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不敢!王爺息怒!”眾大臣如夢初醒,紛紛叩首,額頭重重砸在金磚之上。
方才那股同仇敵愾的熱血早已褪盡,只剩下刺骨的冰涼與后怕。
他們這才驚覺,自己竟在奉天殿上,在眾目睽睽之下,當(dāng)廷毆斃了天子親軍的指揮使!
這何止是失儀?簡直是駭人聽聞的狂悖與僭越!
朱祁鈺那句“造反”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鑿在每一個朝臣的心坎上。
此刻他們才清晰無比地感受到,這位平日里看似溫和甚至“荒唐”的郕王,一旦動怒,竟有如此懾人心魄的威勢!
朱祁鈺目光掃過殿中俯首的群臣,心中冷笑:這幫平日滿口仁義道德的斯文人,發(fā)起狠來竟比老子當(dāng)街砍人還兇戾幾分!
不過,這正是他要的局面——威已立,該收網(wǎng)了。
他負(fù)手而立,在御階上踱了兩步,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奉天殿乃國朝議政之圣地!今日爾等所為,駭人聽聞!若依大明律,一個‘大不敬’、‘戕害大臣’的罪名,誰也跑不掉!”
群臣的頭垂得更低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殿內(nèi)落針可聞,只聞粗重的喘息。
朱祁鈺腳步一頓,目光再次掃過全場,語氣忽地一松:
“罷了!國難當(dāng)頭,沒工夫跟你們扯皮!”他大手一揮,“本王以監(jiān)國身份裁定:今日之事,算爾等情急之下,自衛(wèi)過當(dāng)!馬順——咎由自??!都起來吧?!?/p>
王直緊繃的肩膀明顯松弛下來,他深深叩首:“王爺寬仁!臣等感激涕零,必肝腦涂地以報!”
“王爺圣明!”感激和慶幸的聲音此起彼伏。
朱祁鈺懶得看他們表演,指著地上那攤馬順:“來人!把這玩意兒拖出去喂狗……咳,好歹也曾是指揮使,找個席子卷了,扔亂葬崗!”
目光掃過那血肉模糊的腰間,又道:“那個牙牌,擦干凈呈上來?!?/p>
“是,殿下!”幾個強(qiáng)忍著惡心的小太監(jiān)立刻上前,手忙腳亂地清理。
很快,那塊象征著錦衣衛(wèi)指揮使權(quán)威、沾染著血污的牙牌,被小心地用托盤呈到了御階旁的案幾上。
朱祁鈺徑直走到殿中央,雙手叉腰,大聲道:“馬順雖死不足惜,但他帶回的消息,卻是千真萬確!土木堡,咱大明二十萬精銳,被也先包了餃子,陛下都丟了!這他娘的是奇恥大辱!但更糟心的在后頭!”
“也先那孫子,剛干翻了咱們主力,現(xiàn)在肯定膨脹得不行?!他下一步想干嘛?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是奔著北京城來了!”
底下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朱祁鈺很滿意這個效果,繼續(xù)輸出:
“瓦剌騎兵來去如風(fēng),旬日之間便可兵臨城下!幾天就能懟到咱們家門口!我大明京師,兵力空虛,糧秣匱乏,人心惶惶!這城要是守不住……”
他冷笑一聲,“大家伙兒就等著給也先當(dāng)牛做馬吧!亡國奴的滋味,可有哪位想先嘗嘗?”
“亡國之奴”四字,如同冰錐刺入骨髓,讓眾人剛剛松懈的心弦瞬間繃緊到極致!
“因此!”朱祁鈺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京師防務(wù),刻不容緩!必須立刻!馬上!所有人都要做好死守北京的準(zhǔn)備!”
雖然是個穿越者,但他并不懂如何作戰(zhàn)打仗,不過這有什么關(guān)系,他知道誰會不就行了。
目光一轉(zhuǎn),精準(zhǔn)地投向一直沉默佇立、眉頭緊鎖的于謙。這位兵部左侍郎身上還帶著連夜巡視城防的疲憊,但腰桿依舊挺直如松。
“打仗,排兵布陣,本王是外行!專業(yè)的事,得交給專業(yè)的人干!于謙!”
于謙立刻跨步出列,抱拳躬身:“臣在!”
“本王命你,全權(quán)負(fù)責(zé)北京城所有防務(wù)!”朱祁鈺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從現(xiàn)在起,但凡跟打仗、跟保衛(wèi)北京沾邊的事兒,大到調(diào)兵遣將,小到一磚一瓦,全歸你管!”
“若有人膽敢不遵號令、陽奉陰違、推諉拖延!不管他是什么官,幾品銜!你只管砍了!天大的簍子,本王給你兜著!先斬后奏,懂?”
“先斬后奏”四字如同驚雷炸響!連于謙都身軀猛地一震,霍然抬頭,迎上朱祁鈺的目光。
那雙眼里沒有試探,沒有猜忌,只有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放手去干,天塌了老子頂著”的決絕!
一股熱流沖上心頭,于謙重重抱拳,聲音沉穩(wěn)如鐵,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臣,于謙,領(lǐng)命!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這擔(dān)子,他接了!這血海干系,他扛了!
朱祁鈺點點頭,嗯,職業(yè)經(jīng)理人找好了。他目光轉(zhuǎn)向王直:“王尚書,你怎么說?”
王直趕緊出列,朗聲道:“王爺英明!于侍郎忠勇干練,值此危局,非其莫屬!老臣及吏部上下,必竭盡全力,鼎力配合!誰敢拖后腿,老臣第一個不答應(yīng)!”
朱祁鈺的目光又落在胡濙身上。
胡濙鄭重地向朱祁鈺一禮,又看向于謙,聲音蒼勁而清晰:“王爺以社稷為重,知人善任,老臣深為欽服!禮部自當(dāng)全力配合,廷益你只管放手施為,安定民心,溝通上下,自有老夫!”
吏部尚書王直為百官之首,禮部尚書胡濙乃四朝元老,資望深重。
有這兩位大佬的明確表態(tài)支持,朱祁鈺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松了幾分。內(nèi)部掣肘的隱患,暫時壓下去了。
“好!”朱祁鈺精神一振,環(huán)視群臣,“王尚書、胡尚書深明大義,乃百官楷模!有功的,本王不吝嗇封賞!誰敢搞小動作、拖拖拉拉、甚至吃里扒外當(dāng)漢奸……”
聲音陡然轉(zhuǎn)冷,目光如刀掃視眾臣,最終落在御階旁托盤里那塊染血的錦衣衛(wèi)牙牌上:
“馬順的下場,就是榜樣!老子手里這把刀,正愁沒地方開刃呢!”
“退朝!”
朱祁鈺袍袖猛地一甩,不再看殿中神色各異的群臣,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徑直走向殿后。
沉重的殿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那血腥與威壓交織的空氣。殿內(nèi)群臣這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紛紛直起身,長吁短嘆。
王直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看向身旁的胡濙,低聲道:“胡老,您看……”
胡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仍望著朱祁鈺消失的方向,捻著長須,半晌才緩緩?fù)鲁鰩讉€字:“有……文皇帝之風(fēng)?!?/p>
“你們這是何意!”內(nèi)閣大學(xué)士陳循聞言,猛地轉(zhuǎn)身,臉上怒意勃發(fā),“陛下尚生死未卜,爾等便欲另投新主不成?!”
眾人卻無人接他這茬,只沉默著整理袍袖,或驚魂未定,或若有所思,依次默默退出了這片剛剛經(jīng)歷過血腥與威壓的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