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陽爬上窗欞,曬得后背發(fā)燙,方知寧打著哈欠翻身爬起來,坐在床頭上看被褥鮮紅的大花醒神。窗外,是方老太同鄰居交談的大嗓門。
“昨兒聽我孫孫說你家三個娃娃不得了,能干的很,稻穗撿的最多。這下你不用擔心咯,等娃娃長大以后,肯定不愁嫁出去?!?/p>
方老太笑得合不攏嘴,卻又故作謙虛地擺了擺手,“嗐,現在說這些,那么久以后的事,誰說的準呀?!?/p>
屋里頭,方知寧轉了轉眼珠子,小手撐在床沿跳下地,踢踏著拖鞋,從柜子里翻出珍藏的小鐵盒。
鐵盒打開,里面躺著的是零零散散的錢。方知寧一張張拿出來,捋直,疊放在手心,嘴里還學著大人數錢的模樣,念念有詞:“一毛,兩毛,三毛……”一共一塊六毛。
其中,六毛是衛(wèi)生院收蟬蛻給的,剩下的一塊是三小只前段時間撅著屁股在田里撿稻穗賺來的。
清點完存款后,方知寧將鐵皮盒收好,抄起工具就要上山測試——離五塊錢的學費還差老大一截,哪還坐得???
一下午都泡在山上,直到暮色沉沉,方知寧才拖著步子回來,小臉繃著,嘴巴抿緊。
方蕎見狀,心里“咯噔”一下,該不會是工具不頂用吧?那大姐的學費有點懸了。
就在她思索還能做點什么別的副業(yè)時,小破孩鬼鬼祟祟將她拽到墻角。
“二姐,你看!”方知寧興奮地咧開嘴,露出被染紅的牙齒,“我在山上找到了一串山捻子,可甜了,你快嘗嘗?!彼麖囊露道锾统鲎虾诘臐{果,獻寶似的捧到方蕎眼前。
離得近了,方蕎也才看清他手指上的紅,好氣又好笑地擰了把他的臉蛋:“虧我還擔心你,沒想到你這家伙在山里快樂的很?!?/p>
“嘿嘿?!狈街獙幱懞玫夭淞瞬浣憬愕氖?,“別擔心,二姐,工具好用著呢,等明天你就知道了。你先嘗嘗,這串山捻子可甜了?!?/p>
方蕎猶不解氣,又戳了戳他的腦門,見方知寧敢怒不敢言地摸著額頭,她才覺得心口那股氣順了下去,接過那漿果放進嘴里。
揣著對工具的信心與期待,方知寧做了一晚上發(fā)財的美夢,樂得他天不亮就睜開了眼。此時,窗外還一片灰蒙。
“怎么醒這么早?”方志文半夢半醒間,大手在兒子背上胡亂拍了兩下,聲音里還帶著睡意。但方知寧躺不住了,他像條泥鰍一樣,靈活地從父親和阿爹的身上鉆出去,“咚咚”跑到隔壁把方蕎搖醒。
“你今天是打了雞血還是怎的?”方蕎被硬拉著走在上山的小路上,困得眼皮直打架,又被晨露打濕的草葉涼的一驚,睜開眼。
“二姐,我現在感覺心里有只兔子在撲騰,亂跳?!狈街獙幇粗乜?,眼睛亮得驚人,“你說,兔子是怎么鉆進去的?”
方蕎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準是你夜里睡覺張著嘴,山里的兔子精鉆進去安了家。”
這話糊弄三歲小孩還差不多。
方知寧撇了撇嘴,丟給她一個“你當我傻”的眼神,決定暫時不跟這個沒睡醒的人計較。
山間,晨霧還未散盡,空蕩的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姐弟兩人獨享“豪華大單間”。
方知寧急不可耐地松開方蕎的手,從背簍里掏出那根寶貝桿子。他隨意選中一棵粗壯的楊樹開始作業(yè)。
“咔噠”一聲,桿子調整成合適的長度,方知寧握住把手,頂端的弧形鐵絲網剛好能貼住樹干。然后,他的手腕輕輕用力,往下一帶,新鮮的蟬蛻就齊刷刷地落進網兜里。
方蕎看著不由瞪大了眼睛,往常要一炷香才能撿到的量,這會兒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采到了,果真好使。
當然,這種采集方法也不是沒有缺點,它會將完整的蟬蛻和破碎的蟬蛻混在一起,但那又怎樣,后續(xù)分揀就好啦,這般高的效率,瑕不掩瑜呀。
——方蕎雙眼放光地望著桿子,心里在盤算,收工回去后讓大伯也給自己來一套。
有此等神器加持,等其他小孩陸續(xù)上山后,方知寧已經掃蕩完好幾棵大樹,搜刮地一干二凈了。
只是,山間的蟬蛻量就這么大,一方采的多了,另一方自然就會少。
本來,提前上山撿蟬蛻其他小孩也不會說什么,可這并不包括方知寧這種開掛模式。
就好比一個蛋糕,原本大家拿的都是小勺,你一勺,我一勺,吃多吃少全憑手速,但突然間有個家伙掏出刀子,一下切了一半放進碗里,誰能樂意?
所以,先到的幾個小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時不時幽怨地看兩眼,對此,方知寧沒看懂,方蕎沒有管。
然而,等幾個天梁小孩也上山后,從先到的人嘴里得知方知寧的行徑,形勢一下就緊張了起來。
常言道冤家路窄。
這幾個天梁小孩剛好就是上次被方知寧撿了稻穗的那幫孩子。
在他們看來,搶稻穗也就算了,他們寬宏大量不計較,怎么現在連蟬蛻也要一起搶?尤其里面有好幾個是家里受寵的金疙瘩,哪曾受過這委屈,被看不起的地澤踩在頭上?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們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于是這群小孩就故意去別方知寧。
那頭,方知寧選中一棵樹準備采集,他們使了使眼色,一個小孩突地沖過去,用屁股將他頂開。猝不及防之下,方知寧踉蹌著倒退幾步,差點被樹根絆倒。
他穩(wěn)住身形后,抬眼看向那個得意洋洋的小孩,對方高興的活像只搶到地盤的猴子。方知寧無意同他們發(fā)生沖突,抿了抿嘴,默默轉身走向另一棵樹。
然而,這群孩子并不打算罷休。
方知寧剛舉起桿子,就又有人竄過來搶占位置。幾次三番下來,他也發(fā)現了這群人是存心找茬。
“不是,你們什么意思呀?!”方蕎將方知寧拉到身后,眉毛倒豎,她胸口堵著的那團火,終于從牙縫里迸出來。
“什么什么意思?”領頭的那個天梁小孩望東望西,就是不望著他們正面回答。
“還給我裝!”方蕎氣極反笑,“一個個跟沒長眼睛似的朝我們身上撞,當誰看不出來呢?”
“撞你又怎么樣了?這樹又不是你家的,誰都能撿?!币粋€胖得沒邊的天梁小孩斜吊著眼嗆道。
“我呸,方耀祖,你在這叫什么?”方蕎往地上啐了一口,“搶不過就使陰招,你還有理了?”
……
兩邊你一句我一句對噴,話趕話的,越說越氣,怒火直往天靈蓋上竄。不知是誰先推了一把,轉眼間兩撥人就扭作一團。
“哎哎哎,別打了,別打了?!?/p>
事態(tài)發(fā)展的突然,領頭的天梁小孩還沒反應過來,局面就失去了控制。他慌忙拉架,但上頭的方蕎和方耀祖打的最狠。另外幾個同方耀祖玩的好的小孩見朋友被揍,也自然而然地加入戰(zhàn)場。
方蕎一對多,方知寧肯定也不能袖手旁觀。
他握緊手里的桿子,盯著對面的動作,眼前快速劃過數據流,世界驟然變成網格狀的立體模型——左側方耀祖體型臃腫,手臂擺動幅度受限,存在防御漏洞。右側瘦高個男孩下盤不穩(wěn),重心偏移,可進行突破。
方知寧的小腿肌肉繃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手。
“啪,啪”兩下,眾人眼前一花,就見方耀祖和瘦高個被掀翻在地。
在場的小孩看著突如其來的變故,靜默片刻,便是一片嘩然。
大家不可思議地看著方知寧,就好像在看一個武林高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幾步。
被打倒在地的方耀祖漲紅著臉爬起來,惱羞成怒地想再次沖上去,卻見方知寧揮舞竹竿擺出一個防御的姿勢,他頓時就停住了腳步。
“你,你們給我等著!”方耀祖氣勢不足地撂下一句狠話,慌忙離開。
其他小孩見有人帶頭,咽了口口水,也跟著走人。畢竟,搶又搶不過,打又打不過,留下來做什么?
很快,山間就又空的只剩下方知寧和方蕎姐弟兩。
“你什么時候變這么厲害了?”方蕎用一種新奇的眼神,上下打量這個長得軟萌的“包子”弟弟,直把他看的耳根發(fā)燙。
“也不是我厲害?!狈街獙幉缓靡馑嫉負狭藫夏橆a,“是我手里的桿子厲害。他們拳頭再硬,也比不上我的桿子長,還沒碰到我就先被打倒了?!?/p>
方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哦!也是?!彼粲兴嫉攸c了點頭,看來下次跟人打架時不能空手,會吃虧。
將翻倒的背簍撿起,兩人又繼續(xù)搜刮樹上的蟬蛻。因著打跑了其他小孩,所以方知寧和方蕎半早上就收獲了原先三天的量,撿了滿滿一筐回去。
只是……志得意滿的他們顯然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凌亂,以及被揍出來的痕跡。
“我的老天奶,你們這是跟人打架了?有沒有哪里傷著了?”宋槐拉住兩個小孩,驚訝地聲音都變了調。他慌忙伸出手,隔著衣服在兩個小孩身上來回檢查。
“哈哈哈,伯嬤,我們沒事?!狈绞w受不住癢,蜷縮著身體往后縮。
“還笑,都掛彩了?!彼位敝父拱丛诜绞w眼角下的紅痕上,痛的小姑娘倒吸了一口涼氣,“嘶!”
“走,跟我回屋上藥去!”他好氣又心疼地摟著方知寧和方蕎進屋,掏出了紅藥水,用棉簽一點點涂在傷口上,“你們呀你們,萬一臉上留疤就知悔了?!?/p>
方知寧抿了抿嘴,心里不以為意,卻聰明地沒有說出來,乖乖聽訓,而方蕎則吸了吸鼻子,滿不在乎道:“那多威風,像是故事里的女英雄?!?/p>
宋槐拿他們兩個沒轍,只好說道:“下次再有人欺負你們,就跑回來跟我說,我上門罵他們爸媽去?!?/p>
“嘿嘿,伯嬤你真好。”方蕎親昵地靠在他身上,“寧寧肯定是像了你,早上就是他抄著桿子把那群混小子打走的?!?/p>
“真的假的?”宋槐狐疑,不太相信。
方蕎見此,一下就來了精神,手舞足蹈,聲情并茂地講述早上發(fā)生的事情,聽的宋槐嘴里時不時溢出幾聲驚呼。窗外,嘰嘰喳喳的麻雀仿佛也在應和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