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房門合攏的巨響,像一記重錘,砸碎了容昭在劇痛與震驚中勉力維持的最后一根弦。
身體徹底脫力,伏在冰冷濕滑、滿是碎瓷和血污的地面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右肩深可見骨的創(chuàng)口,痛得她眼前景象都開始扭曲。門外,那驟然爆發(fā)的混亂并未因房門的隔絕而減弱半分!反而如同地獄熔爐的蓋子被掀開,沖天的聲浪裹挾著火焰的爆裂聲、兵刃瘋狂交擊的銳響、人體被重創(chuàng)的悶響與瀕死的慘嚎、還有無數(shù)驚惶失措到變調(diào)的尖叫與咆哮……所有聲音匯聚成一股滅絕一切的洪流,猛烈沖擊著脆弱門板!連帶著門框都在嗡嗡震顫!
“頂住——糧庫絕不能有失!”
“火!西面起火了!救火??!”
“媽的……殺!!一個都不放過!”
“放箭!往墻上放箭!別讓他們上來——啊——!”
濃烈的焦糊味、血腥味、硝煙味混合著泥土塵灰的氣息,透過緊閉門窗的縫隙蠻橫地鉆進來,粗暴地填充了房間內(nèi)原本被異香和血腥占據(jù)的每一寸空間。
容昭的手指深深摳進冰冷黏膩的地面,指甲斷裂的刺痛甚至無法穿透肩傷的劇痛。耳邊是煉獄的喧囂,身下是血與碎瓷的狼藉。密室幽暗的入口就在眼前,那片殘缺的、閃爍冰冷幽光的隕落星圖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她的渺小與無助。
熒惑守心……天市西垣斷裂……滅國隕落之象……
蕭決那句冰冷的指控,沈昀那如寒潭倒影般的面容,和眼前這沖天而起、將一切試圖掩蓋的秘密都暴露無遺的狂暴火光,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交疊沖撞。
朔風城……亂了!徹底的亂了!而這失控的混亂,仿佛正印證著某些被刻意隱藏起來的、令人絕望的軌跡!
活下去!
一個強烈的、源自本能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掙扎的火星,猛地沖破了混亂與劇痛的泥沼!
必須離開這里!馬上!
蕭決那句“待在這里”的命令,此刻更像是一道催命符!無論是外面那些瘋狂沖擊府衙的兇徒(為了劫糧?還是為了更深的目的?),還是這座府邸本身潛藏的黑暗(密室、殺手)……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
容昭咬著滲血的嘴唇,用盡全身力氣想撐起身體??捎冶弁耆ブX,左掌的傷口深可見骨按在地上鉆心地疼,左腿膝蓋腫脹麻木……掙扎幾乎等同自殺!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像在傷口上撒鹽澆油!眩暈和劇痛不斷撕扯著她的意識。
“咳…呃啊……”一口帶著鐵銹味的血沫涌上喉頭,被她強行咽下,卻激起更劇烈的咳嗽。
難道……真的就走不出去了嗎?真的要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華麗的囚籠里?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
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正一點點向上漫涌……
突然!
“吱呀——”一聲極輕微的木板摩擦聲,突兀地從側(cè)后方傳來!
聲音微小,在屋外震天動地的喧囂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在這生死一線的關(guān)頭,卻如同驚雷在容昭耳邊炸響!
不是窗!不是門!是……
容昭艱難地、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扭過頭,目光循著聲音來源看去——是她剛剛劇烈掙扎時撞開的那間廢棄偏房的門板方向!當時安伯曾說那屋子堆滿了雜物,年久失修,里面是死路,根本不通!
可現(xiàn)在!那扇被她撞開后再也未關(guān)嚴的破門門縫處,一個身影如同融化的陰影般,無聲無息地滑了進來!
來人動作極快,落地無聲,如同鬼魅!他顯然對房間內(nèi)的情況有些驚訝——地上的血水狼藉、掙扎的容昭、密室的入口……這一切顯然超乎預計。但他沒有停留,只是飛快地掃視了一眼,那雙在暗夜中依舊如寒潭般幽邃沉靜的眼眸,在掠過容昭那狼狽絕望的身影時,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瞬。
沈昀?!
容昭的心跳驟然一停,幾乎忘了呼吸!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該在……在……
不!他不是從容房正門進來的!是那個廢棄的偏房!那里面不是死路嗎?!那條路通向哪里?!蕭決知道他府邸里有這樣一條秘密通道嗎?!
沈昀的目光沒有在容昭身上過多停留,似乎也無意解釋或援助。他身形微動,似乎就要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通往密室的洞口方向!仿佛闖入這間混亂的囚室,只是一次純粹的路線選擇,而她容昭,不過是路徑上一塊礙眼的絆腳石!
一股無法言喻的憤怒與不甘猛然從胸腔中炸開!混雜著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的劇痛!
不能讓他走!
容昭不知道沈昀是誰,不知道他是敵是友,不知道他去密室的目的!但她知道一點——沈昀知道那條秘密通道!那條通道……可能是她眼下唯一的生路!
“嘶——!”
就在沈昀即將滑入密室陰影的剎那!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混合著劇痛與孤注一擲決絕的抽氣聲刺破了房間內(nèi)的悶滯!
沈昀動作猛地一滯!霍然回頭!
只見匍匐在地的容昭,竟不知以何種非人的意志力,利用完好的左臂作為支撐,左腿猛地發(fā)力蹬地!幾乎是拖著半邊癱瘓的身體,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瀕死野獸,爆發(fā)出最后一點力量,猛地向前撲躍了數(shù)尺之遙!她的目標不是沈昀,而是——他身前半步、幾乎要關(guān)閉的密室入口!
這一撲用盡了容昭殘存的所有力氣和意志!代價是右肩傷口徹底崩裂!溫熱的鮮血幾乎是瞬間將裹傷的白布浸透,暗紅迅速擴散!劇痛如同重錘狠狠砸入她的意識深處,眼前徹底一黑!
但她撲出的左手,卻精準無比地……死死抓住了沈昀一只腳的后踝!抓得異常緊!甚至能感覺到布帛下骨頭的冰冷堅硬!
沈昀的身體明顯一僵!被抓住的腳停在原地。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低頭,俯視著趴在地上、血污浸透身下地面、抓住自己腳踝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女人。
窗外的火光透過縫隙,忽明忽暗地照亮他輪廓深邃的側(cè)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居高臨下地看著容昭,幽冷得如同無星的夜空。沒有憤怒,沒有殺意,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審視萬物的冷漠。仿佛在評估一件即將報廢的物品,是拋棄還是帶走。
此刻的容昭,已是強弩之末。意識在劇痛的深淵邊緣沉浮。她抬起頭,視線勉強聚焦在沈昀那張沉靜如古井的臉上。血沫從她嘴角不斷溢出,她的聲音微弱而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泊里撈出來:
“……通道……帶我……離開這……”
沈昀沒有動。只是冷漠地看著她眼中那簇在絕望與痛苦中燃燒的求生之火,似乎在權(quán)衡某種利弊。密室入口黑暗如淵。外面是震天廝殺,火光將人影瘋狂亂舞投射在墻壁上。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踩在生死的邊緣。
沈昀的目光在她慘白染血的臉和死死抓住自己腳踝的手上來回掃視。
就在容昭眼前最后一點光亮即將被無盡黑暗吞沒的前一秒——
沈昀動了。
不是甩開她。
他那一直垂在身側(cè)的、未被染血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探出,沒有觸碰容昭肩頸的傷處,而是異常精準地抓住了她后頸的衣領(lǐng)!
一股巨大而沉穩(wěn)的力量傳來!
容昭只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像一只被拎起的破麻袋,被沈昀以一種近乎粗暴卻效率極高的方式提了起來!右肩崩裂的劇痛瞬間將她沖擊得失去意識一秒!喉嚨被衣領(lǐng)勒住,窒息感和劇痛雙重夾擊!
“噗——”一口鮮血終于不受控制地噴濺而出!
沈昀對此視若無睹。他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另一只手猛地一揮,一股掌風精準地扇滅了離得最近的那盞唯一提供光源的銅燈!
刷!
房間瞬間陷入純粹的黑暗!
只有門縫外透進來的、如同地獄熔爐般瘋狂跳躍的血色光影,將房間內(nèi)的一切都切割成狂亂搖曳的深黑剪影!
下一秒!沈昀提著幾乎陷入昏迷的容昭,如同拎著一件貨物,毫不遲疑地一步跨入密室敞開的入口!身影瞬間被那下方那片閃爍著冰冷幽光的“隕落星河”所吞噬!
“咔噠!” 一聲極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機括復位聲從密室入口處傳來。
地面上,那個三尺見方的洞口無聲地、迅速地合攏!嚴絲合縫!破碎的瓷片和流淌的血跡依舊在,那歪歪扭扭的驅(qū)邪布偶安靜地躺在墻角。唯有空氣中殘留的濃郁血腥和未散盡的香氣,以及門外越來越近、夾雜著某種暴怒咆哮的沉重腳步聲……
“砰——?。?!”
剛剛被容昭帶上的正門,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從外面猛地撞開!
火光和硝煙味洶涌而入!
一身血污、眼底布滿驚人煞氣與冰冷風暴的蕭決,手持滴血的佩刀,帶著一身剛從血肉戰(zhàn)場上滾過的濃烈殺氣,大步跨入房中!
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瞬間掃過狼藉的地面——大片被燈油浸濕的藥膏污跡!摔得粉碎的花盆和滿地泥污!以及……最刺眼的……那片在血色光影下如同暗紅沼澤般蔓延開來的、濕漉漉的血泊!
血泊之中,只剩下一只被染成深色、孤零零的……硬糧餅!
容昭消失了。
房間里空空蕩蕩,唯有窗外映照進來的火光,如同嘲笑般在斑駁的墻壁上瘋狂舞動。還有那被提入密室前容昭噴出的一口鮮血,此刻正順著狼藉的地板,緩緩流淌至密室入口剛剛合攏的、嚴絲合縫的地板縫隙邊緣,勾勒出一道微弱卻驚心動魄的……
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