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九公子與冰蝶之毒
相國府最深處的書齋,沉水香的氣息被濃重的血腥味徹底撕裂。李明哲倚靠在冰冷的青銅燈柱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左臂撕裂般的劇痛。影衛(wèi)的止血藥粉糊在肩頭,卻絲毫壓不住那冰蝶烙印散發(fā)出的、深入骨髓的詭異寒意。那寒意如同活物,正沿著血脈緩慢侵蝕,所過之處,筋肉僵硬,血液滯流。他右手指尖死死摳進燈柱的蟠螭紋路,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才勉強維持著站立。
張開地枯槁的手捧著一卷發(fā)黃的醫(yī)書,對著燭光的手卻在微微顫抖。老相國的目光掃過李明哲肩頭那枚妖異蠕動的冰藍蝶印,又掠過書案上那塊被李明哲帶回來的、散發(fā)著恐怖寒氣的深潭玄冰碎塊,最終落在地上那攤尚未完全凝結的、屬于影衛(wèi)的暗紅血跡上。他的臉在燭火搖曳下灰敗如紙。
“王上…”張開地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被時代洪流碾過的疲憊,“雪衣堡…九幽寒淵…那是亡國之地才能孕育的邪祟?。“滓喾恰咽欠侨酥?!此冰毒…非藥石可醫(yī)!”他猛地合上醫(yī)書,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嘆息,仿佛瞬間又蒼老了十歲,“韓國…氣數…”
“氣數未盡!”一個清朗、甚至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如同利劍劈開了書齋內沉郁的死寂!
門扉無聲滑開。
月光與燭火交織的光影里,斜倚著一位身著紫衣的年輕公子。他身形頎長,略顯單薄,腰間松松垮垮懸著一柄形式古雅的青銅長劍。幾縷不羈的墨發(fā)垂落額前,半掩著一雙微微上挑、如同盛滿星河的桃花眼。此刻,這雙眼里沒有風月,只有洞悉世情的銳利與一絲玩味的探究,正牢牢鎖在李明哲肩頭那枚冰蝶烙印之上。
韓非!
李明哲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投入萬丈冰窟!這個《天行九歌》的靈魂人物,法家集大成者,此刻竟提前出現(xiàn)在新鄭!歷史的車輪,已因他掀起的風暴而徹底失控!
“子房辦事,還是這般滴水不漏。”韓非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踱步而入,目光掃過地上血跡和那塊寒氣四溢的玄冰,最終落在張開地身上,“若非他‘恰好’在父親密檔里‘發(fā)現(xiàn)’了當年墨家探察血衣堡的舊圖,又‘恰好’知道父親收藏了這點‘火浣布’的邊角料…”他拖長了調子,走到李明哲面前,微微俯身,那雙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穿透皮相,直視靈魂,“王上此刻,怕已成了雪衣堡寒淵里一尊嶄新的冰雕了吧?”
他的話輕飄飄,卻字字如針!張良的“恰好”,韓非的“洞悉”,無不昭示著張家這潭水,遠比李明哲想象的更深!張開地的老謀深算,張良的暗中援手,如今再加上一個深不可測的韓非……他們究竟在謀劃什么?自己這個“變數”,在他們眼中是棋子,還是……更大的變數?
【警告!偵測到高維度精神洞察波動!】
【來源:目標人物“韓非”!】
【波動強度:超越當前世界認知框架!】
【關聯(lián)推演結果修正:歷史線變動率躍升至48.6%!宿主存在性被深度觀測!】
【緊急提示:信息泄露風險極高!】
系統(tǒng)的警報在李明哲腦海中尖銳嘶鳴!韓非的目光,竟比白亦非的冰魄幻域更具穿透性!仿佛要將他這個來自異世的靈魂從里到外剖析干凈!
“九公子…何時歸的新鄭?”李明哲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和左臂刺骨的冰寒,聲音嘶啞。
“剛巧趕上一場好戲?!表n非直起身,隨意地拎起書案上那卷沾著血跡的竹簡——正是張良之前交給李明哲的雪衣堡布防圖?!巴跎显诤疁Y邊上喊的那幾句‘活路’…”他指尖摩挲著竹簡邊緣,桃花眼微微瞇起,帶著審視,“倒是比新鄭城里那些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更讓非…熱血沸騰。” 他話語一頓,目光陡然銳利如鷹隼,“只是不知,王上這條‘活路’,是用墨家的機關挖,用流民的血肉填,還是用…我韓國最后的國運去賭?”
質問!赤裸裸的質問!帶著法家獨有的冷酷邏輯和對代價的精準計算!他看穿了李明哲所有行動的脈絡,更看穿了其下隱藏的巨大風險!
“咳咳…”李明哲被這犀利的質問激得氣血翻涌,喉頭一甜,強行咽下,肩頭的冰蝶烙印仿佛受到刺激,藍光驟然大盛!寒氣瞬間加劇,肉眼可見的冰霜順著手臂向上蔓延!
“王上!”張開地失聲驚呼。
韓非卻更快!他眼神一凝,一直松松垮垮懸在腰間的青銅古劍——逆鱗!劍鞘上那些古老神秘的鱗片紋路驟然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幽光!他并指如劍,快如閃電般在李明哲左肩幾處大穴拂過!指尖并未直接接觸皮膚,卻有一股奇異的、帶著浩然正氣的暖流隔空透入!
嗤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冰水!李明哲肩頭那瘋狂蔓延的冰霜竟被硬生生遏制??!冰蝶烙印的光芒也驟然一黯!那股深入骨髓的侵蝕寒意,第一次被某種力量短暫地壓制下去!
李明哲渾身一顫,一股暖意驅散了部分冰冷僵硬,驚愕地看向韓非。逆鱗之力?竟能克制白亦非的冰魄寒毒?!
韓非收回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縷極淡的白氣,轉瞬即逝。他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王上中的是‘冰魄蝶引’,非寒毒,而是咒。白亦非以自身本源冰魄為引,種入王上血脈。此咒如跗骨之蛆,會不斷汲取宿主生機壯大,最終將宿主化為受其操控的冰傀。更麻煩的是…”他目光掃過李明哲,“此咒如同燈塔,王上身在何處,只要尚在韓國境內,對白亦非而言,便如掌上觀紋?!?/p>
燈塔!定位!李明哲的心瞬間沉到谷底!這意味著他所有的行動,都將在白亦非的監(jiān)視之下!地道計劃?濟民坊?頃刻間暴露無遺!
“可有解法?”李明哲的聲音干澀無比。
“有?!表n非回答得干脆,眼中卻無絲毫輕松,“其一,殺了白亦非,咒印自解?!?他瞥了一眼李明哲蒼白的臉色,笑意微冷,“此法,王上目前怕是力有未逮。其二…”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新鄭城的方向,帶著一絲深意,“找到‘火種’。足以焚盡寒淵邪祟的‘火種’?!?/p>
火種?李明哲心頭急轉。張良的火浣布?墨家的地火機關?還是…
“報——!??!”一聲凄厲的嘶喊撕裂了相國府的死寂!一名渾身浴血、甲胄破碎的城衛(wèi)軍官連滾爬爬沖進書齋,撲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王上!相國!不好了!濟民坊…濟民坊被圍了!”
“什么?!”張開地霍然起身。
“是…是血衣堡的冰傀!還有…還有披著血衣堡外甲的…南陽邊軍!”軍官的聲音因恐懼而扭曲,“他們…他們見人就殺!徐夫子…徐夫子帶人退守地道入口,死戰(zhàn)不退!流民…流民死傷慘重?。〈髮④姟髮④姼疀]有任何動靜!四門緊閉!”
轟!
李明哲只覺得腦中嗡鳴!白亦非的報復來了!如此迅猛!如此狠毒!冰傀正面強攻,姬無夜的爪牙披著血衣堡的皮屠戮流民!這是要將濟民坊徹底抹去,將他剛剛點燃的“希望之火”連根拔起!更要坐實他李明哲“勾結墨家,引狼入室”的罪名!姬無夜緊閉府門,坐收漁利!
“姬無夜!”李明哲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眼中第一次爆發(fā)出赤紅的殺意!左臂的冰蝶烙印似乎感受到他的憤怒,再次劇烈蠕動起來,藍光大放,寒意刺骨!
“王上不可!”張開地急呼,“此刻出宮,正中白亦非下懷!那冰蝶…”
“不出宮,就能保住濟民坊嗎?!”李明哲猛地打斷他,聲音因憤怒和劇痛而嘶啞變形,“白亦非要寡人看著他碾碎這點火種!看著他屠戮寡人承諾過要給他們活路的人!” 他掙扎著站直身體,不顧左臂蔓延的冰霜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目光死死盯住韓非,“九公子!你問寡人的‘活路’用什么去填?!”
他指向窗外,新鄭城火光沖天的方向,每一個字都帶著血:“就用今夜?jié)穹涣鞯难ヌ睿∮眯旆蜃雍湍易拥艿拿ヌ?!用那些剛剛看到一點活下去光亮的流民的尸骨去填!” 他猛地抓住書案邊緣,指骨因用力而咯咯作響,肩頭的冰蝶藍光幾乎要透衣而出,“但寡人告訴你!這血,不會白流!每一滴血,都會澆在這韓國腐朽的根上!都會讓這‘活路’下的基石——更硬三分!”
書齋內死寂無聲,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喊殺聲和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如同死神的鼓點。
韓非靜靜地看著李明哲??粗@個被冰蝶噬咬、搖搖欲墜,眼中卻燃燒著近乎瘋狂火焰的韓王。看著他那份以身為柴、點燃前路的決絕。良久,他唇角那絲玩味的弧度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肅穆的、如同審視祭壇犧牲般的莊重。
他忽然解下腰間那柄看似裝飾多于實用的青銅古劍——逆鱗。劍很輕,劍鞘上的鱗片紋路在燭火下流轉著幽暗的光澤。
“王上既以身為柴,”韓非的聲音清朗而平靜,卻帶著一種金鐵交鳴般的鏗鏘,“非,愿為鼓風之人?!?他將逆鱗劍輕輕放在李明哲面前的書案上,劍柄正對著他。“此劍名‘逆鱗’,雖非神兵,其鱗可辟邪祟,其氣可鎮(zhèn)陰寒。持此劍,或可暫緩‘冰魄蝶引’侵蝕,為王上…爭一夕之命?!?/p>
李明哲看著案上的青銅古劍,又看向韓非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逆鱗?暫緩侵蝕?這絕非簡單的贈劍!韓非是在押注!押他李明哲能在這必死之局中,用濟民坊的血與火,燒出一條生路!更是在用這把劍,試探他靈魂深處的成色!
“九公子想要什么?”李明哲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韓非笑了,那笑容里帶著法家獨有的銳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非想要的,王上此刻…不是正在做么?” 他目光轉向窗外沖天的火光,“破而后立,不破不立。王上這把火,燒得好!非只求…”他微微一頓,一字一句道,“王上這把火,燒到最后,莫要忘了,為何而燃,為誰而燃?!?/p>
為何而燃?為誰而燃?
濟民坊的哭嚎與烈焰仿佛就在耳邊炸響!徐夫子浴血的怒吼,流民絕望的悲鳴,冰傀刀鋒斬碎骨肉的悶響…交織成一曲地獄的挽歌!
李明哲不再猶豫,伸出未被冰霜完全侵蝕的右手,一把抓住了逆鱗劍冰冷的劍柄!
就在他手指觸及青銅逆鱗的剎那!
嗡——!
劍鞘上那些古老的鱗片紋路驟然亮起!一層肉眼可見的、如同水波般的淡金色微光瞬間蕩漾開來,輕柔卻堅韌地將李明哲全身籠罩!左臂那瘋狂肆虐的冰蝶烙印,如同被無形的枷鎖禁錮,藍光猛地一縮!刺骨的寒意雖未完全消失,但那瘋狂的侵蝕速度,竟被硬生生遏制了大半!
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暖意,順著劍柄流入李明哲幾乎凍僵的軀體,強行驅散了部分死亡的冰冷。逆鱗之力,竟真能抗衡白亦非的冰魄咒引!
“謝了!”李明哲只吐出兩個字,眼中再無半分遲疑,只有破釜沉舟的決絕!他握緊逆鱗,轉身大步走向書齋門口,玄色深衣的下擺帶起一陣冷風。
“王上!”張開地老淚縱橫,想要阻攔。
“相國坐鎮(zhèn)王城!”李明哲頭也不回,聲音斬釘截鐵,“緊閉宮門!無論外面發(fā)生何事,不得開啟!若寡人…回不來!”他腳步在門口一頓,聲音陡然帶上一種令人心悸的森寒,“便告訴姬無夜,寡人在地道里,給他留了一份大禮!他若敢動王城一磚一瓦,那份‘禮’…會掀了他大將軍府的屋頂!”
話音未落,他已帶著那兩名僅存的影衛(wèi),身影沒入門外濃重的夜色之中。
書齋內,燭火劇烈搖晃。
韓非走到窗邊,推開窗欞。遠處濟民坊方向的火光映紅了他半邊臉龐,那雙桃花眼中,星河流轉,倒映著沖天烈焰與無盡黑暗。
“父親,”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您說,這位王上…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嗎?”
張開地頹然跌坐在榻上,看著書案上那塊散發(fā)著不祥寒氣的玄冰碎片,久久無言。
韓非卻輕輕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卷嶄新的竹簡,上面墨跡未干,赫然是幾個力透簡背的大字——《五蠹》。他提筆,在竹簡邊緣空白處,緩緩寫下兩行小字:
**“冰蝶噬心,逆鱗鎖魂。薪盡火傳,此局方生?!?*
筆鋒落下最后一捺的瞬間。
相國府最高的飛檐斗拱之上,一只由純粹幽藍冰晶凝結而成的蝴蝶,正靜靜地停駐在冰冷的瓦片上。它晶瑩剔透的翅膀微微開合,倒映著下方書齋窗內韓非提筆的身影,也倒映著遠處那片吞噬了濟民坊的血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