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教室的這段路,幾乎成了蘇枝桃個人的“粉絲見面會巡游”。
她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燦爛笑容,如同一臺精準(zhǔn)運轉(zhuǎn)的社交應(yīng)答機,將四面八方涌來的招呼——
“嗨,桃桃!”“早啊,蘇大小姐!”“今天氣色真棒!”
——全部滴水不漏地接下并回以更熱絡(luò)的回應(yīng)。
顧溪默默走在她身側(cè),像在觀摩一場高難度的行為藝術(shù)表演。
她看著蘇枝桃那仿佛天生為了聚光燈而存在的儀態(tài),由衷地感嘆。
“牛!”顧溪頓了頓,實在沒忍住好奇(或者說是作為習(xí)慣性獨行俠的困惑)。
顧溪輕聲問道:“你…真的不累嗎?”
在她看來,這能量消耗值簡直堪比負(fù)重越野十公里。
蘇枝桃聞聲,偏過頭看向顧溪,那笑容依舊晃眼,只是眼底似乎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慣常面具下的真實疲憊,旋即又被更明亮的光彩覆蓋。
“不累呀!”她的聲音清脆得像銀鈴,尾音微微上揚,“習(xí)慣了嘛?!?/p>
接著,她的話鋒極其自然地、幾乎不著痕跡地一轉(zhuǎn),語氣里那份刻意的陽光稍稍斂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輕柔、甚至帶著點不易捕捉的嘆息意味:“而且——”
她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正對著顧溪。
晨光的余暉穿過廊柱,落在她年輕光潔的臉上,那雙總是笑得彎彎的眼睛,此刻沉淀著一種少有的專注和認(rèn)真,直直望進(jìn)顧溪眼底。
“多謝你,顧溪?!?她的聲音放得很輕,溫柔得不像平常那個咋咋呼呼的蘇枝桃,每個字都清晰無比,“真的,謝謝你救了我?!?/p>
“救了我”——
這三個字,像冰錐,瞬間刺穿了顧溪心頭的迷霧,狠狠扎進(jìn)那本被強行塞入腦中的原著結(jié)局冊頁。
蘇枝桃。
眼前這個挽著她手臂,笑容明艷的女孩,是原著里“顧溪”手中最忠誠也最盲目的一把刀。
她揮舞著這把刀,不問對錯,只為那施舍給她溫暖與庇護(hù)的光源劈開一切阻礙。
賀遇溪那浸滿了血淚的悲慘命運中,怎能少得了她這把刀的寒光閃爍?
最終,她更是親手參與鑄就那場毀滅性的結(jié)局——協(xié)助綁架,然后一同沉入冰冷絕望的海底。
而對那五個施加傷害的主角攻,她耗盡余生瘋魔般地報復(fù),最終在醫(yī)院潔白的病床上,帶著噬骨的恨意,為自己倉皇的一生畫下句點。
顧溪的心臟仿佛被無形之手猛然攥緊,幾乎窒息。
她看著蘇枝桃此刻盈滿“真心”感激的眼眸,眼神控制不住地沉暗下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救了她?原著里最終將蘇枝桃拖入深淵的,正是“顧溪”本人。
那份扭曲的忠誠,與其說是友誼,不如說是她抓住救命稻草后的盲目獻(xiàn)祭…這個傻姑娘,從一開始就沒學(xué)會怎么真正為自己活著。
記憶的鎖鏈隨之被粗暴扯開,關(guān)于“蘇枝桃”在“顧溪”日記中的描述浮現(xiàn)眼前:
出身暴發(fā)戶家庭,在這個用姓氏血統(tǒng)論資排輩的貴族圈里,是天然的異類與靶子。
欺凌,如同跗骨之蛆,伴隨她整個灰暗的童年。
某個堆滿廢棄雜物、彌漫著潮濕塵腥味的雜物間。
幾個穿著華麗校服、年紀(jì)稍大的孩子,像圍獵小獸般,嬉笑著推搡、拉扯著一個跌坐在地、衣裙沾滿污漬泥濘的小女孩——幼年的蘇枝桃。
她低著頭,瘦小的身體蜷縮著,像一只被暴雨打落、驚恐無助的雛鳥,連哭泣都壓抑在喉嚨里,只有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
“喂!你們干什么!”一聲清脆卻極具穿透力的童音陡然響起,帶著天生的威嚴(yán)。
一道精致小巧的身影驟然出現(xiàn),擋在了施暴者與蘇枝桃之間。
小“顧溪”穿著剪裁考究的公主裙,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
此刻卻如同被激怒的小豹子,雙手叉腰,下巴揚得老高,怒視著那幾個明顯比她高大的孩子。
“欺負(fù)人很厲害嗎?覺得她好欺負(fù)是吧?”小“顧溪”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震懾。
“我告訴你們,再讓我看見你們欺負(fù)人,我馬上去告訴我爸爸媽媽!還有你們的爸爸媽媽!讓他們看看你們在這陰暗角落里干什么‘好事’!”
為首的男孩臉上得意的笑容瞬間僵住,他顯然認(rèn)得顧家這位掌上明珠,更清楚顧家的地位。
幾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囂張氣焰像被戳破的紙老虎,迅速萎靡下去。
“哼,多管閑事!”為首的男孩色厲內(nèi)荏地嘟囔一聲,悻悻地?fù)]揮手,帶著同伴飛快地溜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兩人。
小“顧溪”這才轉(zhuǎn)過身,小心翼翼地蹲下來。
她沒有在意昂貴的裙子沾染上塵土,而是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動作輕柔得如同觸摸易碎的蝶翼,摸了摸蘇枝桃那顆沾著淚水和塵土、低垂的小腦袋。
“別怕,”她的聲音放得極軟,帶著安撫人心的魔力,但那小小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從今天起,有我在!以后誰敢再動你一根指頭,你就告訴我!”她用力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像是在對世界宣誓,“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我發(fā)誓!”
蜷縮在地上的蘇枝桃猛地一顫,仿佛聽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天籟。
她極其緩慢地、帶著無比的驚惶和小心翼翼,抬起那張糊滿淚水和泥土的小臉。
陽光透過狹窄的巷口縫隙,恰好落在小“顧溪”那光潔無瑕、如同上等瓷器般的臉頰和干凈整潔、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裙擺上。
這份極致的干凈與光亮,刺痛了跌在泥濘中的蘇枝桃的眼。
她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如同光明化身降臨的救世主,嘴唇無聲地顫抖著。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長,一個極其微弱的、如同在嚴(yán)冬里掙扎著冒出頭的小芽般的笑容,帶著巨大的、混雜著卑微與狂喜的感激,小心翼翼地、極其艱難地在她滿是狼藉的小臉上,微微、微微地漾開。
“…好。”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回應(yīng),像羽毛落在地上。
那個“好”字,從此成了蘇枝桃生命的枷鎖與救贖。
她死死抓住了顧溪這棵參天大樹,借此在勢利的圈子里為父母和自己贏得一絲喘息的空間。
而那場被精心計算的開場救贖,在日積月累的依賴中,也不知不覺摻雜了真心,最終演變成了病態(tài)的共生。
顧溪從這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回憶中抽離,只覺得腳步都沉了幾分。
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兩人竟已站在了教室門口。
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門近在咫尺,隱隱傳來教室里的喧囂聲。
蘇枝桃臉上那抹深沉的溫柔早已褪去,重新掛上了明媚如常的笑容,速度快得仿佛剛才那短暫的流露從未發(fā)生過。
她極其自然地、帶著點狗腿子式的殷勤,卻也有著真實的照顧意味,幫顧溪拉開沉重的座椅,動作行云流水。
“好啦,大小姐請坐!”她自己則像個靈動的精靈,幾步就竄到了顧溪前面的座位上——
她們本來就是前后座。
顧溪的目光掃過班上陌生又帶點熟悉的臉孔,心思電轉(zhuǎn):陳南風(fēng)和原著中另一個主角攻,應(yīng)該是在高二。
而原著中那兩個在同一個年級、同一個教室的兄弟主角攻……念頭剛及此處——
“砰——!??!”
一聲近乎爆炸般的巨響,猝然撕裂了教室里的嘈雜!
教室那扇厚重的實木門,毫無預(yù)兆地被人從外面以一股極其粗暴兇悍的巨力,狠狠地、甚至是帶著一股發(fā)泄怒氣的蠻力,猛地一腳踹開!
門板轟然洞開,重重地砸在墻壁上,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連帶著整個門框和墻上的裝飾畫都仿佛震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