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寒小時候并不叫云暮寒,而是叫狗蛋兒。
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什么好人,更不信天道酬勤那一套。而是堅定的認為那只是被特意編出騙傻子的。
而他,顯然不是那個傻子。
這么說或許有些絕對,但云暮寒覺得他有資格這么說,畢竟他小時候那么努力也沒得到什么,反而是后來,狼心狗肺利欲熏心得到了一切……甚至到最后,丟掉良心,丟掉自己,成了人上人。
小時候年齡小,什么還不懂,但他干這事兒是天賦異稟的就像是本能一樣,什么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去做了
——比如小時候他把他剛出生的妹妹賣了。
準確的說不是他賣,而是哄著他奶把剛出生的小崽子賣了,跟后來他進了城看到的那些寵物店里賣小貓小狗一樣沒什么差別,區(qū)別就是錢多點。
不對,可能還沒有寵物錢多。
至于他為什么這么干,因為他家沒錢,他想去上學。
那時,云暮寒或許是知道裴青?;畈涣肆耍谝淮胃苏f這些。
他小的時候太早,沒記憶,有意識的記憶大概是五六歲。
白天的時候去割草、放羊、喂雞喂鴨,晚上做飯、刷鍋、打掃衛(wèi)生等等,等他做完,天已經(jīng)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那天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也和往常一樣沒什么區(qū)別,他還太小,不記得那天具體做了什么,但大概就是那些重復的工作,但那一天他打算回去睡覺的時候,突然有人來了他們家。
小洼村是那個大山里的村落,連綿的大山看不到盡頭一樣,幽深得讓人恐懼。
那時的云暮寒以為世界就是這樣的大山,所有人都生活在這樣的大山里,跟他一樣。
后來才知道原來不是。
小洼村,連名字都起的這么隨意。
一個村人不少,基本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還有到處翻騰的壞種——老頭老太太們的心頭肉。
他那時候叫狗蛋兒,一個村里沒有十個也有八個的狗蛋兒,那天他回去睡覺的時候路過,來人跟他奶說:
“……這是政策……孩子到年齡了,該去上學了………”
狗蛋兒還太小,聽不懂什么是政策,但上學他知道,他去割草的時候偶爾會碰到村里放學的,開開心心蹦蹦跳跳的。
不用干活,還有飯吃。
所以他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
這段記憶云暮寒不知道為什么記得很清。
那時的天很黑,天上的星星很亮,月亮卻有點吝嗇,不太圓。
土屋里也黑,不過點了油燈,縈出一小片光暈。
他穿著破布褂子露出兩只細長黝黑的胳膊,上面還有很多被草、被石頭、被工具劃出來結痂白痕。
光著腳踩著夜晚的露水,站在黑夜里,只露出一雙黝黑懵懂的眼睛,聽著蟲鳴和他們的談話。
“……上什么學了……家里都揭不開鍋……”
“……他爸是個傻子,討個婆娘花了那老些錢,我年齡大了,家里實在沒錢,也缺了他不行……”
后面那人和他奶說什么,他不記得了,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但大概是這個意思,沒錢,上不了。
那人又說:“……不行……得去……這是上面的政策……不要錢……”
他聽不清,也記不清,但聽到他奶說:
“……那也不行,指望著他給家里干活……”
“趕緊長大好給我老婆子養(yǎng)老呢……”
“家里窮………”
不知道是不是重復的多,來來回回就這么幾句話,狗蛋兒記住了。
因為沒錢,所以不能去上學了。
他爹是個傻子,他沒見過他媽,不過那時候狗蛋兒已經(jīng)隱隱約約知道那個被用鐵鏈子拴在牛棚的女人應該就是……
媽媽?
略過暫時不提。
忘記當時的后續(xù)了,畢竟年齡太小。
只是大概過了半個月還是一個月,突然有一天他放完羊背著一簍子的草回來,匆匆撞上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
一腳晦氣的嘟囔:“……怎么下了個女崽……”
狗蛋兒看著她走遠,有些迷茫。
下女崽是什么?
不過他也沒有糾結,進了屋,放下背簍。
沒見他的傻子爹流著口水坐在門口,也沒見他奶。
狗蛋兒就去做飯。
灶臺很高,他搬了個凳子,放水、放玉米面,然后蓋上木頭蓋子,看著灶臺里的火苗往上竄,看了好一會兒。
然后出去拎著背簍去喂雞。
半夜的時候他奶和他傻子爹回來了,身上帶著很濃重的水汽,像是去了很遠的地方,狗蛋兒看著他奶問:“……奶你上哪去了?”
老婆子瞅了一眼狗蛋兒,說:“……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兒……”
狗蛋兒就不說話,睜著一雙黝黑黝黑的眼睛看著她。
他傍晚的時候把家里前前后后的都翻了個遍,也沒見到剛出生的小崽子,但那個從他家出去的接生婆說的就是他家下了崽。
除了那間鎖住的牛棚他進不去,也鎖得嚴實,他看不到,也不敢過去,因為里面經(jīng)常會傳出來非常奇怪的叫聲和哀嚎聲,他確定他家沒有多出來小崽兒。
狗蛋兒那時,就說:“……奶你是不是去賣女崽去了?”
老婆子一臉晦氣的道:“又不是大姑娘,剛出生的小崽子賣什么錢……”
她特意跑了一趟,給扔進山里了,遠遠的,這會兒估計在哪個野獸肚子里。
狗蛋兒卻急了,仿佛天生的一樣,就說:
“……能賣錢的,我之前去割草的時候聽村頭的大狗說他爹把他妹妹賣了,賣了不少錢。”
老婆子有些狐疑。
大山溝溝里小女孩不值錢,村里都是買婆娘的,下了女娃就丟了,怎么還能賣錢呢?
哪家糟心子的要個又吃又喝的丫頭片子,又不能下崽。
狗蛋兒惦記著錢,就說:“……奶你試試,萬一能呢,就是賣不掉再丟也行……”
他無師自通哄著他奶說:
“到時候咱家有錢了就可以讓我上學,等我上了學有了出息也能孝敬奶你,住大房子,穿新衣服……”
老婆子看看他,還是不想去,因為天黑了,大山里太危險,不知道什么時候竄出來個餓昏了的野獸,況且她回來也走了不近的路,恐怕那個剛出生的小崽子早就已經(jīng)進了野獸的肚子。
但……
萬一真能賣錢呢。
她兒子是個傻子,討了個婆娘花了一萬塊,一萬塊啊,要不是第一年就生了個男娃,還能轉手送出去借種,她早就不想養(yǎng)著了。
“真能賣錢?”
狗蛋兒斬釘截鐵的說,“能。”
再后面云暮寒就記不清了,但大概是沒過多久,他奶歡天喜地的回來,說讓他去上學了。
他那時沒覺得這有什么,大山里女娃沒人要,他這樣的男孩才是家家戶戶的命根子,能上學就行。
他很快就把這件事兒給忘了。
就這樣,他妹妹……應該算是,雖然他沒見過,連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被他哄著他奶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