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的后頸被夜風吹得發(fā)涼。
商盟總部朱漆大門在身后"吱呀"合攏時，他的指尖還殘留著陳懷謙遞來的封條上的蠟漬。
懷里的賬本被裹得嚴嚴實實，卻裹不住他心跳的聲音——剛才在議事廳里，陳懷謙拍案時震落的蠟油濺在他鞋面上，現(xiàn)在那點灼痕還在發(fā)燙。
巷尾的燈籠滅得蹊蹺。
他腳步未停，右手卻悄悄蜷進袖中，短刀的刀柄硌著掌紋。
系統(tǒng)面板在視網膜上忽明忽暗，淡金色的"幕后操盤·初成"光團晃得人眼暈，可這次沒有危機預警，反而像在嘲諷他的如臨大敵。
"?！?
青磚縫里突然滾出顆小石子，正撞在他腳背上。
林縛猛地抬頭，只見對面酒旗"醉仙樓"的幌子被風卷得獵獵作響，陰影里有個穿青布短打的身影閃了閃，又縮進了墻根。
是暗樁。
他喉結動了動，故意放慢腳步，靴底碾過枯葉的聲響在巷子里格外清晰。
等轉過第三個街角，他突然拐進條逼仄的夾道，墻皮剝落處露出半塊斷碑，借著月光能看見"義莊"兩個模糊的字。
"出來。"他背貼著墻，短刀出鞘三寸，"跟著我兩條街了，圖什么？"
陰影里傳來衣物摩擦聲，個十四五歲的小乞兒哆哆嗦嗦鉆出來，手里攥著塊冷掉的桂花糕——正是他方才食盒里的。"大...大爺，我就想撿塊糕吃..."小乞兒縮著脖子，鼻涕都凍成了晶亮的線，"您別殺我，我啥都沒看見！"
林縛的刀慢慢收進袖中。
他摸出塊碎銀扔過去，小乞兒撲過去接住，頭也不回地跑了。
夜風掀起他補丁摞補丁的衣角，露出后腰上半截褪色的紅綢——那是萬花樓雜役的標記。
原來如此。
他望著小乞兒消失的方向，嘴角扯出絲冷笑。
趙明的人手倒是周全，明里暗衛(wèi)盯梢，暗里連市井乞兒都買通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摸了摸懷里的賬本，指腹隔著封條摩挲過陳懷謙的私印，今晚這出戲，該唱得更響些。
李伯家的門燈還亮著。
老茶行老板正蹲在院里劈柴，斧頭剁在樹墩上"咔嚓"響，見林縛進來，斧頭"當"地砸進木頭里。"可算回來了！"李伯抹了把臉上的汗，灰白的眉毛擰成個結，"我讓紅藥熬了姜茶，你且先喝——"他突然湊近，盯著林縛發(fā)皺的袖口，"這蠟油...商盟議事廳的？"
林縛解下外衣搭在竹椅上，竹椅"吱呀"叫了聲。"陳懷謙要查十年前的舊案。"他接過紅藥遞來的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陶壁，"但趙明不會等。"
李伯的手頓在半空。
他抄起斧頭又劈了塊柴，木屑濺在青石板上："那狗東西最是記仇。
當年他還是個賬房時，我沒讓他往茶餅里摻碎茶渣，他能在雨夜里往我茶窖扔老鼠藥。"老茶行老板的喉結滾動著，"你今晚...可有人跟著？"
"有。"林縛喝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意從喉嚨竄到胃里，"但不重要了。"他把袖中短刀往桌上一擱，刀身映出李伯驟緊的眉頭，"明兒開始，茶行的伙計別單獨出門，紅藥也別去井邊打水了。"
紅藥正蹲在灶前添柴，聞言手一抖，柴火"嘩啦啦"掉了半筐。
李伯拍了拍她的背，轉向林縛時眼神沉得像口老井："你心里有譜就行。"
夜更深了。
林縛躺在西廂房的木床上，系統(tǒng)面板在黑暗中泛著幽光。
他默念"耳報神"，視網膜上立刻浮起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金陵城各角落的竊竊私語。
"...趙總管給了黑風寨二十兩，讓他們盯著挑夫林縛..."
"萬花樓的劉媽媽說，趙總管要包下頂樓雅間，說是要請'貴客'..."
"碼頭的老吳頭看見，趙總管的馬車往城南破廟去了三回，車簾捂得嚴嚴實實..."
他的指尖輕輕敲著床沿。
黑風寨是金陵城外的馬匪，專干劫道的營生；萬花樓頂樓雅間是談機密的地方；城南破廟...他突然坐起身，系統(tǒng)提示音"叮"地響起，一行血字浮現(xiàn)在面板中央：【趙明聯(lián)絡江湖勢力·危險等級提升至三星】
"好個趙明。"他低笑一聲，月光從窗紙破洞漏進來，在床沿投下片銀斑，"商業(yè)上的把柄被我攥著，就想動江湖手段？"
次日晌午，蘇檀兒的繡坊馬車停在了茶行門口。
棗紅馬噴著白氣，車簾被蔥白玉指掀起一角，繡著并蒂蓮的帕子掃過車轅："林公子在嗎？"她的聲音像浸了蜜的春茶，可林縛看見她袖口露出的半截銀線——那是繡坊暗衛(wèi)的標記。
"蘇東家。"林縛迎出去，故意用了市井里的稱呼，"茶行小本生意，可不敢勞您大駕。"
蘇檀兒下了車，月白緞裙掃過青石板。
她身后跟著兩個扛木箱的伙計，箱子上封著繡坊的朱印。"林公子昨日去了商盟，我這做繡活的，倒也聽說了些風聲。"她抬手示意伙計開箱，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繡樣，最底下壓著張地圖，"趙明在城南有處染坊，明面上做靛藍生意，實則是他藏賬本的地方。"
林縛的目光掃過地圖上圈紅的位置——正是昨夜"耳報神"提到的城南破廟附近。"蘇東家為何幫我？"他指尖輕點地圖，"繡坊和商盟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蘇檀兒的嘴角勾起絲淡笑，她摘下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對著陽光一照，內側刻著極小的"林"字。"十年前，有個挑夫為了救繡坊的繡娘，被鹽商的馬踩斷了腿。"她的聲音輕得像片云，"那挑夫叫林遠山。"
林縛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望著蘇檀兒腕間的鐲子，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的半塊玉牌——也是這樣的老坑翡翠。
"今夜子時，染坊守夜的是個瘸腿老周，愛喝桂花釀。"蘇檀兒把地圖疊好塞進他手里，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按，"林公子，有些賬，該算算了。"
月光爬上染坊的青瓦時，林縛蹲在墻根的狗洞前。
他摸出懷里的桂花釀，隔著洞遞進去，聽見里面?zhèn)鱽?咕咚"的吞咽聲。"老周頭，我給您帶了新釀的。"他壓低聲音，"您且睡會兒，我?guī)湍匾埂?
狗洞里伸出只枯枝般的手，抓過酒壇。
等鼾聲響起，林縛像條影子般溜了進去。
染坊后堂的地板下有塊活板，他用短刀撬開時，霉味混著墨香涌出來——整整齊齊碼著的賬本，最上面那本封皮還新著，寫著"鹽鐵局往來"。
他快速翻了兩頁，指尖在"三萬兩疏通費"的條目上頓住——正是陳懷謙昨日提到的數(shù)目。
"咔嗒。"
門閂轉動的聲音像根針，扎得他后頸發(fā)緊。
林縛迅速把賬本塞回活板，翻身躲進染布堆里，靛藍的布幔垂下來，遮住他緊繃的下頜。
"周瘸子又偷懶。"趙明的聲音像塊磨鈍的刀，"那小挑夫要是真拿到了證據(jù)，明日商盟會議上，陳懷謙第一個要砍的就是你的頭。"
"趙總管放心。"另個沙啞的聲音響起，"黑風寨的人已經在去商盟的路上埋伏了，那小子要是敢?guī)е~本露面..."
"不。"趙明打斷他，靴底碾過地上的碎瓷片，"我要他死在自己人手里。
明日茶行的伙計會去碼頭提貨，我讓人在茶餅里摻了鶴頂紅——等李伯的茶行出了人命，陳懷謙就算想保他，也得先把他捆去見官。"
林縛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望著染布縫隙外趙明晃動的影子，聽著對方謀劃的每字每句，突然覺得系統(tǒng)面板上的光團在發(fā)燙——這次不是"初成"，而是更耀眼的"操盤·中階"。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他摸出懷里的炭筆，在賬本邊緣快速記著什么。
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他緊抿的嘴角，照見他眼里跳動的火。
李伯家的燈還亮著。
林縛推開門時，正看見老茶行老板坐在門檻上，手里攥著半塊冷掉的桂花糕。
聽見動靜，李伯抬起頭，白發(fā)在月光下泛著銀，"你...可查到了什么？"
林縛把染坊里的賬本往桌上一放，封皮"啪"地砸出輕響。
他望著李伯驟然瞪大的眼睛，又摸出懷里的炭筆記錄，一字一句道："趙明要在茶餅里下毒，明日碼頭的貨..."
"什么？！"李伯猛地站起來，椅子"哐當"倒在地上。
林縛按住他發(fā)抖的手，窗外的月光漏進來，照見他眼底的冷光："但他沒想到...這局，該我來操盤了。"
院外的更夫敲響了三更梆子。
梆聲里，林縛摸出袖中短刀，在桌上劃出道深痕——像道即將裂開的雷，正等著明日子時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