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好奇地打量著王府庭院里的一切,假山、魚池、雕梁畫棟,似乎都比宮里那肅穆的宮殿多了幾分生氣。
朱祁鈺笑著牽起他的手:“陛下,王叔沒騙你吧?來,這就給你變個宮里絕對沒有的好玩東西!”
他轉(zhuǎn)頭對侍立一旁、同樣驚魂甫定的王府管事興安吩咐道:“去,找些結(jié)實的木板、長木桿、繩索,再速速尋幾個手藝好的匠人來!本王要搭個‘滑滑梯’!”
興安雖一頭霧水,但王爺有令,哪敢怠慢,立刻應(yīng)聲去辦。王府頓時忙碌起來。
朱見深眨著大眼睛,滿是期待:“王叔,滑滑梯是什么?”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保證比坐在那冷冰冰的龍椅上好玩百倍!”朱祁鈺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匠人們在朱祁鈺的現(xiàn)場指揮下,很快在王府后園一處平整的地面上搭起了一個簡易卻穩(wěn)固的木架滑梯。
一側(cè)是帶扶手的臺階,另一側(cè)是鋪著軟墊的光滑斜坡。
當朱祁鈺親自抱著還有些害怕的朱見深,登上臺階,然后從斜坡上“哧溜”一下滑下來,孩童先是驚得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隨即爆發(fā)出一陣清脆歡快的大笑。
“哈哈!王叔!好玩!再來一次!”朱見深興奮得小臉通紅,掙脫朱祁鈺的手,自己手腳并用地爬上木架,又尖叫著滑下來,樂此不疲。
汪氏站在廊下看著這一幕,眉宇間的憂慮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
她走到朱祁鈺身邊,輕聲道:“王爺,陛下如此開懷,妾身看了也歡喜。只是太后若知陛下在此玩樂,恐怕不喜?!?/p>
朱祁鈺的目光追隨著滑梯上那個小小的身影,嘴角噙著一絲笑意,語氣卻異常平靜:“你看他現(xiàn)在玩得多開心。宮里有什么?冰冷的宮墻,繁復(fù)的禮儀。”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他才六歲,不該背負這些。讓他在這里喘口氣吧。有你我陪著,總好過在深宮做個孤零零的‘傀儡’。”
朱見深玩得滿頭大汗,終于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拉著朱祁鈺的袖子:“王叔!這個滑滑梯真好玩!宮里都沒有!我還要玩!”
“好,再玩一小會兒,”朱祁鈺笑著用袖子擦了擦他額頭的汗,“然后就讓嬸嬸帶你去洗個澡,換身舒服衣裳,再嘗嘗府里新做的點心,可好?”
等朱見深玩得盡興,被汪氏柔聲哄著帶去沐浴更衣后,朱祁鈺臉上的輕松笑意瞬間收斂。
這時,侍衛(wèi)來報,新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韓忠已在書房外求見。
書房。
韓忠身著嶄新的飛魚服,腰佩繡春刀,恭敬地向端坐書案后的朱祁鈺行禮,姿態(tài)沉穩(wěn)干練。
“免禮。”朱祁鈺抬了抬手,開門見山,“事情辦得如何?”
韓忠垂手肅立,聲音沉穩(wěn)地匯報:“稟王爺,卑職這兩日不敢懈怠,依王爺之命,雙管齊下。目前,明面上聽命行事的錦衣衛(wèi),約有半數(shù)。其中真正可堪驅(qū)策、能托付隱秘之事的,約摸四分之一。余者,或首鼠兩端,或尚在觀望?!?/p>
短短一兩天,能在王振余孽盤踞多年、人心惶惶的錦衣衛(wèi)中撬動如此局面,已屬不易。
朱祁鈺微微頷首,對韓忠的效率和判斷表示滿意,隨即話鋒一轉(zhuǎn),問起另一件要緊事:“戶部主事張遵義‘自盡’一事,還有那個丁良瑞,查得如何了?”
韓忠神色一凜:““回王爺,戶部主事張遵義之死。卑職親自帶人勘察,表面看確系‘自盡’,繩索、遺書一應(yīng)俱全,現(xiàn)場干凈得有些過分。此人一死,他經(jīng)手的那批‘消失’的糧草線索,幾乎全斷?!?/p>
“不過,卑職查到,張遵義死前一日,曾與戶部郎中丁良瑞密談許久。且丁良瑞此人,卑職暗中留意,發(fā)現(xiàn)其府中仆役、管家,近期與幾個京城糧商往來甚密。只是具體是哪些糧商,因時間倉促,尚待詳查。卑職已派人盯緊丁府?!?/p>
“丁良瑞……”朱祁鈺咀嚼著這個名字,朝堂之上彈劾自己,私下又與糧商勾結(jié)?看來戶部這潭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渾。
“張遵義死得蹊蹺,丁良瑞也不干凈。給本王盯死了他!還有,那幾個糧商的身份,務(wù)必盡快查清!本王要知道,是誰在背后攪動風雨!”
“卑職遵命!”韓忠躬身領(lǐng)命。
韓忠退下后,朱祁鈺獨自在書房沉思,糧倉虧空、官員貪墨、張遵義蹊蹺自殺、丁良瑞與糧商勾連……
一個名字浮上心頭——楊園,那個曾與張家爭著出城的糧商。
次日清晨。
朱祁鈺先陪著剛剛起床、還惦記著滑滑梯的朱見深在后園又玩了一會兒,哄得小皇帝眉開眼笑,才將他交給汪氏照料。
隨即,他命人召見商人楊園。
楊園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小人楊園,叩見攝政王千歲!千歲恕罪!小人無能!王爺吩咐的事,小人……小人辦砸了!”
朱祁鈺坐在書案后,神色平靜地看著他:“哦?說說看,怎么個辦砸法?”
“王爺明鑒!小人奉王爺之命,全力打探京城各大糧商的虛實和存糧底細??捎行┘Z商,背景實在太深!小人這點微末道行,根本探不到他們的根腳!只知道他們背后似乎站著朝中某些大人物,小人實在不敢深挖?!彼贿呎f,一邊偷眼觀察朱祁鈺的臉色。
“背景深?有多深?比本王這‘攝政’二字還深嗎?”
“小人不敢!小人絕非推脫!”楊園嚇得又磕了個頭,連忙拋出另一個更重要的情報,“王爺,小人雖未能盡查,但近日發(fā)現(xiàn)一個更要命的情況!那些背景深厚的大糧商,似乎私下里已經(jīng)勾連起來了!他們打算聯(lián)手抬價!”
也先俘虜正統(tǒng)帝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絕密,京城中,稍有些手段和耳目的人早已獲知,糧價上漲本是意料中事。
朱祁鈺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他更關(guān)心的是這群蠹蟲的胃口有多大。
“他們準備漲多少?”
“回王爺。”楊園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他們商量,若瓦剌大軍兵臨城下,圍困京師,他們想把糧價抬到現(xiàn)在的十倍!”
“十倍?!”饒是朱祁鈺有所準備,也被這個數(shù)字驚得瞳孔一縮。他本以為奸商頂多翻個一兩倍發(fā)國難財,沒想到竟如此喪心病狂!
“是……是的王爺!”楊園用力點頭,“他們的計劃是,瓦剌大軍一到城下,他們就立刻捂緊糧倉,一粒米都不放出來!等到全城無糧可用之時,再慢慢放糧,逼著大家用十倍的價格去買!”
“好,好,好得很,他們這是準備吸干這北京城的血??!”
朱祁鈺忽然笑了出來,那笑聲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冰冷的怒意和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