”這些對蒙婉晴可能陌生的詞匯，勾勒出一個充滿無限潛力、被特殊優(yōu)惠滋養(yǎng)茁壯的大樹！這個“獨家代理”，將徹底打破任何后來者覬覦的幻想！
一個大膽到瘋狂！精準(zhǔn)到可怕！以未來巨大讓利換取眼下喘息和戰(zhàn)略布局空間的——絕戶計！
辣安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拋出這個驚心動魄籌碼用盡了他所有力氣，重新微微佝僂下去，眼神卻死死釘在蒙婉晴臉上，捕捉著那寒冰湖泊中任何一絲細(xì)微的波瀾。
蒙婉晴，靜坐如山。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淌，每一秒都像冰棱滴落寒潭。
終于。蒙婉晴那一直微微抿著、如同月光凝結(jié)在雪線上端的薄唇，極其極其細(xì)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不是笑容，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純粹理性評估后露出的、被觸動了的興味。如同精密的玉磬被無形的琴撥輕輕敲中邊緣，發(fā)出了清冽到骨子里的回應(yīng)。
“你的舌頭，比你那些護(hù)院手里的刀，更利?！彼穆曇羧缤蚰ミ^的冰晶，不含褒貶，只有純粹的事實評判。
“啪！”
蒙婉晴那根纖長如冰雕的手指在膝上極其隨意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屈起指節(jié)，在身下虎皮褥面輕輕叩擊了一下。
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乍響！
幾乎是同一瞬間！
“哐當(dāng)?。?！”
兩扇一直緊閉的院門被外面巨大的力量猛然撞開！刺眼的天光涌入！四名身材如鐵塔般魁梧、穿著同樣暗褐毛氈勁裝、胸口繡著金狼徽記的壯漢步履沉重地踏入！他們兩人一組，各自肩扛著一個體積遠(yuǎn)超常人身形的、厚重得泛著烏沉金屬光澤的巨大實心橡木箱子！
那箱子剛一落入塵埃厚實的地面！
“轟——嘩啦——！??！”
橡木箱厚重的頂蓋被粗暴地掀起！露出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燦然奪目的——黃金！
一塊塊成色絕頂、未經(jīng)熔鑄、在陰沉日光下依舊流淌著熔金般熾熱光輝的金磚！金磚的棱角切割堪稱完美，分量十足，每一塊都如同縮小版、沉重得能把地板砸出坑的城墻磚！濃烈的、原始的、屬于金屬貴族的厚重氣息混合著木材的冷硬氣味，轟然炸開！
金光暴漲！整個院落如同瞬間被投入了一個滾沸的金湯熔爐！光線被無數(shù)折射面攪動，激烈地跳躍在粗糙的原木墻壁、冰冷的馬樁、甚至每一個人驟然收縮的瞳孔深處！那純粹的、野蠻的、具有物理重量的財富，如同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在場所有人的視網(wǎng)膜和心坎上！
“清點?！?/p>
蒙婉晴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平淡得像在吩咐清點草料。她的臉在那片熔金般的背景映襯下，美麗得更加驚心動魄，卻也冷漠到了極致。那尊貴疏離的眼神，如同神祇在隨手撥動凡塵財富的沙盤。
辣安的眼睛被那金光狠狠灼痛！他下意識地瞇起雙眼，強(qiáng)行壓抑住喉嚨口涌起的一絲腥甜！金磚！實心的、粗糙的、未經(jīng)任何“江南吳府”火印標(biāo)識的原始金磚！分量和成色都毋庸置疑！這分量……足夠吃下他們所有貨物還綽綽有余！黑市巨頭們費盡心機(jī)也只能搞些散碎金飾銀票，而這位，抬手就是幾箱粗糲到令人窒息的金山！
他感到一股強(qiáng)烈的眩暈感襲來！如同站在懸崖邊被狂風(fēng)吹襲！
然而，就在這金光炫目、財富的巨大沖擊波幾乎要將人理智吞沒的剎那——
蒙婉晴那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淬冰的寒鋒直刺辣安最后的防線：
“東西我要?！彼闹讣怆x開膝蓋，遙遙指向院中那些被油布覆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騾車，“金，你可以拿走?！?/p>
話音微頓。她那雙澄澈無比的琥珀色眸子，第一次完全地、如同最精密的冷光探針般聚焦在辣安的臉上，仿佛要穿透他所有偽裝和算計，直抵靈魂深處。
“但——”
這一個“但”字，重逾山岳！
“再備一份貨單?！彼穆曇舳溉蛔兝洌恳粋€字都清晰鋒利，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冰封般的命令感，“我要大胤朝的書。越多越好！只要是紙頁上印了墨跡的東西，只要是記載了你們漢人琢磨出來的事物、道理、計數(shù)的……都要！”
轟——！
辣安的腦袋里如同引爆了一顆悶雷！遠(yuǎn)比剛才看到金磚還要強(qiáng)烈的沖擊席卷了他全身的血液！
黃金換書籍？！
不是刀劍！不是皮貨！甚至不是那些價值連城的香料！
是這個？！
巨大的錯愕如同冰水從頭澆下！這要求……荒誕！詭異！卻又……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深遠(yuǎn)！
他瞬間明白了！
黃金，在她眼中不過是換取所需的路石！香料貨物，是她需要的、能夠在草原上換取更大利益的硬通貨！但書籍……知識！這才是這只展翅欲翔的草原雌鷹真正覬覦的羽翼！她看到了香料黃金之下的更深層——看到了那個橫亙在蒼茫草原與豐饒南方之間的、如同天塹鴻溝般的巨大差異背后真正支撐的東西！一個尚在茹毛飲血、依托駿馬和彎刀的部族貴女……竟能越過血與火的表象，死死抓住文明的本質(zhì)？！
辣安感到一股冰寒從脊椎爬升到顱頂！這女子的眼光……如同蒼鷹般銳利與冷酷！她索取的，不是一時的財富，而是鑄就狼群未來稱霸草原、甚至……撬動南邊王朝根基的魂！
壓力！遠(yuǎn)超黃金、遠(yuǎn)超彎刀百倍千倍的無形壓力，轟然降臨！這看似“簡單”的要求，背后蘊(yùn)藏的風(fēng)險與變數(shù)……大到無法估量！
辣安的指骨捏得咯咯作響，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血肉。他臉上刻意做出的緊張局促早已煙消云散，只剩下一片被逼入絕境的凝重與……豁出去的鋒利！大腦如同被壓榨到極限的機(jī)器，瘋狂運(yùn)轉(zhuǎn)！吳府的底限？黑水城的暗道？南歸路上關(guān)卡對書籍的稽查？一旦泄露的滔天大禍？！
沒有時間深思！所有利弊、退路、后手在電光石火間被強(qiáng)行碰撞、割舍！
他終于抬眼。那目光不再躲避，而是如同一道淬煉過萬次、冰冷到極致也亮到極致的閃電，迎面撞上蒙婉晴那雙俯瞰一切的琥珀色寒瞳！銳利對銳利！冷硬對冷硬！
沒有多余的廢話，沒有絲毫猶豫。
辣安從喉嚨深處，清晰地、平靜地，吐出一個字：
“好。”
干脆利落，落地生根。
蒙婉晴眼中的最后一絲興味斂去，重新化為無波的月下寒潭。她微微頷首，動作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隨即，在眾人目光被金磚牢牢吸住的瞬間，她那淡緋色的唇瓣極其細(xì)微地開合，吐出另一個細(xì)微卻清晰的要求：
“清單上的第一冊……我要你們的‘算學(xué)’之書。講如何……精妙地把東西變多，把東西分開，把東西運(yùn)籌……”她的眼神精準(zhǔn)地捕捉到辣安眉峰那一剎的驚跳，聲音不帶絲毫溫度：“要最難的……或者，寫得最透徹的?！?/p>
辣安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沿著尾椎竄上！直抵天靈蓋！算學(xué)？她竟然直接點名算學(xué)？！這個草原貴女……她對南方文明的洞察和掠奪目標(biāo)，精準(zhǔn)狠辣得令人窒息！他的脊背瞬間挺得筆直，所有偽裝徹底撕碎，下頜繃緊如鋼鐵，死死壓住胸腔里翻騰的驚濤駭浪！
“最難的……”他重復(fù)著這三個字，聲音低沉、平穩(wěn)，沒有絲毫波瀾，卻隱隱帶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挑戰(zhàn)意味，“……如貴人所愿?！?/p>
話音落下，這片被粗糲金磚和無形交鋒炙烤著的院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徹底按入冰河底層。死寂?？諝馊缤粌鼋Y(jié)的鋼塊。
蒙婉晴站起身。紫貂大氅的流線隨著她的動作劃過一道幽冷華貴的弧光。她不再看辣安一眼，更不看那熔金般閃耀的木箱，徑直轉(zhuǎn)身，走向被撞開的院門。陽光吝嗇地勾勒著她纖細(xì)又蘊(yùn)含力量的背影輪廓。
“備好了，叫人來?！蹦乔謇涞穆曇麸h過來，最終被門外灌入的寒風(fēng)卷碎。
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刺目的光線中。兩名狼衛(wèi)如同無聲的灰霧，隨之滑出門縫。
院落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如山的金磚、以及……僵硬凝固在原地的辣安。他挺直的脊背如同一桿孤標(biāo)獨立的寒槍，久久地釘在那片閃耀著刺目金光的中心。刺骨的寒意順著腳底蔓延全身，后背的冷汗被冷風(fēng)一激，如同針扎。
就在所有人被那幾箱子熔金震懾得目眩神迷、或沉浸于方才那無聲卻險惡的刀鋒對決之時——
辣安緩緩抬起右手，不是指向金子，而是伸向桌角一個毫不起眼的、被布幔半掩著的粗陶水罐。
他指尖探入冷水，然后，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精準(zhǔn)如儀的姿態(tài)，用冰涼的、殘留著水珠的指尖，在剛剛蒙婉晴坐過的那張光滑冰冷、一塵不染的原木桌面上——那塊未曾沾染任何塵埃的位置——看似不經(jīng)意地、極其快速地、書寫了一個水痕勾勒、旋即飛快消逝的字：
【鷹】。
指尖拂過桌面，了無痕跡。只有辣安眼底深處，如同凝聚了千載霜風(fēng)的冰棱核心，無聲地閃過一道寒芒。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敞棚，投向院外灰蒙的天空。那匹來自草原、俯視眾生的寒月銀狼剛剛離去，只留下滿地晃眼金光和一道深入骨髓的寒意。
而暗處更深處，盤旋的鷹鷲……已在無聲俯沖。
風(fēng)雪的嗚咽從城外荒原深處卷來，穿過高聳冰冷、布滿陳年血痕的黑水城墻縫隙，發(fā)出如同厲鬼磨牙般的尖嘯，預(yù)示著真正絞殺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