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方舟保持著前世軍人雷厲風行的習慣,三兩口喝完粥、,囫圇吞下幾個饅頭。
剛端起茶盞啜了兩口,就見張曉峰急急忙忙地跑進官廳。
乍一看,他幾乎沒認出眼前這人。
張曉峰年過三旬,正是一個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平時也很重視自己的外表。
但以往總把發(fā)型整得一絲不茍、衣著光鮮的張曉峰。
此刻頭發(fā)亂得像雞窩,臉上黑眼圈快比得上熊貓,整個人蔫巴巴的,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昨日,盧方舟一行人走了后,張曉峰一個人呆呆在地上又坐了很久。
直到日上三竿,才驚醒過來。
他渾渾噩噩翻身上馬,任由坐騎慢吞吞蹭回堡內(nèi)。
沿途有人打招呼,他連眼皮都沒抬。
家里,只有一個他從州城帶來的隨從兼管家,叫張大。
他看到主人的樣子嚇了一跳。
自家老爺衣裳撕得條條縷縷,目光發(fā)呆,頭發(fā)散亂,眼睛紅腫仿佛哭過似的。
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活脫脫一副遭了劫的落魄相。
張大雖然滿腹疑問,但他也不敢問……
回家整整一日,張曉峰都茶飯不思。
到晚上,張大怕主人出事,好說歹說讓他去睡覺。
但張曉峰睡不著,他對著燭火坐了一晚上,腦海里翻來覆去全是血書供狀上的字。
他想了無數(shù)種方法試圖解決這件事,但最后發(fā)現(xiàn)怎么也繞不過去。
直到破曉時分,才咬牙發(fā)狠決定:
事已至此,自己眼下唯一的出路,只能學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了。
也罷,就暫時聽命于盧方舟這個陰險小人。
以后看能否找機會除了他,或者哪天他看我認真為他辦事,良心發(fā)現(xiàn)了。把供狀還給我。
這種可能性很小,畢竟張曉峰覺得盧方舟的心是黑的。
終于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shè)后,此時天也亮了。
他正打算喝碗粥瞇一會兒,忽聽有人來報:
“百戶大人召見?!?/p>
張曉峰手一抖,剛端起的粥碗險些摔在地上。
臉也顧不上洗,抓過件衣服往身上一披,跌跌撞撞往官廳跑。
見到盧方舟,條件反射般,昨日被逼寫供狀的畫面立刻在腦海中閃現(xiàn)。
他下意識心頭一緊,即便天氣轉(zhuǎn)涼,冷汗還是順著脊背往下淌。
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額角,覺得嗓子眼干得發(fā)疼,卻強裝鎮(zhèn)定:
“大……大人喚卑職有何吩咐?”
盧方舟掃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么對方看上去這么狼狽。
但他才不管那么,廢物利用,不死那就往死里用。
于是,盧方舟皮笑肉不笑地打著官腔:
“張兄,你是屯田官,本堡的屯田事宜還得靠你。
本官算過了,來春前必須開荒兩千畝。
本官忙著練兵,這事兒就全權(quán)交給你了?!?/p>
張曉峰一聽心里叫苦不迭。
兩千畝荒地可不是小數(shù)目,堡內(nèi)現(xiàn)在總共才三千畝在冊田地。
更要命的是,眼下已是八月下旬,相當于后世新歷十月。
在明末的宣府,馬上就要進入冬季了。
在冰天雪地里開荒,談何容易。
姓盧的這么快就來整我了?
他本能地想拒絕,可一抬頭,撞上盧方舟似笑非笑的眼神,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見張曉峰沒敢發(fā)牢騷,盧方舟表情頓時變得和藹了:
“另外,本堡一百零五名青壯都要投入訓練,開荒的事只能用其余勞力了?!?/p>
張曉峰心里一沉。
他當然知道宣府的婦人能頂半邊天,可把堡內(nèi)老幼刨除,滿打滿算也就能湊出二百人。
更何況,這兩千畝荒地可不是小數(shù)目,寒冬臘月凍土如鐵,拿什么去刨?
“大人莫不是在說笑?”
張曉峰忍耐到了極點,忍不住急得跳起來。
“不讓青壯動手,一個冬天要開出兩千畝地,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話一出口,他就后怕了,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
自己竟敢頂撞手握把柄的上司?
出乎意料的是,盧方舟非但沒發(fā)火,反而語氣放軟:
“張兄,我知道這差事難。可眼下局勢緊迫,不得不爭分奪秒啊?!?/p>
他往前湊了湊,繼續(xù)說:
“實話告訴你,這些新開的地,都會分給堡內(nèi)軍戶。哪家出力多,分地時就能先挑?!?/p>
張曉峰瞪大了眼睛。
打一開始,他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以為盧方舟所謂的大力開荒是故意刁難,要把他往絕路上逼。
如果自己拼命做好了,對方還可以撈一筆政績。
最后還能再想辦法搶占土地,為自家謀利。
如果不是敵人,他都要為對方這種算計鼓掌了。
誰再說他是紈绔來著,我啐死他!
但沒想到盧方舟這么大方,打算把這些地都分給軍戶們。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盧方舟又拋出重磅承諾:
“所有參與開荒的人,一日三餐管夠!頓頓干米飯,隔天還能吃上二兩肉!
你還能招募五十個堡外軍戶,吃喝全由堡里出。
要是耕牛不夠,郭云濤已經(jīng)去州城采買了?!?/p>
這些話砸得張曉峰目瞪口呆,心中飛快盤算起來。
他沒想到對方竟愿意下這么大血本,管飯、分地、給肉、添?!?/p>
仔細一算,若是能調(diào)動起大伙的積極性,這看似不可能的任務,倒真有了幾分希望。
可這姓盧的是圖啥?
他是知道前日姓盧的是在韃子那發(fā)了筆財,所以現(xiàn)在有閑錢可以開荒練兵。
但這屬于意外之財,你還打算經(jīng)常打劫韃子啊,簡直倒反天罡了。
我收回剛才的話,此人果然還是紈绔,好大喜功!
你這么大手大腳的花,這點錢能用多久?
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為仇人考慮,他氣的忍不住想打自己一巴掌,太賤了啊。
管他呢!既然姓盧的敢這么說,我就幫你狠狠地花錢,看你最后還能不能笑得出。
想到這里,張曉峰覺得一下念頭通達了不少。
最后出于謹慎,張曉峰不動聲色地盯著盧方舟的眼睛,試探道:
“大人所言當真?這樣一個冬季的花銷可不少啊。”
他心里盤算著,若對方稍有猶豫,這樁苦差事說什么也得再推一推。
然而盧方舟眼中只看到不容置疑的篤定。
“行嘞!你敢說我就敢做!”
張曉峰瞬間來了精神,心里發(fā)狠了。
人一發(fā)狠精神就是不一樣,和剛才蔫頭耷腦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趕忙抱拳行禮:
“卑職明白了,這就去組織堡內(nèi)軍戶,明日便開始開墾荒地!”
盧方舟微笑著點頭:
“那就勞煩張兄了,遇上難處盡管來找我?!?/p>
張曉峰如蒙大赦,他一刻也不想和盧方舟多待,轉(zhuǎn)身就想走。
卻聽身后傳來一聲:
“張兄留步?!?/p>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苦:
難道這陰險小人后悔了?
腳步僵在原地,緩緩轉(zhuǎn)過身,卻見盧方舟沖他招了招手。
待他湊近,盧方舟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沒有閑雜人等后,壓低聲音道:
“范家那邊的聯(lián)系不能遲,你要盡快和他們確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