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尾手中那敞開的獸皮袋,如同在青草谷貧瘠的土地上投下了一顆燃燒彈。鹽粒的咸腥與鐵器的冰冷銹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又極度渴望的氣息。獸人們的眼睛赤紅,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谷口匯成一片壓抑的風箱聲。
長耳叔公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寒光閃爍的鐵箭頭,枯瘦的手緊緊攥著木杖,指節(jié)發(fā)白。草葉的目光則被那灰白的鹽粒牢牢吸住,喉頭不自覺地滾動著。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鹿婆婆,睿智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波動。鹽,是生命的必需;鐵器,是力量的延伸!這兩樣東西,如同甘霖之于久旱的荒漠,對掙扎在生存邊緣的青草谷來說,誘惑力是致命的!
林曉禾的心臟也在狂跳。她看到了阿灰那雙熔巖般的紅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爆發(fā)出一種近乎實質(zhì)的渴望——不是對她,而是對那把帶著豁口的舊鐵匕首!戰(zhàn)士的本能,讓他瞬間明白了那冰冷金屬意味著什么!
“小姑娘!”白尾的聲音帶著商人特有的、被貪婪浸潤的急切,琥珀色的狐眼緊緊鎖住林曉禾,如同毒蛇盯住了獵物,“開個價!只要你手里的金毛狗脊!鹽?鐵器?看上哪樣,盡管說!”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鹽粒和鐵器碰撞,發(fā)出嘩啦的脆響,如同魔鬼的誘惑低語。
林曉禾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悸動。她知道自己手里的金毛狗脊珍貴,但狐商的貪婪她更清楚。她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她需要為整個部落爭取最大的利益!
她沒有立刻回答白尾,而是轉(zhuǎn)頭看向鹿婆婆,眼神帶著詢問和求助。她畢竟是個外人,對部落的需求和這些物品的實際價值了解有限。
鹿婆婆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老嫗拄著拐杖上前一步,蒼老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響起:“白尾商長,久違了。這金毛狗脊,是我族小輩冒死從絕壁尋得,確是圣藥。它的價值,你心知肚明?!彼V堑哪抗鈷哌^白尾手中的袋子,“一把舊匕首,幾根箭頭,幾片鐵片,再加你袋中一半的鹽,換我們?nèi)杲鹈芳??!?/p>
“一半的鹽?!”白尾狹長的狐貍眼猛地瞪大,夸張地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鹿婆婆!您老這是在開玩笑嗎?這匕首雖舊,也是上好的精鐵打造!箭頭更是耗費工時!這鹽……”他掂了掂袋子,一臉肉痛,“您知道現(xiàn)在外面換鹽有多難嗎?三株金毛狗脊是珍貴,但您這價碼也太……”
“商長,”林曉禾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打斷了白尾的訴苦。她舉起手中獸皮袋,讓那濃烈的、獨特的藥香更加清晰地彌漫開來,“金毛狗脊的止血效果,您比我清楚。它能救活多少重傷垂危的戰(zhàn)士?能避免多少部族因為一次狩獵失敗就元氣大傷?它的價值,是用命來衡量的?!彼哪抗鈷哌^白尾身后那幾個明顯是護衛(wèi)的強壯狐族戰(zhàn)士,“您商隊行走四方,風險難料。多備一份這樣的圣藥,或許就是多一條命。命,值多少鹽?多少鐵?”
她的話,精準地戳中了白尾最核心的需求——安全。商隊行走在危機四伏的獸世,強大的止血藥就是最后的保險繩!
白尾臉上的夸張表情凝固了,琥珀色的狐眼深處精光閃爍,飛快地算計著。他看看林曉禾手中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金毛狗脊,又看看鹿婆婆沉穩(wěn)的臉,再看看周圍青草谷獸人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對鹽和鐵的渴望(這意味著對方絕不會輕易放手),以及那個沉默站在林曉禾身后、熔巖紅瞳緊盯著鐵匕首、散發(fā)著無形壓迫感的兔族戰(zhàn)士阿灰。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白尾猛地一拍大腿,發(fā)出一聲夸張的嘆息:“唉!罷了罷了!誰讓我白尾最重信譽,最敬重像鹿婆婆您這樣的智者!也看在這位小友如此伶俐的份上!”他臉上瞬間又堆起那圓滑的笑容,變臉速度令人嘆為觀止。
“成交!”白尾利落地將獸皮袋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在旁邊一塊相對干凈的大石上,“匕首,箭頭,鐵片,還有……喏,這一半鹽!”他用一個更小的獸皮袋,仔細地分出一半灰白的鹽粒,推到石頭邊緣。動作看似爽快,但那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暴露了他割肉般的痛心。
“三株金毛狗脊!”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林曉禾看向鹿婆婆,見她微微頷首,才小心翼翼地解開樹葉包裹,在眾目睽睽之下,仔細地數(shù)出三株形態(tài)最完整、金毛最濃密的根莖,輕輕放在白尾早已攤開的手掌上。那抹耀眼的金色,在白尾手中仿佛有生命般跳躍。
白尾如獲至寶,幾乎是屏住呼吸,用早已準備好的、內(nèi)襯著柔軟苔蘚的木盒,極其小心地將三株金毛狗脊裝好,蓋上蓋子,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絕世珍寶。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閃爍著純粹的、屬于商人的巨大滿足。
交易完成!青草谷的獸人們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歡呼!草葉第一個撲向那塊大石,顫抖著捧起那半袋沉甸甸的、散發(fā)著生命氣息的粗鹽,渾濁的淚水瞬間涌出。幾個鹿族戰(zhàn)士則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冰冷的鐵箭頭和鐵片,如同捧著部族的未來。阿灰的目光,則牢牢鎖定在那把帶著豁口的舊鐵匕首上,熔巖般的紅瞳深處,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小禾苗!你太厲害了!”小石激動地抱住林曉禾的腿,小臉通紅。
“鹽……是鹽??!”草葉的聲音哽咽著。
“鐵……我們有鐵器了!”鹿族戰(zhàn)士的聲音帶著顫抖。
喜悅?cè)缤瑴嘏某彼?,暫時沖散了之前的緊張和恐懼。然而,這喜悅并未持續(xù)太久。
就在白尾心滿意足,準備帶著他的寶貝藥材離開時,他琥珀色的狐眼狀似無意地掃過林曉禾腰間那個依舊鼓鼓囊囊的獸皮袋——里面還剩下幾株金毛狗脊和一些其他普通草藥。
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毒蛇般貪婪的光芒,在他眼底一閃而逝。他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商人笑容,湊近林曉禾,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小友,剩下的藥材……若還有意出手,或是以后再有此等珍品……記得,找我白尾!價錢……絕對讓你滿意!”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魔力,目光卻如同跗骨之蛆,在那獸皮袋上貪婪地舔舐著。
林曉禾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護緊了腰間的袋子。這狐商,貪得無厭!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商長說笑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錢的草葉,留著自己用的。”
白尾也不糾纏,哈哈一笑,恢復了那副人畜無害的商人模樣:“好說好說!那白尾就告辭了!祝青草谷蒸蒸日上!后會有期!”他朝著鹿婆婆和阿灰拱了拱手,帶著他那幾個同樣眼含精光的伙計,如同來時一般,順著山坡的獸徑,很快消失在密林的陰影中。
狐商走了,帶走了三株金毛狗脊,留下了鹽、鐵器和一顆名為貪婪的種子。
部落的歡慶并未持續(xù)很久。鹽被鹿婆婆親自收入她那個樹根凹穴深處最干燥的地方,小心保管起來。那幾片鐵片和鐵箭頭,則暫時交給部落里唯一有點打磨經(jīng)驗的鹿族老人硬角爺爺保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阿灰身上——更準確地說,聚焦在他手中那把剛剛得到的、帶著豁口的舊鐵匕首上。
阿灰沉默地走到谷地中央那塊用于捶打獸皮的大石頭旁。他席地而坐,將那把匕首橫放在膝蓋上。熔巖般的紅瞳專注地凝視著那冰冷的金屬,粗糙的手指緩緩撫過那帶著使用痕跡的刃口,感受著那與石刀骨刀截然不同的堅硬與冰冷。
他從腰間摸出一塊邊緣鋒利的燧石片,又拿起一塊相對細膩的砂巖。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他開始極其緩慢、極其專注地打磨那把匕首的豁口。
嗤……嗤……
燧石片刮過金屬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在寂靜的谷地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曉禾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阿灰的動作笨拙而緩慢,顯然第一次處理金屬。汗水順著他覆蓋著灰毛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刀刃上。他的眼神卻異常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手中這把能改變力量的金屬。
時間一點點流逝。當夕陽的余暉再次將青草谷染成金色時,阿灰停下了動作。
他緩緩舉起那把匕首。
豁口處雖然依舊能看到痕跡,但已經(jīng)被打磨得相對平整。整個刃口在夕陽下閃爍著一種內(nèi)斂卻更加危險冰冷的寒光!原本附著的一些銹跡也被細心磨去,露出了底下略顯暗淡卻依舊堅實的精鐵本色。
阿灰站起身,熔巖般的紅瞳掃視四周。他走到一叢堅韌的藤蔓前,那是部落里用來捆綁重物的材料,堅韌異常。
沒有多余的動作,他手臂肌肉驟然繃緊,握著匕首猛地揮下!
一道冰冷的弧光閃過!
嗤啦!
一聲極其干脆利落的撕裂聲響起!
那根足有嬰兒手臂粗、平時需要用石刀費力切割半天的堅韌藤蔓,在鐵刃之下,如同脆弱的草莖,應(yīng)聲而斷!斷口光滑平整!
整個青草谷,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獸人,包括一直冷眼旁觀的長耳叔公,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光滑的藤蔓斷口,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力量!這就是鐵器的力量!超越了他們認知中一切石骨工具的、純粹而冰冷的力量!
阿灰低下頭,看著手中那把第一次真正展現(xiàn)出鋒芒的鐵匕首。熔巖般的紅瞳深處,仿佛有某種東西被徹底點燃,一種屬于戰(zhàn)士的、對力量本能的渴望和掌控感,在他身上無聲地彌漫開來。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震撼的族人,投向了谷口之外那片幽暗的、隱藏著無數(shù)未知危險的森林深處。夕陽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手中那柄閃爍著寒光的鐵匕首,如同刺破暮色的第一道銳芒。
新刃已成。
而它渴望著,染上第一道屬于敵人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