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海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狗舍，有的籠子里關著人，有的籠子里關著狗。
云暮寒說他像狗一點錯沒有，因為他在那待了三個月。
跟狗搶食，學會了舔。
總之，不管自愿還是不愿裴青海都有了很多狗的習慣。
那時便是裴家的人見到裴青海大約也認不出他了。
衣不蔽體，渾身惡臭。
他身上的傷一直沒有得到治療，就這么拖著還能活到現(xiàn)在只能說命大。
狗舍的主人是地下斗獸場的，為了刺激會開一些人狗斗的節(jié)目作為特殊彩頭。
十二歲，剛剛好可以滿足某些人的變態(tài)需要，所以裴青海被五千塊賣到斗狗場。他自從醒來的每一刻都需要和周圍的惡犬搶活命的機會，不搶，那就死。
總之，就是在那，他慢慢學會了舔人、搖尾巴，這種狗的舉動。
大概過了三個月。
裴青海因為傷勢過重眼看著活不了了，被轉手作為搭頭賣給人販子。人販子給他喂了點兩次消炎藥就不管了，能活就活，活不了是他的命。
裴青海不知道是因為恨還是因為想要回裴家問個說法，反正是三天……沒死，撐過來了。
人販子看他醒來還是那副氣若游絲的樣子趕緊轉了手賣給了一個山里沒兒子的人家。
就是小洼村。
小洼村這個地方啊，山溝溝。
生了女娃就喂豺狼，光棍漢就買婆娘，買不起婆娘就拿點錢給買的起人家借種，實在不行年紀大了就買小男孩。
總之一個村不說家家戶戶，隔一戶滅門一戶絕對有漏網(wǎng)之魚。
十二歲的裴青海被轉了好幾手賣到了那。
他年齡大，一般人家不會要，因為養(yǎng)不熟，但那家太窮了，沒錢，便想試試，為了防止他跑就用狗鏈子把他拴在門口的大樹上。
也是在那里，他見到了云暮寒。
當時還叫狗蛋兒。
八歲的狗蛋兒。
距離六歲賣妹妹的狗蛋兒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狗蛋兒上了學讀了書，很偶然的一天，他上學路過，看到狗鏈子拴住了一個小孩。
裴青海那時候已經(jīng)放棄了。
他知道他不可能跑出去了。
這種村子都是集體作案，一家買回來的人跑了，全村都會出動，更何況他傷的太重了，綿延的大山不是生路，而是絕望。
那時，狗蛋兒第一天路過，或許是好奇，或許是其他，遠遠的站在外面看著。
目光漠然。
像是在看，又像是什么都沒看。
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第二天又路過。
走近了一點，還是看，也不說話。
目光平淡，看著被狗鏈子拴住的裴青海跟看一棵樹，一株草沒什么區(qū)別。
第三天，第四天……
那條路大概是他上學的路。
基本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他都會路過。
他是村里的孩子，買裴青海的人家雖說發(fā)現(xiàn)了幾次，也沒覺得有什么。
裴青海卻生出了希望，或許他可以讓這個孩子幫他呢。
但他想多了。
狗蛋兒來來回回看了他半個月，任憑他怎么掙扎都沒有多走近一步，反而他被發(fā)現(xiàn)沒有馴服挨了很多打。
慢慢的裴青海學乖了，不叫不喊，至少不會挨打。但也不吃飯，因為他在等死。
裴青海不記得那是哪天了，那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昏暗的時刻，渾渾噩噩半死不活，他都以為自己瘋了。
從來不走近的狗蛋兒突然走到他跟前，蹲下，看著他。
說：“你為什么不吃飯？”
那是狗蛋兒跟裴青海說的第一句話，問他為什么不吃飯。
一雙眼睛黑沉沉的看著他。
像是在看小貓小狗。
裴青海本來已經(jīng)絕望了，但那一刻他突然有很多話想說，很多很多。
對這個世界，對裴家，恨，還有怨……
不過狗蛋兒只說了一句就走了。
裴青海想活著，他不信這家人能一直用狗鏈子拴著他，終有一天，終有一天……他開始吃飯，保存體力……
狗蛋兒偶爾會過來看著，從來不說話。
就只是看著，目光黑沉沉的像是夜晚的河水一樣。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是個中午，陽光燦爛，狗蛋兒又來了。
蹲在他面前。
摸了摸他的頭。
面色平靜的給他開了鎖，光明正大。
裴青海麻木的神經(jīng)恍惚了一瞬，看著狗蛋兒扔掉狗鏈子，把鑰匙也丟了，從口袋里掏出一疊錢，不知道他從哪拿的，皺皺巴巴，面額很小，但很多。
“順著那條河，一直走?！惫返皟赫f。
裴青海太激動了，腦子里什么想法都沒有，抓了錢就跑。
等他回過神來回頭，就看到狗蛋兒就站在樹蔭下，遙遙的望著他，目光很淡，很輕。
也帶著某種漠視。
后來裴青海明白那是對生命的漠視。
狗蛋兒或許根本沒想過救他，純粹只是因為無聊又或者其他原因，才放走了他。
裴青海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渴了就喝河水，餓了就吃草。半夜，他跌倒在河邊，遠遠的看到火光沖天。
很大的火。
燒紅了半邊天，像是晚霞。
后來裴青海一路輾轉回到海市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多。
他沒回裴家，而是進了福利院，坑蒙拐騙福利院的小孩給他當眼線，然后在一個光明正大的場合出現(xiàn)，逼得裴家不得不認下他。
這件事過去很多年，幾乎沒人再提起，因為在所有外界人的印象中裴家只是有一個孩子消失了一段時間，可能出國、學習、等等，這很正常。
裴青海后來為了表現(xiàn)像正常人花了很多年去糾正自己那些狗的習慣，也找了那個孩子很多年。
但他已經(jīng)變得人模人樣，得到的消息還是只有小洼村無人生還。
大火燒光了所有。
直接今天……
暮寒為了錢答應做他男朋友。
老天爺卻給他開了個大玩笑，云暮寒……就是那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