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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 萊菜福 278584 字 2025-06-30 08:4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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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冬天總是來得又急又狠。

曲賦蜷縮在城南破廟的角落里,把身上那件千瘡百孔的棉襖又裹緊了些。

這件棉襖是他從一個凍死的乞丐身上扒下來的,已經(jīng)跟了他兩個冬天,補丁摞補丁,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滾開!這是老子的地盤!”一個粗壯的身影擋住了廟門口微弱的光線。

曲賦連眼皮都沒抬,右手已經(jīng)摸到了身旁那根磨得發(fā)亮的棗木棍。這根棍子是他去年從一個醉漢手里搶來的,上面還刻著幾道歪歪扭扭的痕跡。

“我說最后一遍,滾?!鼻x的聲音不大,卻讓門口的大漢遲疑了一下。

大漢最終還是走了進來,靴子踩在干草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奥犝f你小子昨天在醉仙樓后廚偷了半只燒雞?”

曲賦這才抬起頭,露出一張臟兮兮卻輪廓分明的臉。

他今年十六歲,卻已經(jīng)比大多數(shù)成年男子都要高大,破棉襖下隱約可見結(jié)實的肌肉輪廓。

“是我吃的,怎樣?”曲賦慢慢站起身,手中的棗木棍輕輕敲打著掌心。

他比那大漢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

大漢咽了口唾沫,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鞍咽O碌慕怀鰜?,不然——”

話音未落,曲賦的棍子已經(jīng)狠狠抽在大漢手腕上。

短刀當啷一聲落地,大漢慘叫一聲,曲賦緊接著一記頭槌撞在他鼻梁上。

鮮血頓時噴涌而出,大漢踉蹌后退,撞在廟門上。

“燒雞我昨天就吃完了?!鼻x一腳把短刀踢到角落里,“現(xiàn)在滾,還能留著牙齒吃飯?!?/p>

大漢捂著血流不止的鼻子倉皇逃出破廟。曲賦重新坐回角落,從懷里摸出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饃饃,慢慢啃了起來。

這樣的爭斗對他來說如同家常便飯——在京城街頭長大的十年里,他早已記不清打過多少架,受過多少傷。

每一次爭斗都是為了活下去:一口吃的,一個避風的地方,或者僅僅是為了不被欺負。

破廟外開始飄雪,曲賦望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想起了自己名字的來歷。

那是他六歲時,一個老乞丐給他取的。“你生在曲巷,又是個沒人要的賦兒,就叫曲賦吧。”

老乞丐早已凍死在某個寒冷的冬夜,而這個名字卻跟了他快十年。

“武舉大比!新科武狀元賞金百兩,授五品武職!”廟外突然傳來一陣鑼聲和吆喝。

曲賦皺了皺眉,他對這些官府的告示向來不感興趣。

但接下來的話卻讓他豎起了耳朵。

“比武期間包吃包??!勝者還有御賜酒席!”

包吃包?。坑n酒席?曲賦的肚子適時地發(fā)出一陣咕嚕聲。

他已經(jīng)兩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拍拍身上的草屑,曲賦抓起棗木棍走出了破廟。

城南廣場上已經(jīng)搭起了比武的高臺,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一個穿著官服的人正在宣讀告示:“...凡十六歲以上,三十歲以下男子皆可報名...”

曲賦擠到最前面,仰頭看著高臺上飄揚的彩旗和锃光瓦亮的兵器架。

臺子兩側(cè)站著幾個身材魁梧的侍衛(wèi),他們穿著整齊的制服,腰間配著長劍,看起來威風凜凜。

“我要報名?!鼻x突然說道。

周圍的百姓發(fā)出一陣哄笑?!斑@不是城南那個小乞丐嗎?”

“就憑你也想當武狀元?”“連雙完整的鞋都沒有,還想比武?”

“打死了可沒人給你收尸啊。”

“是啊,到時候只能扔在亂葬崗,被野狗啃食?!?/p>

宣讀告示的官員皺了皺眉,上下打量著曲賦。

少年雖然衣衫襤褸,但身高體壯,眼神銳利如刀,倒是有幾分習武之人的氣質(zhì)。

“姓名?”官員拿起毛筆。

“曲賦。”

“年齡?”

“十六?!?/p>

“師承何門?”

曲賦歪了歪頭:“什么門?”

官員嘆了口氣,看著這個穿著破爛的青年,在名冊上草草記下:“明日辰時初試,遲到者取消資格?!?/p>

第二天一早,曲賦就來到了比武場。他依然是那身破爛衣裳,但洗了把臉,頭發(fā)也用草繩胡亂扎了起來。

場邊已經(jīng)聚集了上百名參賽者,大多衣著光鮮,身邊還跟著仆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想借著這個比賽揚名。

“看那個乞丐,他也來比武?”

“怕是連兵器都沒摸過吧?!?/p>

“我賭他第一輪就趴下?!?/p>

嘲笑聲不絕于耳,曲賦充耳不聞,只是默默活動著手腕腳踝。

在街頭打架的經(jīng)驗告訴他,靈活比力量更重要。

實在打不過就跑,他的速度很快,比大多數(shù)人都跑得快。

初試很簡單:兩兩對戰(zhàn),勝者晉級。曲賦的對手是個穿著錦緞武服的少年,手里拿著一桿紅纓槍。

“請?!卞\衣少年彬彬有禮地拱手。

“你打不過我,認輸吧,等會兒會傷到你?!鼻x嚼著嘴巴里的干草根頭也沒抬的警告。

“哈哈哈,這位公子倒是好魄力,盡管放馬過來?!卞\衣少年沒有嘲笑的意思,已經(jīng)做好了防御的準備。

曲賦二話不說,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錦衣少年顯然沒料到這種毫無章法的進攻,慌忙舉槍格擋。

曲賦左手抓住槍桿,右手一記肘擊打在對方下巴上。

錦衣少年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場邊一片嘩然。

“這算什么招式?”

“毫無武德!”

“簡直是市井無賴的打法!”

“這也太無恥了?!?/p>

曲賦充耳不聞,彎腰撿起掉落的紅纓槍,隨手舞了個槍花——他曾在街頭看賣藝人耍過,記下了幾個動作。

監(jiān)考官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宣布曲賦獲勝。

就這樣,曲賦一路過關(guān)斬將,用的全是街頭打架的野路子:抓頭發(fā)、踢襠部、頭槌、甚至咬人。

每一場都贏得難看,但每一場都確實贏了。

寒風依舊刺骨,但曲賦卻覺得,這個冬天似乎沒那么難熬了。

半個月前,他還是城南破廟里那個無人問津的乞丐,衣衫襤褸,饑腸轆轆,走在街上時,人們要么避之不及,要么投以嫌惡的目光。

可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

他一路連勝,從未敗過。

起初,人們只是驚訝于他的身手,可隨著他的名號漸漸傳開,那些曾經(jīng)對他冷眼相待的街坊們,態(tài)度竟也悄然改變。

賣燒餅的老張頭,從前見他靠近攤位就揮著搟面杖趕他走,如今卻會在曲賦經(jīng)過時,笑呵呵地遞上一張熱騰騰的餅,還特意多撒了一把芝麻。

“小子,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打!”老張頭咧著缺了顆門牙的嘴,拍了拍他的肩膀。

曲賦愣愣地接過燒餅,滾燙的溫度從掌心傳來,他低頭咬了一口,油脂和面香在嘴里化開,讓他一時間竟有些恍惚——原來熱乎的食物,是這樣的滋味。

更讓他意外的是,那些曾經(jīng)對他冷嘲熱諷的街頭混混們,如今竟也收斂了敵意。

有個叫“鐵頭”的地痞,從前最愛找他的麻煩,可今天卻在巷口攔住他,塞給他一件厚實的舊棉襖。

“天冷,別凍著了?!辫F頭粗聲粗氣地說完,扭頭就走,像是怕被曲賦看出什么似的。

曲賦抱著棉襖站在原地,布料雖舊,卻洗得干凈,里面還塞了新絮的棉花。

他慢慢穿上,暖意瞬間包裹全身,讓他忍不住攥緊了衣襟。

就連那些平日里對他視而不見的街坊婦人,如今也會在他路過時,笑著招呼一聲:“曲小子,又贏啦?”

曲賦不善言辭,只能笨拙地點點頭,可心里卻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原來被人記住名字,是這樣的滋味。

他站在街口,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第一次覺得,這座冰冷的京城,似乎也沒那么冷漠了。

比賽進行了三十天,三十天后,決賽開始了。

剩下的最后兩名選手是曲賦和一位名叫肖藩的將門之子。

肖藩二十出頭,一身精良鎧甲,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據(jù)說曾在邊關(guān)立過戰(zhàn)功。

高臺四周已經(jīng)圍滿了觀戰(zhàn)的百姓和官員,甚至還有幾位身著華服的貴族坐在特設(shè)的看臺上。

“乞丐對將軍之子,這可有意思了。”“那小子運氣到頭了,肖公子可是真刀真槍殺過敵的?!?/p>

“我賭肖公子三招之內(nèi)解決他?!?/p>

曲賦站在臺上,手里握著一根包了鐵皮的棍子——這是比武提供的武器中最接近他棗木棍的一種。

他光著腳,腳后跟已經(jīng)皸裂,手指也凍得通紅,破爛的衣衫在風中飄動,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肖藩輕蔑地看著他:“小子,現(xiàn)在認輸還來得及。我可不想被人說欺負乞丐?!?/p>

曲賦沒說話,只是擺出了一個奇怪的起手式——那是他觀察野狗打架時學來的姿勢。

鑼聲一響,肖藩立刻發(fā)動攻擊,長劍如銀蛇出洞,直刺曲賦咽喉。

曲賦側(cè)身避開,鐵棍橫掃對方膝蓋。肖藩輕盈躍起,長劍變招下劈。

曲賦就地一滾,鐵棍向上猛戳,正中肖藩手腕。

“?。 毙し春粢宦?,長劍差點脫手。他沒想到這個乞丐的反應如此之快。

接下來的戰(zhàn)斗讓所有觀眾目瞪口呆。

曲賦如同一條泥鰍,在肖藩凌厲的劍招中穿梭游走,每一次反擊都精準狠辣,專挑關(guān)節(jié)、軟肋下手。

肖藩越打越心驚,他的每一招似乎都被對方預判,而對方的攻擊卻總是出人意料。

“這哪是比武?簡直是街頭斗毆。”看臺上一位老者皺眉道。

“但很有效,不是嗎?”旁邊一位武將模樣的中年人卻露出贊賞之色,“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往往不是最優(yōu)雅的,而是最實用的?!?/p>

三十招過后,肖藩已經(jīng)氣喘吁吁,鎧甲上多了幾處凹痕。

曲賦卻越戰(zhàn)越勇,眼中閃爍著野獸般的光芒。

在一次近身交鋒中,曲賦突然棄棍,雙手抓住肖藩持劍的手腕,一記頭槌重重撞在對方鼻梁上。

肖藩踉蹌后退,鼻血長流。曲賦趁機撿起鐵棍,一記橫掃將肖藩打倒在地,棍尖直指對方咽喉。

全場寂靜。

“勝者,曲賦!”監(jiān)考官高聲宣布。

百姓們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一個乞丐,竟然打敗了將門之子,成為了新科武狀元!這是何等傳奇的故事!

曲賦站在高臺中央,茫然地看著四周歡呼的人群。

他贏了,但他不知道贏了之后要做什么。

直到一個侍從恭敬地走過來,請他到臺后更衣領(lǐng)賞。

在富麗堂皇的武備司大堂里,曲賦被要求在一本厚厚的冊子上簽字。

他盯著那支毛筆看了半天,最后老實說:“我不會寫字?!?/p>

官員們面面相覷。

“那...按個手印吧?!敝骺脊贌o奈地說。

曲賦沾了印泥,在名冊上按下自己的拇指印。那一刻,他正式成為了吾國開國以來第一個不識字的武狀元。

當晚的慶功宴上,曲賦穿著嶄新的服飾,坐在主賓席上。

他笨拙地拿著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著從未見過的珍饈美味。

周圍的官員們或鄙夷或好奇地看著這個高大的少年,竊竊私語著這個乞丐武狀元的傳奇。

“曲大人,”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將軍走過來,舉杯相敬,“老朽很好奇,你那套獨特的武藝,師承何處?”

曲賦咽下嘴里的肉,誠實地回答:“野狗教的?!?/p>

老將軍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好一個野狗教的!痛快!來,干杯!”

曲賦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燒灼著他的喉嚨。

他不知道武狀元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未來等待他的是什么。

但此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吃飽穿暖的滋味,第一次被人稱為“大人”,第一次有了屬于自己的新衣服。

這就夠了。

至于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那些繁文縟節(jié)的禮儀,誰在乎呢?

他是曲賦,十六歲的武狀元,這就夠了。


更新時間:2025-06-30 08:4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