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婆婆的聲音不高，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青草谷部落每一個獸人的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可食。”**
這兩個字，對于長期掙扎在饑餓邊緣的獸人們來說，其分量重逾千斤！無數(shù)道原本充滿排斥、警惕、甚至憎惡的目光，此刻如同被無形的手扭轉(zhuǎn)，齊刷刷地聚焦在林曉禾身上，變得無比復(fù)雜——震驚、難以置信、狂喜、以及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的、對食物的本能渴望！
那個捧著破陶罐的兔族雌性草葉，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她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幾乎是小跑著沖向鹿婆婆居住的樹根凹穴。很快，她抱著一卷半舊的、邊緣有些磨損但還算厚實的灰褐色獸皮跑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林曉禾腳邊的泥地上。
“孩…孩子，”草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看著林曉禾的目光完全變了，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急切，“皮子…給你！快！快告訴我們，還有哪些草能吃？”
林曉禾看著腳邊那卷象征著暫時安全與棲身之所的獸皮，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與微弱的暖意交織著涌上來，沖淡了之前的絕望和冰冷。她終于……暫時活下來了？因為幾株野菜？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鹿婆婆睿智而帶著審視的目光還在看著她，那句“證明給我看”如同懸頂之劍。她不敢有絲毫懈怠。
“謝…謝謝婆婆！謝謝！”她對著鹿婆婆深深鞠了一躬，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劫后余生的堅定。然后，她轉(zhuǎn)向草葉和其他目光灼灼的獸人，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清晰一些：“我…我認識！還有很多！跟我來！”
她率先走向谷地邊緣那片被阿灰粗暴翻過的馬齒莧叢。阿灰那雙熔巖般的紅瞳一直緊隨著她，此刻也邁開大步跟了上來，沉默得像一道移動的灰色陰影，既像監(jiān)視，又像一種無形的護衛(wèi)。
林曉禾蹲下身，指著那片匍匐生長的綠色植物：“這個，馬齒莧，剛才婆婆吃過了，可以生吃，也可以…像婆婆那樣弄熟拌著吃?！彼M量用簡單的詞匯描述。
周圍的獸人們立刻圍攏上來，幾個心急的兔族雌性甚至想伸手去拔。
“等等！”林曉禾連忙阻止，她看到不遠處有幾株開著黃色小花的植物，葉子形狀和馬齒莧有幾分相似，但莖干更細長，葉片更薄。“那個不行！那個叫‘澤漆’，有毒！吃了會肚子痛，嘔吐！”她指著那幾株黃花植物，語氣嚴肅。
“有毒？！”一個正準備伸手的兔族雌性嚇得猛地縮回手，臉上血色盡褪。其他獸人也露出驚懼之色。
鹿婆婆拄著拐杖緩步走來，看了一眼林曉禾指認的“澤漆”，又看了看林曉禾，微微頷首，眼中贊許之色一閃而過。她認得出那是毒草，但沒想到這個異族小雌性能如此精準地辨識并警告。
林曉禾的“權(quán)威”在獸人們心中瞬間拔高了一截?？聪蛩哪抗?，敬畏和信任又多了幾分。
林曉禾站起身，目光在谷地邊緣貧瘠的土地上逡巡。很快，她眼睛一亮，快步走向幾叢緊貼著地面生長、葉片呈灰綠色、邊緣有細小鋸齒的植物。
“這個！薺菜！”她拔起一株，指著它細小的白色花朵和標志性的心形小角果，“嫩葉和嫩莖都能吃！味道比馬齒莧更清甜！煮湯或者…拌著吃都好！”她想起了奶奶做的薺菜豆腐羹，胃里又是一陣抽痛。
“薺菜？”草葉小心翼翼地重復(fù)著這個拗口的詞，也拔了一株，學(xué)著林曉禾的樣子仔細觀察著花朵和角果，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新奇。
接著，林曉禾又指向幾株葉片寬大肥厚、邊緣波浪狀的深綠色植物：“那是車前草！葉子可以吃，曬干了還能當藥，喉嚨痛或者受傷了煮水喝有用！”她沒敢說太多藥理，怕引起懷疑，只強調(diào)了食用價值。
“車前草…藥？”鹿婆婆輕聲重復(fù)，目光掃過那幾株不起眼的植物，若有所思。
林曉禾越說越順，知識帶來的底氣讓她暫時忘卻了恐懼和饑餓，一種前所未有的價值感在她心中升騰。她像一位在貧瘠土地上發(fā)現(xiàn)寶藏的勘探者，不斷指引著方向：
“看那邊！灰灰菜！葉子背面有層白霜似的，嫩尖掐下來焯水就能吃！”
“那些開紫色小花的，是紫花地??！葉子也能吃，味道有點苦，但清熱解毒！”
“還有那些細長葉子的，是野韭菜！味道沖，但很香！像婆婆剛才用的野蔥一樣，可以當調(diào)料！”
她每指出一種，就有幾個獸人迫不及待地沖過去，小心翼翼地按照她的描述采摘樣本，然后眼巴巴地看向鹿婆婆，等待最終的“裁決”。鹿婆婆則一一接過，仔細端詳，甚至掰開葉片嗅聞，偶爾放入口中咀嚼一點嫩葉品嘗，然后或點頭確認“無毒，可食”，或搖頭指出其苦澀難咽或微毒不宜多食。
每一次鹿婆婆的點頭，都伴隨著獸人們壓抑不住的、低低的歡呼和對林曉禾投來的更加熱切感激的目光。谷地里壓抑的死氣被一種狂熱的、對食物的渴望和發(fā)現(xiàn)的喜悅所取代。
然而，并非所有目光都是友善的。
在人群外圍，一個須發(fā)皆白、耳朵格外長且下垂的老年兔族獸人——長耳叔公，正拄著一根歪扭的木杖，渾濁的眼睛冷冷地盯著被眾星捧月般的林曉禾。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只有深深的憂慮和毫不掩飾的排斥。
“哼！”一聲充滿不屑和警告意味的冷哼從他鼻腔里發(fā)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附近幾個同樣面帶憂色的老年獸人耳中?！奥蛊抛永虾苛?！讓一個來歷不明的異族小崽子，在這里指手畫腳！誰知道她安的什么心？那些草…祖祖輩輩都不敢亂碰的東西，她說吃就吃？萬一…萬一觸怒了大地之靈，降下災(zāi)禍，誰擔得起？！”他手中的木杖重重地頓了一下地面，濺起幾點泥星。
他身邊的幾個老年獸人雖然沒說話，但眼神閃爍，顯然也被長耳叔公的話觸動了心底對未知變化的恐懼和對傳統(tǒng)的固執(zhí)堅守。他們看向林曉禾的目光，再次蒙上了一層陰翳。
林曉禾敏銳地感覺到了這股不和諧的冰冷視線，心頭微微一緊。她知道，暫時的安全不等于真正的接納。部落里的暗流，從未平息。
就在這時，一個稚嫩而充滿好奇的聲音打破了略顯緊張的氣氛：
“小禾苗姐姐！這個！這個圓圓的，硬硬的，也能吃嗎？”一個頂著毛茸茸圓耳朵、拖著短短熊尾、胖乎乎的小熊族幼崽——小石，不知何時擠到了林曉禾腳邊。他仰著小臉，大眼睛亮晶晶的，手里高高舉著一個剛從泥土里刨出來的、沾滿新鮮泥土的、比核桃略小的灰褐色塊莖。那東西表皮粗糙，形狀不規(guī)則，帶著一股濃烈的土腥氣。
“小石！別亂動！”小石的母親，一個身材壯碩的熊族雌性連忙低喝，臉上帶著緊張。周圍的獸人也好奇地看了過來。塊莖？這東西部落里從沒人嘗試過，只知道有些動物的幼崽會啃食，但獸人吃了會不會出事？
林曉禾的目光落在小石手中的東西上，眼睛猛地一亮！
“土…土豆？”她幾乎是脫口而出，隨即又立刻搖頭，不對，太小了，形狀也不規(guī)則，更像是……“野山藥！這是野山藥！”她蹲下身，小心地接過小石手中沾滿泥的塊莖，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小石真棒！這個能吃！而且比野菜頂飽多了！”
她用力掰開一小塊，露出里面潔白的、帶著黏滑汁液的肉質(zhì)。“看，里面是白的！煮熟了又粉又糯，很香的！”她將掰開的斷面展示給周圍的獸人看。
“能…能頂飽？”一個瘦高的鹿族青年戰(zhàn)士眼睛瞬間亮了，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對于長期缺乏穩(wěn)定食物來源的部落，“頂飽”兩個字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快！快挖！”草葉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激動地招呼身邊的幾個雌性，也顧不上臟，直接用手在剛才小石刨出山藥的地方挖了起來。
很快，幾根大小不一、沾滿泥土的野山藥被挖了出來。獸人們?nèi)缤l(fā)現(xiàn)了新的寶藏，眼神熾熱。
林曉禾看著興奮的獸人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更遠處，谷地邊緣那片被陽光照射到的、相對干燥的坡地。那里，幾株形態(tài)熟悉的植物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
她心臟砰砰直跳，一個更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
她拉著小石的手，在眾人好奇的目光和阿灰無聲的跟隨下，快步走向那片坡地。她蹲在一株細高、頂端結(jié)著一串沉甸甸的、金燦燦穗子的植物前，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小穗。
“小禾苗姐姐，這是什么草？穗子好漂亮！”小石好奇地問。
林曉禾用手指捻開金燦燦的谷殼，露出里面幾粒飽滿的、黃澄澄的小米粒。一股極其微弱的、屬于糧食的獨特清香鉆入她的鼻腔。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虔誠，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豎起耳朵的獸人耳中：
“這不是草，小石?！?/p>
“這是…粟！”
“這是…糧食！”
她攤開手掌，那幾粒飽滿的金黃色小米粒，在透過樹冠縫隙灑下的斑駁陽光下，閃爍著如同金子般誘人的光芒。
整個青草谷部落，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連一直冷眼旁觀的長耳叔公，渾濁的眼睛都驟然瞪大，死死地盯住了林曉禾掌心那幾粒微小的、卻仿佛蘊含著無限希望的金色顆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