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失憶膠囊上市的顧瑾行毫不猶豫地聯(lián)系了賣家。他捏著小指指尖那樣大的膠囊,
在掌心摩梭翻轉(zhuǎn)了許久。久到隱在黑暗下的人終于忍不住開口,“你想好了?
吃下膠囊可就什么都不記得了。”顧瑾行抬眸,黑瞳凝視著他,一字一頓道,“想好了。
”失憶膠囊剛上市不久,被傳吃下一顆,將忘卻一切煩惱事,目前還未在市面上流通。
顧瑾行卻幾次托人,輾轉(zhuǎn)多次,終于拿到了賣家的聯(lián)系方式,并邀約對方見面交易。
他不惜花重金買下這一顆寶貴的膠囊??少u家卻不要他的錢,
只要求顧瑾行出國接手萊瑞集團(tuán)。半月前,萊瑞集團(tuán)面臨金融危機(jī),因內(nèi)部投資失誤,
造成了上百億的損失??扇R瑞集團(tuán)畢竟是德國金融的龍頭集團(tuán)。這塊魚肉被不少人盯著,
一旦坍塌,將在德國引起一場巨大的新變革。此事,顧瑾行也有聽說。
他若不能讓萊瑞集團(tuán)在短時間內(nèi)起死回生,天價的賠償款及違約金就會落在顧瑾行身上。
男人呼出一口氣,又重復(fù)道,“我想好了?!蹦侨司従忁D(zhuǎn)身,
沉默許久這才開口:“失憶膠囊服下七天后生效,從前的一切都會忘記,今后斷情絕愛,
孤苦一生,等你藥效發(fā)作后,我會帶你去德國接手萊瑞集團(tuán)?!辈挥浀靡埠?,
那樣痛苦的過往,不值得他再留戀。顧瑾行很快拿到膠囊回了家。站在別墅門前,
顧瑾行扯了扯唇角,卻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想必,他的父母、老婆、孩子,
此刻都在陪伴顧嘉讓吧。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記得,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外出這么久,
他們是否會惦記?是否會給他準(zhǔn)備驚喜?顧瑾行斂了眸子,邁著沉重的腳步推開別墅門,
她的老婆許苒就坐在客廳,見顧瑾行回來,許苒迫不及待地迎上前?!邦欒校?/p>
你終于回來了!你去哪了!”那一瞬,顧瑾行在許苒的眼里捕捉到顯而易見的慌亂。
這令顧瑾行有些不知所措。她這是在關(guān)心自己?可不等他開口,許苒就拉著顧瑾行往樓上走,
不耐煩的催促著:“嘉讓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了,醫(yī)院說近一周內(nèi)必須要給他安排換心手術(shù)才行,
不然他活不了太久!你和嘉讓的配型剛好一樣,可以給嘉讓提供心源!”“反正咱家有錢,
大不了你再去找一個合適你的心源換給你就好了!”許苒究竟知不知道換心手術(shù)意味著什么?
心臟只有一個,換給顧嘉讓,就是叫他死!顧瑾行喉頭滾頭,
又將視線落在一旁的顧父和顧母身上。見這二人沒有絲毫表示,顧瑾行就知道,
他們這是默認(rèn)了這個做法,顧瑾行的心又涼了一寸。即便他能找到心源又如何?
叫他換心給顧嘉讓,這不是拿他的命換顧嘉讓的命嗎?但比換心手術(shù)更痛的,是家人的態(tài)度,
以及明目張膽的偏袒。顧瑾行勾了勾嘴角,唇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憑什么?”“嗯?
”許苒眉梢上挑,“你說什么?”“我說,憑什么?”“就憑你當(dāng)初沒保護(hù)好嘉讓,
讓嘉讓受了外傷影響到心臟,如今嘉讓心臟病發(fā)都是你害的!”許苒說的義正言辭,
眼里盡是責(zé)怪。她字字珠璣,令顧瑾行的心更加苦澀。他們總是這樣,顧瑾行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我欠他的,早就還清了。”“我四處奔波為顧嘉讓找特效藥和中藥,
從小到大無論是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我都給顧嘉讓,就連父母的陪伴,妻子的關(guān)注,
我的孩子都把他當(dāng)成親爹,這還不夠么?”“如今,那個混蛋還想要我的命,是嗎?
”啪——突入其來的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臉上。顧瑾行再抬頭時,
剛好對上顧父那張陰沉的臉,彼時他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耙皇悄阈乃即醵?,
嘉讓怎么會走到如今這一步,他又怎么會受傷影響到心臟!”“但凡嘉讓有個三長兩短,
我都讓你賠命!”說罷,顧母扶著顧父回了房,就連許苒也只是嫌惡的看了顧瑾行一眼,
匆匆跟上兩人的腳步一同離開了客廳。那一刻,顧瑾行只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令他失去所有力氣。他真的累了。這么多年來,家人的態(tài)度早已使他倦怠不堪。
他寧愿忘記從前的一切,也不想再和他們有半分牽扯,更別提他要為這樣的一家人付出生命!
回了房,顧瑾行握著失憶膠囊坐在床邊許久。一滴清淚落下,模糊了顧瑾行的視線。
明明他恨死了他們,可真到如今這一步,顧瑾行還是哭了出來。他伸手,
不動聲色的擦掉眼角那滴淚。然后沒有半分猶豫,拿起床頭柜上的玻璃杯,
混著溫水一同將膠囊咽了下去。七天后,他就再也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落淚了。
從前和他們的一切愛恨糾葛,都會被顧瑾行忘記。直到深夜時,
許苒才帶著女兒顧以棠回別墅。顧瑾行仍舊坐在床上,臥室的燈關(guān)著,
隱去了顧瑾行臉上的大半情緒。當(dāng)許苒推門進(jìn)來時,恰好與床上的顧瑾行對視,
許苒的眼中頓時劃過一抹不自然的情緒?!拌?,我給你買了禮物。
”許苒從身后拿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紙盒,剛想拆開,就見顧瑾行說:“放桌上吧。
”他的語氣淡漠,視線也沒在禮物上多做停留,這令許苒頓時感到不自在。換做往常,
顧瑾行絕對不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許苒凝視著他,心里是對顧瑾行冷淡態(tài)度深深的不解。
“你一個男人,不會因?yàn)槲易蛱鞗]陪你過生日就生氣吧?”不待顧瑾行回答,
就見許苒不耐煩的坐在臥室的小沙發(fā)上,煩躁的揉了揉發(fā)痛的太陽穴。
“做人不能只想著自己,顧瑾行,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你的親弟弟顧嘉讓昨天心臟病發(fā)差點(diǎn)死了,我哪里有空再陪你過生日?
”“我身為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嫂子,都比你這個親哥哥關(guān)心嘉讓!自從嘉讓生病以來,
你沒關(guān)心過一句!爸媽也對你寒了心?。 痹S苒每次都是這樣毫不掩飾的責(zé)怪自己。
從前的顧瑾行還會事后反思,可如今,他只覺得好笑。多少年了,
顧嘉讓都是同樣的借口和理由,許苒和顧父顧母真的看不出來嗎?當(dāng)年顧嘉讓受傷是意外,
可是,又怎么會引發(fā)心臟病呢?平日里顧嘉讓和正常人沒任何區(qū)別,一到顧瑾行的生日時,
顧嘉讓就會心臟病發(fā),各種不舒服。他究竟是不舒服,還是看自己不順眼?顧瑾行想點(diǎn)破,
可無數(shù)的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多說什么都是徒勞,沒有任何意義??搭欒谐聊?,
沙發(fā)上的許苒臉色愈發(fā)難看。她不愿再和顧瑾行廢話,干脆起身去了連接主臥的書房。身后,
顧以棠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來到許苒身邊小聲說,“媽媽,你什么時候給我換個爸爸?。?/p>
”“爸爸太討厭了,不如小叔叔好!小叔叔又溫柔又體貼,你能不能和爸爸離婚,
嫁給小叔叔?。俊甭狀櫼蕴倪@樣說,許苒立刻拽了下她的手。她亦壓低音量,
以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這事兒不能著急,你不能在你爸爸面前說,知道嗎?
”“不能著急是什么時候啊……”“等你爸爸同意做換心手術(shù)后,我和小叔叔的事情,
自然就會水到渠成了?!痹S苒和顧以棠不知道,顧瑾行的聽力一向好。即便是隔著一面墻,
一道門,即便是她們耳語,顧瑾行也依舊聽見了她們的談話。這樣的事情,
在過去的幾年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她們經(jīng)常背著自己談心,可每次都被顧瑾行聽了去。
母女倆的悄悄話越多,顧瑾行的心就越冷。彼時,顧瑾行聽著書房里正在交談的兩道聲音,
不由得笑出了聲?!拔彝??!奔热凰麄冞@么喜歡顧嘉讓,那就成全她們吧。
顧瑾行突然的開口,讓書房里的母女二人錯愕不已。許苒拉著顧以棠走出書房,
眼里劃過一抹慌張,“什么?瑾行,你說什么?”顧瑾行佯裝無辜,笑的自然,“我說,
我同意你說的話,我也覺得我該找時間去看看顧嘉讓,那畢竟是我親弟弟,對吧。
”“你真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許苒明顯松了口氣。她立刻上前握住顧瑾行的手,
眼里透露出一絲難得的溫柔?!翱赐巫尶傄贸鳇c(diǎn)誠意來是不是?嘉讓好歹也是個男人,
但因?yàn)槟?,受傷后得了心臟病,一直沒去集團(tuán)上班,手里也沒什么股份,既然你有求和的心,
不如拿出公司的90%股份送給嘉讓,怎么樣?”“不過,嘉讓現(xiàn)在還沒精力去打理這些,
你先轉(zhuǎn)讓到我名下,等嘉讓好起來,我再把這些股份轉(zhuǎn)交給他!”顧瑾行黑瞳微凝,
似是能將許苒看穿。怪不得許苒舍得離開顧嘉讓。原來她打著這個主意呢。男人唇邊勾笑,
“可以,你自己去集團(tuán)操作就好?!鳖欒须y得大方一次,竟讓許苒有些顧慮和無措。
瞧著他鎮(zhèn)定的神情,許苒又試探性的開口:“我自己去集團(tuán)不太好吧,瑾行,你和我一起去。
”顧瑾行果斷拒絕她,“我還有事,怕是沒時間和你一起去。
”“有什么事能比你弟弟的命更重要?!”許苒忽然拔高音量,字里行間滿是責(zé)備。
她似乎在埋怨他的不懂事。顧瑾行卻自嘲一笑,對許苒的失望更甚。無論什么時候,
他的妻子,他的父母,他的孩子,都會將顧嘉讓放在第一位。“我記得,
一周前顧嘉讓還去醫(yī)院復(fù)查,說他的情況比較穩(wěn)定,怎么到你這邊,就成了他隨時會死一樣?
”說完,顧瑾行起身走向門口,不顧身后許苒和顧以棠嫌惡的眼神,
徑直掠過她們身邊走出了臥室。離開別墅后,顧瑾行來到他經(jīng)常去的公園散心。
當(dāng)初顧嘉讓剛確診心臟病時,家里所有人都在責(zé)怪顧瑾行。她們無時無刻不再謾罵他,
說他是害人精,掃把星,毀了顧嘉讓的后半輩子。顧瑾行倍感壓力,只好外出散心。
就是那時,顧瑾行在公園里救下一只正被小孩圍攻的流浪狗。小狗不過六個月大,
被石頭砸得渾身是傷,奄奄一息。好在顧瑾行及時出面趕走了那幫沒輕沒重的小孩,
這才保住小狗一條命。他本想帶小狗回家,可小狗死活不肯,偏要留在公園里。顧瑾行無法,
只好帶小狗去了醫(yī)院處理傷口,等傷養(yǎng)好后,再將小狗送回公園。在這幾年間,
每當(dāng)顧瑾行心情不好時,都會來公園散心。只要他來,小狗一定會出現(xiàn)。再過幾天,
顧瑾行就要去德國了,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這只一直陪伴他的小狗。剛來到公園外,
小狗就從公園里跑出來,飛快奔向顧瑾行身邊?!巴敉簦?/p>
”小狗親昵地用小腦袋蹭著顧瑾行的手心。顧瑾行輕輕順了順?biāo)拿骸皥F(tuán)團(tuán),
六天后我就要離開這里了,我應(yīng)該會忘記這里的一切,也有可能會忘記你……今后,
我也不能來看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別再被人欺負(fù)了。”團(tuán)團(tuán),
是顧瑾行給小狗取的名。他希望家庭美滿,團(tuán)團(tuán)圓圓,但事與愿違。團(tuán)團(tuán)雖不會說話,
但讀得懂顧瑾行的情緒,彼時也露出失落的神情,腦袋和尾巴一同垂了下去。顧瑾行見此,
雖是心痛,但也只能暗嘆。離別之際,團(tuán)團(tuán)一直跟在顧瑾行身后,無論顧瑾行怎么趕,
它都不肯離去。顧瑾行終于頓住腳步,認(rèn)真又無奈的附身摸摸它的頭?!罢姹福?/p>
你不能跟我走,你該回去了?!眻F(tuán)團(tuán)盡管有諸多不舍,彼時也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轉(zhuǎn)身朝公園里走去??删驮谶@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道驚叫,以及小孩的呵斥?!翱炜?!小狗!
”“抓住它,不能讓它跑了!”待顧瑾行轉(zhuǎn)身去尋團(tuán)團(tuán)的身影時,
顧以棠已飛快跑到小狗面前,一把抓住了它。團(tuán)團(tuán)掙扎著要跑,顧以棠卻將小狗舉起,
狠狠摔在地上!“咚”的一聲,團(tuán)團(tuán)背部著地,摔的一聲悲鳴?!皥F(tuán)團(tuán)!”顧瑾行心頭一緊,
急忙過去查看它的傷勢。
可站在顧以棠身邊的許苒卻一臉激動:“你奶奶剛說吃狗肉對嘉讓身體好,這出門就遇見了!
簡直是老天都在幫我們!”“棠棠,抱小狗回家,我們明天就把它送去狗肉館燉了,
給你小叔叔好好補(bǔ)補(bǔ)身體?!鳖櫼蕴囊话炎ミ^小狗的頭,得意洋洋道,“好嘞!
小叔叔的病終于要好啦!”遠(yuǎn)處,顧瑾行急忙跑來,怒目圓瞪:“我看誰敢!
”許苒和顧以棠的動作同時一楞?!罢l要是敢動它,就是跟我過不去!”顧以棠微怔片刻,
在旁不滿地抱怨道:“爸爸你瘋了嗎?為了一個畜生,要害死小叔叔嗎?
吃狗肉能救小叔叔的命,爸爸為什么不愿意?”顧瑾行心頭一片冰涼。許苒也是點(diǎn)頭,
贊同顧以棠。“顧瑾行,一只狗而已,吃了就吃了,你不會這么自私,
為了一只狗不救你弟弟吧?”顧嘉讓從身后匆匆趕來,滿臉愧疚的看著顧瑾行?!案?,
我知道你心善,不忍心看小動物成為盤中餐,更何況還是能看家護(hù)院的狗,
雖說這是個流浪狗,但我也不和你爭,就是你千萬別和棠棠生氣,她只是個孩子。
”許苒冷嗤,“心善?心善就不會棄他親弟弟的性命不顧!愛一只流浪狗勝過愛家人,
這是哪門子的心善?”“小叔叔,這不是你的錯?!鳖櫼蕴囊哺S苒一起反駁,
滿臉不服地瞪著顧瑾行??粗矍巴饠硱鞯娜?,顧瑾行轉(zhuǎn)身,輕柔的抱起團(tuán)團(tuán),
打算送它去醫(yī)院。身后,許苒卻怒目圓瞪,看不慣顧瑾行這樣做?!邦欒?!”許苒沖上前,
抬手就想給顧瑾行一巴掌,可巴掌還未落下,就被顧瑾行擋住。“你……!”“今天有我在,
誰也別想動它!”“顧瑾行,你瘋了是不是!為了一只狗竟然要害死你弟弟!”雙方對峙,
顧嘉讓卻突然跪下。“是我不好,哥,都怪我身體太差,害你們?yōu)槲覔?dān)心,
你們千萬別因?yàn)槲页臣埽 痹S苒和顧以棠母女臉色一變。“嘉讓你這是干什么?!
你身體不好,快站起來!”“是啊小叔叔,你的身體最重要?!本驮谶@時,
顧父和顧母也從身后趕來。見顧嘉讓跪在地上,顧母立刻心疼地上前扶起顧嘉讓:“嘉讓,
我的心肝啊,怎么跪在地上?快起來,別跪壞了身體啊!”顧父冷冷地看了顧瑾行一眼,
抬手就是一巴掌,伴隨著凌厲的掌風(fēng),立刻落在顧瑾行的左臉上。啪——“你這個不孝子!
又在欺負(fù)你弟弟!”這一巴掌很重,沒有絲毫留手。顧瑾行腳下踉蹌一步,幾乎是摔出去,
狼狽的跌坐在地。一抹鮮血也從顧瑾行的唇邊滲出來。可面前的父母,妻子,女兒,
卻無一人在意他,都圍在顧嘉讓的身邊。透過人群的縫隙,
顧瑾行分明看到顧嘉讓嘴角正揚(yáng)起得意的笑。無數(shù)的酸楚與苦澀涌進(jìn)心頭,
卻被顧瑾行硬生生的壓了下去。沒關(guān)系,再過不久,他就會忘記這些人。
他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免得兩看生厭。顧瑾行以手撐地,狼狽的從地上站起來。
拍了拍身上的灰后,落寞地離開了現(xiàn)場。許苒不經(jīng)意地回頭,正好瞧見顧瑾行蕭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