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路燈下，梧桐葉的陰影在我腳下?lián)u晃，像一片片破碎的黑暗。手里那個裝著鼓槌的輕飄飄紙盒，此刻卻重逾千斤，壓得我?guī)缀跆Р黄鹗滞?。林晚最后那句冰冷的“我的世界……早就和你們沒關(guān)系了”，像淬了毒的冰針，反復(fù)刺穿著神經(jīng)。她母親把她賣了？賣給那個眼神像禿鷲一樣的雷子？十年賣身契？高利貸？每一個詞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勾勒出一個我無法想象的、令人窒息的深淵。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悶痛。震驚、憤怒、心痛，還有一股冰冷的無力感，像藤蔓一樣絞纏著四肢百骸。我靠在冰冷粗糙的梧桐樹干上，深吸了幾口帶著塵土和植物清香的夜風(fēng)，試圖壓下那股翻涌的惡心感。不行，不能就這樣走掉。趙小胖的警告猶在耳邊，但林晚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絕望和孤絕，比任何警告都更刺痛。她需要幫助，哪怕她拒絕承認(rèn)。
顫抖的手指解鎖手機屏幕，微光照亮我有些蒼白的臉。我調(diào)出那張拍下的、印著簡陋星星圖案和號碼的名片照片。指尖懸在那個陌生的號碼上方，猶豫了僅僅一秒，便用力按下了撥號鍵。
聽筒里傳來單調(diào)而漫長的等待音，每一聲都敲打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時間被拉得無限長。
終于，在幾乎要自動掛斷的最后一刻，電話被接起了。那邊一片死寂，只有極其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小胖？”我壓低聲音，喉嚨干澀得發(fā)緊，“是我，陳默?！?/p>
“……”那邊沉默了幾秒，才傳來趙小胖刻意壓到最低、帶著驚魂未定顫抖的聲音：“陳默？！你……你見到她了？你沒事吧？雷子的人沒發(fā)現(xiàn)你吧？”
“我沒事，剛從‘塵埃’出來?！蔽铱焖俚卣f，“我看到她了，也……知道了?！蔽移D難地吐出后面幾個字。
電話那頭傳來趙小胖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她……她告訴你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后怕，“她……她還好嗎？那個修理工阿彪沒……”
“遇到了?！蔽掖驍嗨?，聲音冰冷，“被我撞見了?！?/p>
“操！”趙小胖在那邊低低地咒罵了一聲，“那傻逼就是個色胚！仗著跟雷子有點遠(yuǎn)房關(guān)系就……林晚她……”
“她很難。”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肺葉都帶著寒意，“小胖，告訴我，雷子到底是什么人？那份‘賣身契’又是怎么回事？她媽……真瘋了？”
電話那頭陷入了更長的沉默，只有趙小胖粗重而緊張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一種近乎耳語、帶著巨大恐懼的聲音開口，語速極快，仿佛在躲避無形的追捕：
“雷子……他根本不是什么正經(jīng)經(jīng)紀(jì)人！他就是放高利貸起家的！手底下養(yǎng)著一幫打手，專門搞地下**和……和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他那個所謂的‘星途文化’，就是個空殼子！專門用來洗錢和控制像林晚這樣的人！”
“林晚她媽……是瘋了?！壁w小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厭惡和憐憫，“當(dāng)年畢業(yè)晚會后，她硬是把林晚拖回去關(guān)在家里，逼著她練琴，參加那些她根本不想去的比賽和飯局，想把她打造成什么‘鋼琴名媛’……林晚反抗過，鬧過絕食……都沒用。后來她媽不知怎么染上了賭癮，越賭越大，欠了雷子一大筆錢，利滾利，根本還不上！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趙小胖的聲音哽了一下：“……她就把林晚……押給了雷子！簽了份十年的經(jīng)紀(jì)約！其實就是賣身契！上面條款全是霸王條款，抽成高得嚇?biāo)廊耍滞頀甑腻X根本不夠還利息！而且人身自由完全被控制！雷子看中了林晚的聲音和……和她的樣子，覺得包裝一下能賺大錢，也能用她當(dāng)幌子……林晚她媽拿了錢，據(jù)說……據(jù)說沒多久就真的精神崩潰了，現(xiàn)在在郊區(qū)的精神病院……”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賣女還債！十年的賣身契！人身控制！這比我想象的還要黑暗，還要令人發(fā)指！
“那林晚她爸呢？”我?guī)缀跏且е绬枴?/p>
“她爸？”趙小胖的聲音里充滿苦澀，“早些年就病死了。林晚她媽……一直把所有的希望和扭曲的欲望都壓在她身上……”
原來如此。那個在暮色天文臺怯生生唱歌的女孩，那個眼神偶爾會飄向窗外星空的女孩，她的世界，早已被至親親手推入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畢業(yè)晚會那個雨夜，或許只是壓垮駱駝的其中一根稻草。真正的黑暗，早已將她吞噬。
“她現(xiàn)在……完全被雷子控制？”我的聲音壓抑著怒火。
“是！”趙小胖的聲音帶著哭腔，“雷子給她安排所有演出，全是那種……地下音樂節(jié)、不入流的酒吧商演，甚至……甚至是一些不三不四的私人局！逼她唱那些迎合低級趣味的歌！抽走她幾乎所有的錢！派人二十四小時盯著她！就是怕她跑了！那個阿彪，就是雷子安排常駐在琴行那邊的眼線！我……我偷偷在琴行打零工，就是想……就是想能偶爾照應(yīng)她一下，給她偷偷塞點吃的……可我也怕！雷子心狠手辣！他手下那些人……”
“她沒想過逃嗎？報警呢？”我的心揪緊了。
“逃？”趙小胖的聲音充滿了絕望，“那份合同捏在雷子手里，條款寫得滴水不漏，表面上看就是一份正常的經(jīng)紀(jì)約！報警？雷子背后有人！而且……而且林晚她媽還在精神病院，雷子用這個威脅她！說只要她敢不聽話，就讓她媽在里面‘過得更精彩’！林晚她……她不敢賭啊陳默！”
威脅！用她唯一的、已經(jīng)瘋了的親人來威脅她！雷子的手段，陰毒得令人齒寒。
“那你呢？小胖，你留在她身邊，不怕嗎？”我問道，心里涌起一股對這個昔日同伴的愧疚和擔(dān)憂。
“怕！怎么不怕！”趙小胖的聲音抖得厲害，“但我……我不能看著她一個人……當(dāng)年天文臺……我們……”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當(dāng)年天文臺里廉價彩燈下的笑聲，分享零食的片段，林晚偶爾綻放的、如月牙般的笑容……那些短暫卻珍貴的微光，支撐著趙小胖在恐懼中前行。我的眼眶也微微發(fā)熱。
“小胖，聽我說，”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們不能讓她再這樣下去。雷子現(xiàn)在去了鄰市？”
“對！估計明天下午才能回來！”趙小胖立刻回應(yīng)。
“好。”我深吸一口氣，“聽著，我需要證據(jù)。那份合同！林晚簽的那份賣身契的原件！或者副本！還有……任何能證明雷子非法拘禁、高利貸、強迫她進行非意愿演出的證據(jù)！錄音、視頻、知情人的證詞！任何東西都行！”
“證據(jù)？”趙小胖的聲音充滿了遲疑和恐懼，“這……這太難了！合同原件肯定在雷子手里！副本……林晚自己都沒有！她身邊隨時有人盯著，錄音錄像根本不可能！至于知情人……誰敢惹雷子？”
“再難也要試試！”我斬釘截鐵，“這是唯一能把她拉出來的希望！你想想辦法！接近她，暗示她！或者……看看雷子平時放重要東西的地方！他不是有個辦公室嗎？在哪兒？”
“他……他在城北有個倉庫，名義上是堆放演出設(shè)備的，其實……里面隔了個小房間當(dāng)辦公室，重要的東西應(yīng)該都在那里。”趙小胖的聲音帶著巨大的猶豫，“但那地方……戒備很嚴(yán)！平時都有人看著！而且……而且雷子那人極其謹(jǐn)慎多疑……”
“倉庫地址給我！”我立刻道，“還有，想辦法幫我弄到林晚現(xiàn)在的聯(lián)系方式！偷偷的！她那個手機肯定被監(jiān)控著，但也許……也許有其他方式？”
“地址……我知道，梧桐路往北，過了老鐵路橋，有個廢棄的紡織廠大院，最里面那個掛著‘宏運物流’破牌子的倉庫就是！”趙小胖語速飛快，“林晚的聯(lián)系方式……我……我試試看能不能偷偷塞給她一張不記名的電話卡……但風(fēng)險太大了！萬一被發(fā)現(xiàn)……”
“小心行事！安全第一！”我叮囑道，“聽著，小胖，保護好自己！一旦發(fā)現(xiàn)任何不對勁，立刻停止！等我消息！”我頓了頓，聲音沉重，“林晚那邊……暫時先別刺激她。她……她現(xiàn)在像只驚弓之鳥?！?/p>
“我明白……”趙小胖的聲音帶著疲憊和憂慮，“陳默……你……你打算怎么做？”
“拿到證據(jù)，然后……”我看著遠(yuǎn)處城市迷離的燈火，眼神冰冷而堅定，“送那個雷子，去他該去的地方?！?/p>
掛斷電話，夜風(fēng)似乎更冷了。梧桐路76號“塵?！鼻傩心巧染o閉的木門，像一個沉默的傷口。林晚最后那孤絕冰冷的背影，烙印在腦海里，揮之不去。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憤怒在血液里燃燒，但比憤怒更強烈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zé)任感和破釜沉舟的決心。
那個在星光下怯生生唱歌的女孩，她的光，不該被這樣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