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蹲在瑤池的鎏金欄桿上。這個姿勢很熟悉，
就像五百年前我偷蟠桃時的模樣。但如今我穿著錦斕袈裟，頭上頂著斗戰(zhàn)勝佛的金箍。
池水映出我的倒影——一張毛臉雷公嘴，火眼金睛里卻泛著佛光。"大圣好雅興。
"王母娘娘的聲音讓我渾身猴毛倒豎。轉(zhuǎn)身時，我聞到她身上飄來的不是往日的仙香，
而是一種甜膩的腐臭味，像是熟過頭的桃子掉在爛泥里發(fā)酵了三百年。
"聽聞斗戰(zhàn)勝佛近來不食蟠桃？"王母的指甲劃過珊瑚樹，
那株三千年開花的珍品突然結(jié)出果實。蟠桃表面浮現(xiàn)的人臉朝我眨了眨眼，
又沉入果肉消失不見。我的金箍突然收緊，疼得眼前發(fā)黑。這痛感不對勁——自從成佛后，
緊箍咒早該失效了。"老孫..."我強忍著頭痛，"老孫天生石猴，腸胃不好。
"王母笑了。她緩緩伸出左手，那只一直藏在廣袖中的手。掌心的皮肉像熟透的桃皮般裂開，
一株小桃樹從骨縫里鉆出，枝頭掛著兩顆青桃，隨著脈搏輕輕搖晃。
我的火眼金睛不受控制地流淚。那些桃子上細密的絨毛，分明是無數(shù)血管在微微搏動。
"特意為你留的。"她掐下一顆遞來。碰到桃子的瞬間，我指尖的猴毛全都卷曲枯萎。
果皮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頂起一個個小凸起。這讓我想起五指山下，
那些在我耳朵里產(chǎn)卵的蜘蛛。瑤池水面突然沸騰。無數(shù)錦鯉翻著肚皮浮上來，
每條魚腹都裂開著，露出里面蠕動的桃核。池底鋪著的根本不是鵝卵石，
而是密密麻麻的佛珠，每顆珠子里都包著一粒發(fā)芽的種子。
"娘娘的蟠桃..."我后退半步，金箍棒在手中顯形，"娘娘好意心領(lǐng)了。
"我將蟠桃放回她滲著樹汁的掌心，"老孫突然想起約了二郎神切磋。
"王母的臉皮突然繃緊，鳳冠上的珍珠接連爆開，鉆出細長的桃樹須根。
她彎腰撿起腐爛的桃核時，脊椎發(fā)出樹枝折斷般的脆響。"真可惜。
"她的聲音忽然變成男女混響，"上次金蟬子也是這樣..."我縱云逃離瑤池時，
整個天庭都在腳下呻吟。祥云變得粘稠如膠，時不時有桃核從云層里刺出，
尖端正滴著琥珀色汁液。
南天門的增長天王四張面孔同時轉(zhuǎn)來——其中三張臉變成了桃子的側(cè)面，
剩下那張人面對我做口型："快......"話音未落，他的咽喉突然裂開，
一截桃枝噴著汁液鉆出。我揮棒擊碎那截樹枝，斷口處竟濺出漆黑的血液。通明殿前，
千里眼與順風耳正在啃食天將尸體。順風耳的耳道里伸出須根，像嗅探獵物的蛇信。
"大圣何事覲見？"千里眼問道，他的聲帶正在木質(zhì)化，每個字都帶著樹皮摩擦的沙沙聲。
我硬闖進殿，看見太上老君從丹墀上滾下來。這老道的白須間結(jié)滿小桃，隨著翻滾簌簌掉落。
那些桃子觸地即炸，每個果核里都蹦出只長著人臉的蜘蛛。
"斗戰(zhàn)勝佛...救..."他伸手抓我的靴子，指甲縫里嵌滿桃核碎片。我正要攙扶，
卻發(fā)現(xiàn)他手腕皮膚已浮現(xiàn)出木紋。丹墀之上，玉帝的九色蓮花寶座正在融化。
那些金玉花瓣全變成了腐爛的桃肉，滲出渾濁汁液。
玉帝頭頂華蓋垂下的瓔珞——分明是上百顆跳動的心臟，每顆心尖上都插著截桃枝。
"悟空啊。"玉帝開口時，有桃核從他嘴角滾落，"聽說你...不想吃蟠桃？
"殿角傳來窸窣響動。七仙女果籃里滾出的不是蟠桃，而是一顆顆干癟的心臟。
最年長的仙女天靈蓋已被掀開，顱腔里擠滿發(fā)芽的桃核。"斗戰(zhàn)勝佛連日操勞。
"太上老君不知何時爬了起來，他的道袍后背裂開大口，脊椎上排滿凸起的樹瘤，
"不如去老道的丹房坐坐？新煉的安神丸..."我看著他袖口露出的木紋手腕，
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八卦爐里的三昧真火?！獢匮_邊彌漫著甜膩腐臭。
二郎神靠在那柄染血的三尖兩刃刀上，天眼流著血淚，腳邊躺著幾具被剖開胸腔的天兵尸體。
"猴子，現(xiàn)在信我了？"他劈開撲來的赤腳大仙，那老神仙的肚臍眼里正伸出嫩綠的桃枝，
"整個天庭都成了那東西的苗圃！"哮天犬從陰影中竄出。這畜生渾身皮毛脫落，
裸露的皮膚上長滿桃膠狀的皰疹。它撲向二郎神的瞬間，
我的金箍棒與二郎神的三尖兩刃刀同時揮出——狗頭落地時炸開一團桃漿，濺在二郎神臉上。
那些液體像活物般鉆入皮膚，轉(zhuǎn)眼就在右頰鼓起桃形腫塊。
二郎神毫不猶豫削去自己半邊臉皮。"去三十三重天！"他把染血的兵器拋給我，
露出的面部肌肉正在快速木質(zhì)化，
"找鴻鈞老祖的...紫霄宮..."三十三重天的罡風刮得人生疼。
紫霄宮的匾額上爬滿根須，將"紫霄"二字纏成了繭。踹開殿門的瞬間，甜膩腐臭撲面而來。
鴻鈞老祖的肉身與道臺長在了一起，胸口生出參天桃樹，枝干上掛滿神仙化作的"果實"。
我認出最靠近樹干的那顆——玉帝的金冠嵌在桃皮表面，正隨著果實呼吸忽明忽暗。
"原來是你這猢猻。"樹干上的老祖面孔睜開眼，樹皮裂縫中滲出琥珀色汁液，"何必掙扎？
很快你也會成為新的...金丹..."我舉起金箍棒，卻發(fā)現(xiàn)自己掌心裂開口子，
粉嫩的桃芽正從血肉中探頭?；鹧劢鹁Φ囊曇袄?，
整個紫霄宮都在蠕動——地磚是壓實的桃核，梁柱是嫁接的桃木，連香爐里燃著的都是桃膠。
"好個以身合道。"我大笑著一棒砸向樹干，
傷口噴出的汁液在空中凝成血色篆文：【三界本就是株大桃樹】。
斷裂的桃枝里飛出無數(shù)帶翅桃核，
嗡嗡作響著組成鴻鈞扭曲的面容："你以為打破夢境就能醒來？"我的五指已經(jīng)木化，
皮膚呈現(xiàn)熟透桃子的色澤。三十三重天開始崩塌，
玉帝帶著漫天神仙從裂縫中涌來——他們的身體互相纏繞，融合成遮天蔽日的巨桃樹。
二郎神最后的傳音在耳畔炸響："猴子！核心在樹心！用三昧..."聲音戛然而止。
我低頭看著穿透胸膛的桃枝，上面開出一朵沾血的花。劇痛中我忽然看見三星洞的月光。
記憶像被撬開的核桃，七百年前的畫面清晰浮現(xiàn)。那時我剛漂洋過海找到靈臺方寸山，
跪在三星洞前的青石板上。露水打濕膝蓋時，洞門忽然無聲開啟。"猢猻。
"白衣道人立在月光里，拂塵雪白如新雪，"你從何處來？
"我叩頭答道："弟子東勝神洲花果山人士。"菩提老祖忽然輕笑。他的手指點在我眉心，
冰涼如三九天的山泉。后來在煉丹爐里我才明白，那指尖傳來的寒意，
是三粒菩提子沒入靈臺的觸感。"一粒保你性命。"老祖在石桌上擺開三枚青果，
"一粒開你慧根。"他忽然將第三粒按進我的天靈蓋，"這最后一粒，待你成佛時自會知曉。
"——————紫霄宮的桃枝貫穿胸膛時，我捏碎的正是第一粒菩提子。
金光中浮現(xiàn)出菩提老祖的虛影，他指尖綻放的玉清光芒將桃樹照得通體透明。我這才看清，
那些掛在枝頭的"神仙果實"，內(nèi)里都包裹著掙扎的元神。"癡兒。
"老祖的聲音在三十三重天回蕩，"當年教你七十二變，可沒說讓你變作肥料。
"他袖袍掃過之處，桃樹表皮紛紛剝落，
露出樹干中央的漆黑空洞——那里蜷縮著鴻鈞老祖真正的元神，已被桃樹根系纏成了繭。
第二粒菩提子在我齒間碎裂。甘苦交加的汁液流入喉頭，
五百年前偷吃人參果的記憶突然鮮活起來。鎮(zhèn)元子當時氣得發(fā)抖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