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九月的清晨，霧氣彌漫，仿佛被揉碎的冰碴一般，冰冷而潮濕。這些霧氣與哈德遜河的咸澀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味道，糊在聯(lián)合國大廈的玻璃幕墻上，讓人感到有些朦朧和模糊。
我緊緊攥著實習生胸牌，仿佛它是我在這個陌生環(huán)境中的唯一依靠。金屬的棱角在我的掌心刻出了一道月牙形的紅痕，隱隱作痛，但我并沒有松開手。每走一步，我都感覺自己像是踩在薄冰上一樣，小心翼翼，生怕會滑倒或者打破這片寂靜。
當我走到翻譯司時，透過雙層玻璃墻，我看到了里面的景象。二十幾個身影正襟危坐，每個人都戴著降噪耳機，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那敲擊聲透過玻璃傳過來，雖然有些微弱，但卻像某種精密儀器的心跳一樣，有節(jié)奏地響著，讓人感到一種緊張而有序的氛圍。
"蕭硯小姐？" 導師凱瑟琳的法式英語帶著圓潤尾音，她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光掃過我微微發(fā)顫的指尖，"這位是同聲傳譯組組長，程嵐。"
我轉(zhuǎn)過身去，突然感覺自己像是一頭莽撞的小鹿，直直地撞進了一片深潭般的目光里。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深邃而銳利，仿佛能夠穿透人的靈魂。
他剛剛摘下耳機，站起身來，深灰色的西裝袖口輕輕地擦過我的手背，留下了一絲雪松與煙草混合的冷香。那股香氣，就像是冬日清晨松林里的風，清冷而凜冽，讓人不禁為之沉醉。
他并沒有伸出手來，只是微微頷首，下頜線在頭頂?shù)臒艄庀?，劃出了一道冷硬的弧度。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浸透著格林威治標準時間凌晨三點的冷，緩緩地說道：“蕭硯。北外最年輕的同傳碩士？”
他的話語中似乎帶著一絲質(zhì)疑，又或者是一種挑戰(zhàn)。我不禁有些緊張起來，喉嚨干澀，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會議紅燈亮起的剎那，我感覺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程嵐已經(jīng)重新戴上耳機，指尖在特制鍵盤上翻飛，法文發(fā)言從他唇間流出，像黑巧克力在舌尖融化 —— 精準、流暢，還帶著一種韻律感，讓原本枯燥的中東局勢磋商聽起來像首敘事詩。我盯著屏幕上滾動的 "定居點爭議" 術(shù)語，喉間突然發(fā)緊，麥克風傳來的呼吸聲都帶著顫音。
"注意發(fā)言人左手的手勢，" 程嵐的聲音透過監(jiān)聽耳機響起，像冰錐刺破混沌，"那是情緒轉(zhuǎn)折點。" 他側(cè)頭時，金絲邊眼鏡反射的光恰好落在我顫抖的指節(jié)上，鋼筆在共享稿紙邊緣劃出批注："重音偏移，像踩錯節(jié)拍的芭蕾舞者。建議會后練習《費加羅的婚禮》詠嘆調(diào)氣息控制。"
當發(fā)言人提到“人道主義走廊”時，我的大腦突然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控制了一般，鬼使神差地將“corridor”這個單詞譯成了“passage”。就在我說出這個詞的瞬間，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程嵐手中的鋼筆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猛地頓住了。筆尖在稿紙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墨點，仿佛是一個無聲的驚嘆號，揭示著我的失誤。整個翻譯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時間凍結(jié)了，陷入了一片死寂。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像鼓點一樣在耳邊回響，越來越快，越來越響。
程嵐慢慢地摘下了一只耳機，然后緩緩地側(cè)過臉來。他的動作優(yōu)雅而從容，但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他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了一道扇形的陰影，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更加深邃而神秘。
“蕭硯，”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個音節(jié)都像是被精心雕琢過一樣，“在聯(lián)合國，一個詞的偏差可能會引發(fā)一場外交風波。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明白，為什么每年有三百個實習生，最終只有三個能夠留下來了吧？”他的話語就像一把冰冷的劍，直直地刺向我的心臟，讓我無法回避。
晨霧漸漸散去，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微卷的發(fā)梢上，卻沒給他眼底添半分暖意。我攥緊濕透的掌心，看著稿紙上那行冰冷的批注，第一次明白，這座金碧輝煌的語言宮殿，從來不是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