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畫驚魂民國頂級文物修復(fù)師狄知白收到一件特殊委托:修復(fù)沾染血跡的《殘山祭雨圖》。
當(dāng)他在畫紙夾層里發(fā)現(xiàn)“2024救我”的求救血書時,
一個披著清朝官服的影子開始追殺他。逃命途中,
狄知白竟在巷口撞見穿著露臍裝的現(xiàn)代女記者林晚照。“那是我同事的字跡!
”她攥著血書渾身發(fā)抖,“這畫是他遇害前在兇案現(xiàn)場畫的…但畫中的祭壇血跡,
現(xiàn)實中案發(fā)后才出現(xiàn)?!弊窔⑺麄兊暮谟熬鼓軣o視物理攻擊?!白訌梻涣怂?!
”林晚照絕望舉槍時,狄知白突然撕開染血古畫覆上她的化妝鏡。
黑影在鏡中扭曲尖叫著消失,鏡面卻浮現(xiàn)出未來都市的鋼鐵叢林?!皠偛拍鞘鞘裁??
”林晚照聲音發(fā)顫。狄知白盯著鏡中自己染血的指尖:“不知道。但畫能穿越時空,
我們打開的‘門’好像不止一扇?!庇杲z密密匝匝地織滿了北平城的夜空,
像是誰在天上撒開了一張巨大的、浸透的灰網(wǎng)。戌時的梆子聲被雨泡得又濕又悶,
懶懶散散地蕩過幾條街巷,很快又被雨聲吞沒。幽深的院落里,
一絲昏黃的光從窗欞縫隙滲出,像黑暗中的一顆微弱獨眼,努力亮著。
狄知白坐在雕花窗邊一張寬大老梨木桌后。燈光映著他清雋的側(cè)臉輪廓,鼻梁挺直,
唇線薄而專注。二十歲的年紀(jì),已然是京城頂尖的古物修復(fù)圣手。此刻,
他的氣息放得極輕極緩,只有那雙修長干凈、仿佛生來就該觸碰世間極致精微之物的手,
在燈下穩(wěn)穩(wěn)移動。他在修補一幅清末佚名美人圖。少女眉眼欲訴還休,
薄絹上一點微小的損缺恰在唇畔,宛如美人一點未盡的嘆息。他用細如牛毫的尖筆,
挑上一點點調(diào)得極薄極透的礦物顏料,屏息凝氣地描。那謹(jǐn)慎的模樣,
像是生怕驚擾了絹本深處沉睡了百年的芳魂。就在這時,“篤,
篤篤”兩急一緩的叩門聲傳來,規(guī)矩中透著壓抑的急促。“進。”狄知白未抬眼。
管家老周側(cè)身進來,帶來一身微冷的潮氣,手中捧著一個約二尺長的紫檀木匣,
匣身密布著細細的雷紋。他走到桌案前,將那匣子輕放在桌上光線最亮處,
動作輕得如同擱置一顆一觸即碎的心。“爺,”老周嗓子壓得很低,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剛送來的……城東張二爺轉(zhuǎn)交,里頭是‘山雨’先生的重禮,
只求您一件事?!彼麖男渲谐槌鲆环獗”〉男殴{遞上,“信是給您的。
”信箋入手厚重、微涼。展開,
一手端麗卻隱帶風(fēng)骨的行楷入目:“狄先生鈞鑒:急呈前朝遺墨《殘山祭雨圖》一軸,
此物輾轉(zhuǎn)流離,已染塵劫,望先生妙手回春,重光其華。特備薄儀,不足為謝,唯祈速決。
畫自陰戾之所脫身,頗有些不祥之處,先生當(dāng)謹(jǐn)守心神,慎之又慎。山雨頓首,唯信不迷。
”“陰戾之所……不祥……”狄知白輕聲念著這幾個字眼,尾音在微涼的空氣中曳散。
他面上仍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淡泊,唯有長久懸停在桌邊的手指微微向內(nèi)蜷了一下,
隨即舒展開,穩(wěn)穩(wěn)落在那紫檀木匣冰涼的銅鎖扣上?!斑菄}”一聲輕響,鎖簧彈開。
一股復(fù)雜、難以言喻的氣息瞬間漫溢出來。濃重的、經(jīng)年累月沉淀下來的霉塵味打頭陣,
沖得人眉間微蹙。這味道底下,卻隱隱浮動著一絲難以被徹底掩蓋的、鐵銹般的腥甜,
極其微弱,卻又無比頑固地滲入鼻腔深處。狄知白動作頓了一頓,
眉宇間那點極淺的疑惑凝聚成一瞬的凝重,隨即又歸于專注。匣中錦緞襯墊之上,
靜靜臥著一卷墨色絹本。軸頭是烏沉沉的陰沉木,觸手生寒,沒有任何裝飾,
反而更顯內(nèi)藏兇險。畫軸展開的瞬間,整間暖室的空氣仿佛凝滯了幾息。
煤油燈的焰心不安地跳躍了一下?!稓埳郊烙陥D》。畫的并非通常的文人幽谷或仕女花間。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扭曲的陰戾之氣。畫面以淋漓的潑墨與尖利的皴擦構(gòu)成,
層疊的遠山壓抑得像要傾倒下來,暗沉如山鬼的脊背。近景是一片凄迷的雨幕,
雨絲斜貫畫面,被墨色洇染開,幾乎凝滯成灰蒙蒙的淚痕。雨幕深處,
是一座半坍塌的方形石壘祭壇,壇中央的巨石表面,雕刻著怪異扭曲的紋路——既非鳥獸,
也非云雷,而像某種無法辨識的原始符文,透著一股瘋狂的意味。整幅畫的光感來源不明,
仿佛是從祭壇中央那團最沉郁的黑影里滲出來的,照亮了雨水,
卻更襯得祭壇本身如同深淵巨口。畫面右下角,就在那詭異符文的邊緣,
一片刺目的暗褐色污漬,如同一個丑陋的疤痕,粗暴地覆蓋了符文的末端。
干涸的、厚重的、凝固了絕望的……血。狄知白的指尖隔著薄如蟬翼的護手生絹,
觸碰到那片血污覆蓋的區(qū)域。
就在那一剎那——冰冷的、針尖般銳利的刺痛毫無預(yù)兆地刺入指尖!仿佛那不是紙與墨,
而是一塊冰封了千載的死血!眼前的一切光影在瞬間急速扭曲、拉長、壓縮!
他看到的是無邊的黑暗。耳邊只有噼啪雨聲砸落的亂響,鋪天蓋地,震耳欲聾。黑暗中,
一張極度扭曲、因驚恐而徹底變形的臉猛然撞向視野中心!眼球凸出,血絲崩裂,
嘴巴張大到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發(fā)出無聲的、沖破喉嚨的凄厲尖嘯!時間被無限拉長,
死亡的氣息濃郁得如同實質(zhì)……“呼——!”狄知白猛地吸進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抽回手,
指關(guān)節(jié)瞬間握緊,抵住冰冷的桌面。畫紙冰冷滑膩的觸感殘留在指尖,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生命力。后背一片濡濕的冷汗,緊緊貼著里衣。
剛剛那轉(zhuǎn)瞬即逝的片段太真實,太恐怖,如同強行刺入靈魂的異物。窗外的雨聲依舊綿密,
屋內(nèi)只有他自己的心跳擂鼓般咚咚作響。煤油燈的火苗安靜地燃燒著,
墻上他的影子卻被拉得很長,微微晃動,像潛伏在角落里的鬼魅。
他強壓下心頭那股翻涌的情緒,銳利的目光再次聚焦于畫幅。方才觸碰時血污區(qū)域的邊緣,
生絹邊緣有極為細微的、不自然的翹起,若非經(jīng)驗豐富且觀察入微,極易忽略。
一個念頭閃電般刺入腦海。他再次戴上生絹護手,屏住呼吸,如同對待稀世奇珍,
小心翼翼地用極細薄的竹簽,探入那片血污邊緣、生絹之下畫心與裱層之間的狹隙。
指尖的每一絲顫動都傳遞著極細微的信息。觸感……不對!在裱褙紙之下,
畫心背面接近中心的區(qū)域,紙張的厚薄、質(zhì)地有了極其微弱的變化!
指尖傳來一處針尖般大小、卻硬實的異物感!時間仿佛凝固,
只有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中砰砰作響。狄知白凝神定氣,指間的竹簽化身游絲,
在那窄不容指的夾層間如游魚般輕巧地滑動。動作精細到毫巔,不敢有半分多余力氣,
生怕驚擾了這百年兇戾,或者……毀掉那夾層的秘密。終于,竹簽的尖端探準(zhǔn)了那硬物邊緣。
一個幾不可聞的“嗤”聲,如同蝴蝶悄然掙脫了繭殼。
一片僅指甲蓋大小、卻堅韌異常的物事被緩緩挑出夾層。它觸手冰涼滑膩,質(zhì)地非紙非絹,
竟如玉石,閃爍著一種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內(nèi)蘊的冷光。他將其置于燈下,
小心展開這數(shù)次對折的薄片。三個字。如同三根染血的冰錐,
狠狠扎進狄知白沉靜如淵的眼眸深處——“2024救我”硬筆所書。墨跡沉烏,力透紙背,
每一個筆畫末端都帶著倉皇出逃般的鋒利頓挫,凝固著絕境之人最后的掙扎與無聲嘶吼!
紙片本身透著一股非金非玉的陌生冰涼。2024?!一個毫無道理的、荒謬絕倫的年份!
如同晴天一道焦雷,將他所有的思維都炸得粉碎。
狄知白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猛地竄上后頸,頭皮陣陣發(fā)麻。
那幻象中驚怖的面孔與這墨跡淋漓的求救,瞬間形成某種令人脊背生寒的呼應(yīng)。窗外,
檐下一聲被雨水淹沒的輕響——一根細小的枯枝,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沉重的秘密,
悄然斷裂。幾乎是響聲傳來的同時,狄知白全身的肌肉驟然繃緊!
一種比剛才觸碰血跡時更陰冷、更粘稠、更充滿了毀滅意味的注視感,陡然穿透窗紙和雨幕,
死死地釘在了他的背上!那目光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蛆蟲,
正緩慢地、貪婪地、充滿惡意地爬過他的脊椎。瞬間,他手臂一掃?!班邸钡匾宦曒p響,
將那片寫滿詭異文字的薄片塞進貼身口袋深處,同時另一只手拂滅了桌上的油燈!
動作行云流水,帶著千鈞一發(fā)才有的決然和精準(zhǔn)。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房間,伸手不見五指。
唯有那粘濕如蛇信的注視感,如同活物一般,依舊牢牢釘在他方才的位置,
冰冷且貪婪地舔舐著窗欞。窗外只有雨聲,單調(diào)而持續(xù),
那窺視的存在似乎就融在這無邊的雨夜里,無聲無息,卻又無處不在。時間被無限拉長。
狄知白貼在書案后的陰影里,背靠著冰冷堅硬的墻壁,連呼吸都壓到了最低,
血液在耳鼓里沖擊著,幾乎蓋過了窗外連綿的雨聲。腳步聲?沒有。移動的風(fēng)聲?也沒有。
只有那如跗骨之蛆的、冰冷刺骨的注視感,隔著一層薄薄窗紙,在黑暗中靜靜盤踞。
狄知白猛地睜開眼,剛才的幻象如冰冷的潮水般退卻,留下刻骨的心悸。
求救的紙條緊緊貼在胸前,卻燙得像塊火炭。這修復(fù)工坊絕不能久留,
那窗外的“東西”絕不會僅僅滿足于窺伺!祖父……唯有掌控著狄家無數(shù)秘密的祖父,
或許能在這令人窒息的迷局中給他一線微光。2 鏡中異界必須馬上離開!他動作快如幽靈,
將裝有《殘山祭雨圖》核心畫心的特制防水小皮囊貼身束好,毫不猶豫地拉開側(cè)門,
一頭扎進冰冷綿密的雨夜。雨下得更大了,鞭子似的抽打著窄巷。
兩側(cè)高聳斑駁的青磚墻被雨水浸潤成濃墨般的深黑,在夜色中向高處延伸,擠壓著視線,
只留下頭頂一條灰蒙蒙的狹窄天空。狄知白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在迷宮般的小巷中穿梭,
腳步聲被大雨完美地吞沒。然而,拐過第三個彎角時,
一股強烈的、足以凍結(jié)骨髓的危機感毫無預(yù)兆地攫住了他全身!
前方巷口本該是通往大街的通道,此刻卻被一片化不開的濃稠黑暗徹底堵死。
黑暗勾勒出一個高瘦怪誕的輪廓。一頂樣式古拙,檐角和頂珠線條僵硬的烏紗帽,
突兀地頂在一件寬大得如同戲服的暗青色官袍之上。帽檐壓得極低,徹底淹沒了面目,
只留下兩個深邃到令人心悸的黑洞。巡夜人!它的出現(xiàn)毫無聲息,
仿佛本就融在這黑暗潮濕里,只在狄知白闖入視線的剎那凝聚成形。寬袍大袖垂著,
像一面浸濕的裹尸布。它沒有絲毫動作,卻帶來無與倫比的毀滅性壓迫感,雨水落在它身上,
竟仿佛被一層無形的死域隔開,連聲音都湮滅了。狄知白的心臟驟然沉落谷底!
他毫不猶豫地暴退!身體扭轉(zhuǎn)時帶起水花,動作幾乎快成了殘影。
就在他身形閃避的一剎——“嗤!”一道細微到極致的破空聲撕裂雨幕,
貼著他的太陽穴掠過!一股冰冷的、能消融鋼鐵的惡意尖嘯著擦過皮膚!
他眼角余光驚鴻一瞥,那“巡夜人”并未移動腳步,
只是垂在袍袖中的一只枯瘦、青黑色如同腐朽樹枝的手,正縮回袖中,
帶起一線微不可察的、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的漆黑軌跡。退路被無形的力場堵死!
狄知白眼角余光捕捉到身后,那冰冷的粘滯感如同實質(zhì)化的陷阱,正飛快向他包抄而來!
前方是緩步逼近的詭異官袍死影!雨水冰冷地打在臉上,空氣被壓縮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完了?他腦中瞬間掠過這個絕望的字眼。就在這時!束在胸前的防水皮囊中,
貼著他心臟放置的那幅《殘山祭雨圖》畫心,毫無征兆地躁動起來!
它如同感知到終極危險的活物,
驟然散發(fā)出一種穿透了時間煙塵的、清冷而強大的淡藍色微光!
這光芒如同一束純凈的月光刺破了污穢的囚籠,瞬間穿透了皮囊,以狄知白的手掌為中心,
猛地蕩漾開來!淡藍色的光暈無聲地擴散成一個柔和的弧形光罩,
將迎面壓來的青袍死影猛地籠罩其中。“呃——!
”一個非金非木、如同老舊齒輪被強行掰動般尖銳刺耳的嘶鳴,
第一次從巡夜人那深不可測的帽檐下發(fā)出!它整個僵直的身軀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仿佛被迎面潑上了無形強酸。那頂死氣沉沉的烏紗帽怪異地抖動著,
帽檐下兩點虛無的黑洞爆發(fā)出痛苦與難以置信。它伸出的那只枯爪猛地縮回,
寬大的袍袖像是被無形的火焰點燃邊緣,劇烈地卷曲、湮滅了一部分,
露出里面更深沉粘稠的黑暗。淡藍光暈中,碎片化的景象,海嘯般涌入狄知白腦海!
不再只是黑暗的雨聲和模糊的驚懼面孔——一個燈光慘白、極其狹小局促的房間!
墻壁上貼滿凌亂的圖紙和污跡。畫面中心是那張《殘山祭雨圖》!畫布上墨跡似乎還未干透,
雨夜的陰森和祭壇符文的詭異被描繪得栩栩如生,右下角正是一片淋漓的、新鮮的殷紅血跡!
握筆的人正驚恐地對著畫!
那是個穿著怪異緊身外衣(林晚照稱之為“牛仔夾克”)的年輕男人,他臉色慘白如紙,
臉上沾著新鮮的血跡,眼神渙散瘋狂得如同崩潰邊緣的野獸!
他抓起畫架上另一張質(zhì)地古怪的光潔薄片,用一根硬物(筆?)飛快寫下“2024救我”,
然后顫抖著手,正瘋狂地將那染血的求救信塞向另一幅堆疊的畫作夾層……“砰!
”一聲巨響!房間的門被從外面狂暴撞開!
光線瞬間被一具高大、冰冷、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陰影徹底吞噬!
那陰影的輪廓在模糊的記憶碎片中微微扭曲——戴著一頂樣式陳舊僵硬的帽子……烏紗帽!
狄知白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幻象里的輪廓,與眼前步步逼近的死影,完全重疊!
時間只過去半息不到!巡夜人從猝不及防的痛苦和暴怒中恢復(fù)的速度遠超狄知白想象!
帽檐下爆發(fā)出更狂暴、更陰戾的嘶吼,另一只一直垂在袍袖中的枯爪猛地揚起!這一次,
五指如鉤,掌心黑氣繚繞凝聚,形成一團劇烈旋轉(zhuǎn)、仿佛能瞬間絞碎空間的黑洞風(fēng)暴,
帶著撕裂一切物質(zhì)的毀滅氣息,當(dāng)頭向狄知白砸落!速度比之前更快上三分!
淡藍色光罩被這純粹的惡意死氣沖擊,發(fā)出劇烈震顫的哀鳴,光芒急速黯淡下去!
身體本能對死亡的預(yù)警嘶鳴到了頂點!狄知白沒有半分猶豫,
在那黑色死光降臨前的最后一個剎那——他借著剛才暴退尚未完全散盡的沖勢,
左腳猛地蹬在左側(cè)濕滑冰冷的青苔墻磚上!身體如同離弦之箭,
在巡夜人龐大而詭異的感知與鎖定出現(xiàn)一絲裂隙的瞬間,硬生生折出一個不可能的角度!
“嘭!”狄知白整個身體像炮彈般,
狠狠撞在一扇隱藏在墻根拐角、布滿鐵銹和朽木的厚重小門!
那扇似乎早已被人遺忘的小角門,應(yīng)聲向內(nèi)塌陷!他整個人收勢不及,
滾入門后深重的黑暗之中,帶起一片霉朽嗆人的飛灰!“嗷——?。?!
”巡夜人挾帶黑色風(fēng)暴的枯爪狠狠砸落在狄知白剛才立足之處,空無一物。
只抓碎了冰冷的青石板和瓢潑的雨水!狂暴到非人的怒嘯在狹窄的小巷中猛烈回蕩,
震得墻頭搖搖欲墜的瓦片簌簌落下!
它帽檐下兩個黑洞死死“盯”著那扇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合攏、仿佛從未存在的暗門,
袍袖如同燒焦的蝶翼般狂怒地飛舞著,卻終究沒能跨過那道吞噬了目標(biāo)的門檻。
幽深回廊如同巨獸的腸道,散發(fā)著濃烈刺鼻的樟腦和古老線裝書的混合氣味。
這里是狄府真正的心臟,非請莫入的禁地——藏經(jīng)閣。狄知白一身水漬尚未干透,
泥水順著他的衣擺滴落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留下污濁的印記。他站在書案前,
聲音低沉清晰,將詭異畫卷、夾層中的求救信、“巡夜人”的出現(xiàn)與追殺,
毫無保留地敘述出來,只是略去了自己那短暫而恐怖的“回溯”經(jīng)歷?!啊娓?,
”他抬起微濕的眼睫,看著書案后那位須發(fā)皆白、身著暗紋綢衫的老者,“那張紙,
‘2024救我’,絕非惡作劇。那東西,它能穿墻引風(fēng),無視雨幕,絕非塵世之物!
”狄老爺子狄敬庭端坐于寬大的酸枝木太師椅中,一手扶著座椅冰冷的云紋扶手,
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聽罷狄知白的陳述,他那向來如古井般深不可測的臉,
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的波動。眼中先是爆出難以置信的銳光,隨即,
那銳光迅速被一種深沉的忌憚和……一種近乎恐懼的陰霾所取代。他蒼老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猛地一掌拍在書案上!“胡鬧!”低吼聲如同滾雷在閣中炸響,
震得書架上積年的微塵簌簌落下,“孽障!誰給你的膽子沾手這等邪祟之物?!
”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狄知白胸前,“東西呢?那封信!那幅畫!現(xiàn)在!
立刻給我交出來毀掉!”他喘了口氣,
聲音帶著遲暮英雄的沉重與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森寒:“狄家祖上……造過孽!
碰了絕不能碰的禁忌!那是……不該存于人間的門戶!”他的聲音倏然壓低,
帶著刻骨的懼憚,“‘巡夜人’是守門狗!是索命的厲鬼!它們只有一個目的,
清理一切不該知曉、不該靠近、不該存在的錯誤!”他猛地前傾身體,手伸向狄知白,“信!
畫!交出來!燒了它!否則狄家……必遭滅頂之災(zāi)!”蒼老的聲音帶著末路的絕望。
就在這時,閣外傳來侍女怯怯的通報聲:“老太爺……少爺……有,
有位姓林的姑娘……說有極其重要的事,
非見少爺不可……說是與……與一幅古畫有關(guān)……”聲音在狄敬庭暴怒的目光下越來越低。
狄知白心頭猛地一跳!姓林的姑娘?古畫?他下意識地側(cè)了側(cè)身。
祖父因暴怒和激動暫時離位,正走向旁邊的書架,似要找什么東西。就在這側(cè)身的瞬間,
狄知白眼角的余光無意間瞥向了父親書案左側(cè)墻壁上,
懸掛的那一面碩大的水銀玻璃古董壁鏡。鏡面清晰。鏡中映出他身后空闊的墻壁一角,
那里本該空無一物。可是——就在那映照的位置,
一團漆黑的、扭曲蠕動的陰影正懸浮在半空中!它不停地變化著形態(tài),
破碎的畫面在其深處瘋狂閃爍、撕裂、重組。那里面有傾盆暴雨,有坍塌的石壇,
有扭曲的符文,
張模糊而驚怖的人類面孔在無聲地尖叫、湮滅……仿佛無數(shù)時空碎片攪拌在一起的地獄投影!
那團黑暗正在一點點向鏡中他所處的位置“沉降”!狄知白頭皮轟然炸開!
一股寒氣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偷剞D(zhuǎn)過身——身后墻壁潔白,空無一物!
只有狄敬庭疑惑、不耐又帶著一絲審視的目光掃向他。方才那恐怖景象,如同從未發(fā)生。
是幻覺?還是這面鏡子……只映照了表象世界不愿顯露的“真實”?“我去見見那姑娘,
祖父?!钡抑椎穆曇舢惓F届o,平靜得幾乎沒有任何波瀾,他微微低頭,
避開了祖父渾濁卻銳利的目光,大步走出那令人壓抑窒息的書房。會客廳。
當(dāng)看到那位站在堂中的陌生女子時,狄知白呼吸幾乎為之一窒。她全身濕透,
穿著一套緊束上身、露出清晰腰線(那便是所謂的“露臍裝”?
)和雙腿的怪異現(xiàn)代裝扮(后來狄知白知道這叫T恤和牛仔褲)。
濕漉漉的短發(fā)緊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嘴唇凍得毫無血色,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像荒野中的孤狼,
里面燃燒著固執(zhí)而危險的光芒。她渾身沾滿泥漿,狼狽不堪,
卻緊握著一部金屬制成的怪異東西(后來才知道是手機),倔強地盯著他,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暗蚁壬??”女子的聲音帶著長時間奔波和寒冷帶來的顫抖,
卻又異常直接,“我叫林晚照。我從很遠的地方……來找一幅畫。
”她從身后一個同樣濕透的古怪斜挎包里,
艱難地抽出一張揉皺又展開、邊緣被水浸潤模糊的黑白印刷稿,舉到狄知白面前,
“《殘山祭雨圖》。這幅畫,在你這里嗎?”狄知白的瞳孔在看清印刷稿的瞬間驟然收縮!
雖然畫質(zhì)粗糙,
圍、那詭異的殘破祭壇石壁、那扭曲的符文……與此刻被他藏在皮囊中的那幅詭畫何其相似!
更讓他心臟幾乎停止跳動的,
是印刷稿右下角那個特意用紅色油墨圈出的、模模糊糊的深色污跡!
與他畫卷上那片凝固的血痕,位置分毫不差!林晚照盯著狄知白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心頭如同點燃了一簇野火。她深吸一口氣,
強行壓住身體的顫抖和聲音里的哽咽:“別再裝糊涂了!這幅畫是我同事——小陳,
失蹤前最后出現(xiàn)在……兇案現(xiàn)場的作品!那間……就是他被害的屋子!”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絕望的控訴,“那間畫室滿地都是血!小陳的血!
就在這畫架前……”她指向印刷稿上那片刺目的污跡區(qū)域,眼圈通紅,
“警察說畫上的污點……就是小陳留下的!
可他們沒告訴你……也不相信……那祭壇上最大的那片污跡!”她聲音陡然變得銳利如刀鋒,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現(xiàn)實寒意:“那片地方……在案發(fā)當(dāng)時的現(xiàn)場……根本不存在!
是兇手逃離后,才像被幽靈畫上去一樣……一點點在畫中……憑空‘出現(xiàn)’的!
”她因激動而微微喘息,“所以……所以那幅畫……它在‘記錄’!
它在告訴我們……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兇手之后……它還在那里……它在殺人!
它在完成一場祭祀!”狄知白靜靜聽著。四周的空氣像凝固的冰塊,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門外,府里請來的幾個護院壯丁早已持著棍棒戒備,
卻只敢在門廊下遠遠徘徊,大氣不敢出。窗外天色完全黑透了,
藏經(jīng)閣方向的燈光不知何時熄滅,整座府邸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死寂中,
如同暴雨前最后的窒息。林晚照的話音剛落下,
一個護院帶著哭腔的慘叫就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安靜:“鬼!在……在水池子那邊!
”緊接著是幾聲沉悶、仿佛打在朽木上的棍棒聲,
然后便是接連幾聲凄厲的慘叫與身體重重倒地的聲音!狄知白眼中最后一點疑慮被徹底焚盡!
他猛地從貼身小皮囊中取出那張浸透著無盡絕望的求救薄片,展開,
指尖微顫地將那四個字——“2024救我”——直直地遞到林晚照眼前!
林晚照的目光剛觸到那薄片光潔得不像凡物的質(zhì)感時還帶著一絲茫然,
可當(dāng)那熟悉的、如同刀刻斧鑿般的硬朗字跡刺入她的視線——“啊——!
”一聲短促得幾乎斷裂的、混合著驚駭和巨大悲痛的尖叫從她喉嚨里擠壓出來!
她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骨頭,猛地搖晃了一下,幾乎栽倒!
她伸出顫抖得無法自控的雙手,似乎想去抓那張薄片,
又不敢觸碰那承載著好友最后絕望的存在?!笆切£悺顷愬P的字!
”她的聲音已經(jīng)完全變了調(diào),撕裂著聲帶,每一個字都像在泣血,
眼淚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涌出,混合著雨水和泥污淌過臉頰。她猛地抬頭,
那雙盈滿淚水如同碎裂琉璃的眼睛死死盯著狄知白,里面是地獄般燃燒的痛苦和無解的瘋狂,
“2024!今年就是2024年!這是他……他在被殺前寫的!在他自己的血里寫的!
他看見那東西了!他看見了!那怪物……它就在畫里!它追著他到了那個房間!它殺了他!
”最后幾個字完全變成了崩潰的哭喊和控訴,她死死攥著狄知白的手臂,
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那怪物……它在哪里?!它在哪里啊——?!”窗外,
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影徹底被墨色吞噬。整個庭院漆黑如墨。絕對的死寂中,
一種沉悶而規(guī)律的、敲擊在濕漉漉青石板上的聲音緩緩響起。嗒。嗒。嗒。不是腳步聲,
更像是一件巨大的、沉重堅硬的器物拖著、點過地面,發(fā)出的冰冷鈍響。每一下,
都像沉重的鼓槌敲在兩人幾乎繃斷的心弦上。
一股無法言喻的、令人靈魂都本能畏縮的陰冷死氣,如同彌漫的瘟疫,
無聲地滲透進廳堂的每一個角落??諝夥路饍鼋Y(jié),黏稠得無法流動。
連剛才院中不知名的蟲鳴都徹底絕跡。“它……來了……”林晚照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臉白得像一張被揉皺的紙。她猛地松開狄知白的手臂,
近乎本能地翻手從腰間拔出那個金屬物件——狄知白這才看清那如同袖珍手銃的武器,
她稱之為“槍”。巡夜人那詭異的烏紗帽頂,
終于一點點地從門洞邊緣的黑暗中“浮”了上來,如同從漆黑深潭中升起的鬼首。
寬大的青色官袍如同飽吸了死亡的霧瘴,在地面無聲拖曳。它沒有踏入廳堂,
而是停留在門檻外的陰影里,帽檐下那兩個深邃的黑洞,
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地“鎖定”了屋內(nèi)的兩個目標(biāo)。
林晚照幾乎是狂亂地朝著門口那恐怖的輪廓扣動了扳機!“砰!砰!砰!砰!
”刺目的橘紅色火舌在濃稠的黑暗中狂暴噴吐!金屬彈殼叮叮當(dāng)當(dāng)砸在鋪著青磚的地面上,
發(fā)出刺耳的脆響?;鹚幭鯚煹臍庀⑺查g彌漫開來。無效!徹底的無效!
那幾顆足以擊穿牛骨的子彈,如同撞上無形的鐵壁水墻!在距離巡夜人身體一尺之處,
詭異的空氣波紋陡然劇烈蕩開!子彈帶起的致命氣流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钡膸茁曒p微爆響中扭曲、變形、金屬彈頭像被高溫瞬間熔軟,
化作幾滴熾熱的、猩紅的鐵水滴落!連那件青袍的衣角都未曾撼動分毫!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林晚照絕望地嘶喊著,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渙散。
槍口還在冒著淡淡青煙,但她握槍的手已經(jīng)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落葉。
那超乎理解、徹底碾碎希望的一幕,比死亡本身更令人崩潰。
狄知白卻在林晚照槍聲爆響、巡夜人微微昂首如同嘲諷的剎那,
如同終于覓得獵物弱點的獵豹般動了!方才林晚照那驚世駭俗的現(xiàn)代武器,
以及眼前巡夜人子彈無效的詭異場景,如同兩條跳躍的火線在他腦中瞬間貫通!
他眼中陡然爆發(fā)出決死的光芒!生死一線,唯有……那個辦法!他閃電般探手入懷!
皮囊撕裂!包裹著核心畫心、早已浸透了污濁雨水和泥土的暗色油布被他一把扯出!
布角掀開的瞬間,那畫面中祭壇上大片凝固的暗紅血跡暴露在空氣中,仿佛有了生命般,
蒸騰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絕望甜腥的氣息!“鏡!”狄知白一聲暴喝,
如同驚雷在絕望的死水中炸響!他并非對林晚照說話,更像是在對自己發(fā)出最后的指令。
就在林晚照因他的動作而驚愕失神的瞬間!狄知白的手如同離弦之箭,快得只留下一片殘影!
他沒有絲毫憐惜,更沒有半分猶豫,五指箕張,帶著一股撕開命運的狠戾,
硬生生將那片染血的畫心從油布上一把拽離!與此同時,他另一只手如毒蛇出洞,
精準(zhǔn)無比地伸向林晚照因為極度驚恐而自然垂落在腿側(cè)握著槍的右手!目標(biāo)不是槍,
而是她手掌中緊握的那件東西——那面小小的、锃亮的現(xiàn)代化妝鏡!“你……?!
”林晚照只來得及發(fā)出半個破碎的音節(jié),手中的化妝鏡已被狄知白劈手奪過!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巡夜人似乎感知到了某種前所未有的威脅迫近!
帽檐猛地掀高了一線,如同被激怒!袍袖驟然如烏云般翻卷揚起!
一只枯槁、青黑、表面蠕動著比深淵更深沉粘稠的黑暗的利爪,帶著湮滅一切的氣息,
如同崩塌的擎天之柱,從它胸前驟然探出!利爪撕裂空氣,無視了空間距離,
直取狄知白心臟!也就在這時!狄知白將那幅染血的殘破畫心!
帶著上面那大片絕望暗紅的祭壇血污!狠狠拍向了被奪來的化妝鏡那平滑冰冷的鏡面!
冰冷的鏡面,滾燙的、浸潤著絕望生靈熱血的古畫!兩者猛烈接觸的瞬間!滋——啦——!!
!一聲扭曲刺耳、仿佛千萬張玻璃同時被蠻力揉碎的噪聲猛地炸開!
非金非石的摩擦撕裂聲混合著高頻的嗡鳴,瞬間穿透鼓膜,直刺靈魂深處!
一圈肉眼可見的、瘋狂震蕩的漣漪以撞擊點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那漣漪的邊緣模糊不清,
高速飛旋——遠山、暴雨、坍塌祭壇、古老的符文、閃爍的霓虹光影、扭曲的鋼鐵城市輪廓!
如同被打碎后強行攪拌在一起的時空萬花筒!
那只攜帶著湮滅氣息、幾乎已觸及狄知白衣襟的青黑利爪!
正正轟擊在了畫心覆蓋的鏡背位置!“不——?。?!
”一個絕非人類所能發(fā)出的、混雜了驚怒、劇痛、以及難以置信的恐懼的尖厲嚎叫,
從巡夜人那烏紗帽下猛地爆發(fā)出來!聲波如同實質(zhì)的鋼針刺穿了在場的兩人耳膜!
林晚照痛苦地捂住耳朵跌倒在地。在鏡面與畫心雙面夾擊形成的劇烈震蕩光圈中!
巡夜人那只恐怖的手臂被死死“黏”在了鏡背之上!手臂、連同它那寬大的青色袖袍,
像被投入熔爐的油脂,瘋狂地蠕動、扭曲、沸騰!
構(gòu)成其“形體”的粘稠黑暗仿佛被一雙無形巨手抓住,
正被強行從深沉的粘滯中暴力拉扯、剝離、扯碎!它的身體劇烈地顫抖,
烏紗帽如同暴風(fēng)雨中的危巢般瘋狂抖動!它試圖掙扎收回手臂,
但鏡中傳出的那股奇異的震蕩扭曲之力仿佛擁有莫大的吸扯力,
正源源不斷將它袍袖下的黑暗物質(zhì)強行抽離!“呃……呃啊……”非人的痛苦嘶吼斷斷續(xù)續(xù),
充滿了即將崩壞的絕望!鏡面那平滑堅固的鍍層,
在承受了這恐怖力量的對沖和扭曲時空的沖擊下,如同脆弱的蛋殼般,
猛地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白色裂痕!“咔嚓!”一聲刺耳的脆響!整塊鏡片徹底碎裂!
細小的玻璃碎片如同被炸開,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四散飛濺!隨著鏡面的完全碎裂,
覆蓋其上的殘破畫心也如同被點燃的枯葉,
在震蕩的漣漪中無聲無息地化作了無數(shù)暗紅色、帶著焦臭青煙的細碎灰燼,飄散在空中!
“嗷——?。。 毖惨谷税l(fā)出一聲拉長到極限、充滿無盡不甘與撕裂的最終嘶鳴!
整具高瘦扭曲的身軀被那破碎鏡面形成的、短暫而劇烈的不穩(wěn)定時空漩渦徹底吞噬!
只余下烏紗帽尖頂和一片迅速湮滅于虛空的青袍殘角!碎片稀里嘩啦落了滿地。
漫著硝煙、刺鼻的焦臭味、濃烈的血腥氣以及一種……仿佛通電燒灼后殘余的古怪金屬腥氣。
死寂,重新籠罩了這間劫后余生的廳堂。林晚照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
全身都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胃里翻江倒海。她臉色慘白得如同剛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
奇特的碎片——像是某種堅硬、冰冷、表面流淌過銀色波紋卻最終凝固如同焦炭的黑色晶片,
邊緣有著無法理解的細微刻痕。她伸出指尖,
顫抖著想要觸碰那異乎尋常、仿佛來自宇宙盡頭的物質(zhì),又猛地縮回,
仿佛那是個滾燙的烙鐵。她艱難地抬起頭,望向幾步之外、唯一還站立著的狄知白。
他逆著門外透進來的一線昏暗光暈站著,背脊挺直如同標(biāo)槍,微微低垂著頭,
看著自己那只剛剛撕碎了畫卷、拍碎了鏡面的手——掌心一片狼藉,
沾滿了畫卷化成的黑灰和干涸的血泥,更有兩三道新鮮的、被飛濺鏡片劃出的細長傷口,
正緩慢地滲出暗紅色的血珠,與那些干涸的污穢融在一起。
“剛……剛才……那到底是什么東西……”林晚照的聲音嘶啞得幾乎發(fā)不出音,
破碎得不成調(diào)子,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深入骨髓的后怕和茫然,如同剛從最深沉的噩夢中驚醒。
狄知白緩緩地抬起頭。那張清俊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疲憊,
像經(jīng)歷了一場耗盡所有心力的跋涉。他攤開那只血跡斑駁的手掌,
目光深沉地掠過上面凝固的、來自遙遠時空的絕望之血,又越過林晚照的肩膀,
看向門外庭院角落那面一人高的、鑲著精致銅框的古老西洋座鏡。鏡框華麗依舊,
但厚厚的玻璃鏡面上,
震蕩而殘留的、無數(shù)細密的白色蛛網(wǎng)狀裂痕正在迅速蔓延、加深、發(fā)出細微卻連續(xù)的咔咔聲。
裂痕深處,在那鏡面的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飛快閃爍、扭曲!
只是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短到如同錯覺。
冰冷的、流線型的、反射著絕對理性冷酷光芒的金屬墻壁!
巨大的管道如同冰冷巨蟒交錯盤旋!刺目的白光下,
隱約有懸浮的、非人形態(tài)的光影在飛速移動!異于凡塵!超出想象!
那景象只存在了零點一秒,便徹底隱沒在破碎的、恢復(fù)成普通倒影的鏡面深處。
狄知白的目光緩緩收回,重新落在他那只染血的手上。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形成一個沒有任何溫度、也沒有任何笑意的弧度。他開口,聲音低沉如同磨砂的石塊,
帶著一種洞悉了無盡漩渦般的平靜和沉重:“畫作……能穿越時間的界限。
”他的指節(jié)緩緩收攏,抹開了掌心那團濕膩的污血混合物,只留下指縫間更深的痕跡,
“但我們剛剛撕開的……”他抬起眼,那雙深邃的眸子如同浸透了千年寒水的古玉,
倒映著林晚照眼中未消的恐懼,
以及門外那面正在無聲崩裂的銅框座鏡:“……那道‘門’后面的世界,好像還不止這一個。
”3 深淵之門“畫作……能穿越時間的界限?!钡抑椎穆曇魩е环N塵埃落定的嘶啞,
如同在敘述一個既定而沉重的法則,“但我們剛剛撕開的……那道‘門’后面的世界,
好像還不止這一個?!彼鹧郏请p深邃的眸子如同浸透了千年寒水的古玉,
越過林晚照驚魂未定的臉,凝注在那面布滿細密裂痕、仍在發(fā)出細微呻吟的古老座鏡上。
林晚照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臟驟然被那只無形的手攥得更緊。
座鏡那華美的銅框在夜色里依然流溢出黯淡的光,玻璃鏡面上蛛網(wǎng)般的裂紋深處,
冷“味道”——那種不屬于任何已知現(xiàn)實、純粹由理性構(gòu)筑的金屬冰冷與空間規(guī)整的窒息感。
那不是想象,那不是幻覺,那是……“門”碎裂后殘留的縫隙!她下意識地低頭,
看向還緊攥在自己手中的那塊奇異碎片。它漆黑、冰冷、堅硬,
邊緣在微弱光線下流淌著幾乎看不見的銀色光絲,像是活物的筋脈凝固其中。
它觸碰的質(zhì)感介于最堅硬的陶瓷與最致密的合金之間,
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非世”的重量感。在它平滑的切面上,
那些細微的紋路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完美卻無法解讀的幾何韻律。
“這……這東西……”林晚照的牙齒在打顫,聲音也被恐懼凍結(jié),
“它能……它能幫我們找到小陳嗎?他是不是被卷進去了?掉進了……那個地方?”她抬頭,
眼中只剩下絕望的希冀如同風(fēng)中殘燭。狄知白沉默地看著那塊碎片。空氣沉重得如同鉛塊,
壓得人喘不過氣。門外隱約傳來護院們壓抑的呻吟和惶恐的低語,
整座府邸沉浸在暴風(fēng)雨后死寂與混亂交織的余波里。狄敬庭那張蒼老而凝重的臉,
在狄知白腦海中浮現(xiàn)。祖父知道得更多,比他想象中更多。
那雙渾濁眼睛里翻滾的不僅僅是恐懼,還有……敬畏。“不知道?!钡抑拙従彄u頭,
聲音異常艱澀,“或許這是鑰匙……也或許是信標(biāo)?!彼斐瞿侵谎E斑斑的左手,
掌心血肉模糊,黑灰與血污如同地獄的刺青,“但無論它是什么……”他的左手,
帶著一種實驗般的決絕,緩慢而堅定地,向著林晚照手中那塊幽黑的碎片探去。
指尖尚未觸碰到實體,僅僅只是接近到一寸的距離!“嘶!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到靈魂凍結(jié)的刺痛瞬間刺穿了他的指腹!緊接著是劇痛!
仿佛無數(shù)冰冷細針同時扎入神經(jīng)末梢!遠超任何刀傷的破壞感!嗡——!
碎片本身竟然微微震動起來!發(fā)出一種極其輕微、令人牙酸的高頻嗡鳴!
狄知白眼前猛地一黑!無數(shù)破碎、混亂、刺眼的景象如同高壓水管破裂般,
以遠超之前“畫中回溯”千萬倍的狂暴勢頭,蠻橫地沖進他的腦海!不是具象的畫面!
是純粹的“感覺”洪流!是深不見底的墜落感!是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是視野中瘋狂的白色強光與冰冷金屬的快速切換!是瞬間的失重!是窒息!
是金屬表面刮擦、火花飛濺的刺耳噪音!是身體被巨大力量撕扯、扭斷的劇痛!
是無邊的絕望將靈魂揉碎、碾入塵埃的終極黑暗!“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悶哼從狄知白喉嚨里爆出!他踉蹌著倒退一步,
左手如同被火焰燎過般猛地甩開,五指痙攣般蜷縮著!
豆大的冷汗瞬間布滿他蒼白如紙的額頭和鬢角,他下意識地扶住旁邊沉重的紅木花幾邊緣,
才勉強支撐住幾乎要軟倒的身體。視野天旋地轉(zhuǎn),殘留著嗡鳴的回聲和肢解的刺痛幻象。
林晚照被他突如其來的劇痛反應(yīng)嚇得臉色更白,猛地抽回手,
碎片差點掉在地上:“你……你怎么了?!”狄知白急促地喘息著,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刀刮喉管的痛楚。他死死盯著自己仍在無法控制痙攣的左手,
那掌心詭異的刺痛感并未隨著撤回而消失,反而如同有活物鉆進了骨髓里,
緩慢而執(zhí)拗地啃噬著神經(jīng)。冰冷的顫栗順著手臂蔓延上來?!八槠彼麖难揽p里擠出字,
每一個字都因為痛苦而扭曲,“鎖著……痛苦……和毀滅的……過程……”他又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站穩(wěn),將幾乎脫力的身體從花幾上支開,眼神卻前所未有地銳利起來,
“小陳……最后經(jīng)歷的一切……都在里面……”他看向那塊碎片的目光,如同凝視深淵,
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那“非世”物質(zhì)的本質(zhì)——那根本不是鑰匙或信標(biāo),
那是一個痛苦的囚籠,承載著被時空裂口撕碎瞬間的恐怖烙印。林晚照倒吸一口冷氣,
看著碎片的目光瞬間變得驚懼萬分,攥緊的手指指節(jié)慘白。就在這時,
一股沉重如山岳般的威壓感陡然降臨!回廊深處那片被燈火遺忘的陰影里,
狄敬庭的身影無聲地踱步而出。他的步伐緩慢,落地?zé)o聲,
卻帶著一種足以讓空氣凝固的沉重?;椟S的光線吝嗇地勾勒著他輪廓,
蒼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古井無波,只有那一雙飽經(jīng)滄桑的眼睛,
冰冷如同無星無月的寒夜,沒有一絲溫度地鎖在了林晚照手中那塊幽黑的碎片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流淌。只有燭火不安地在燈罩中輕輕搖曳,
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如同人心深處的驚惶。林晚照只覺得被那道目光凝視的瞬間,
一股無法抗拒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凍結(jié)了血液。
那是一種無聲的、沉沉的宣告——那碎片,絕非善物。它帶來的秘密,它打開的“門”,
帶來的絕非救贖,而是可能徹底吞噬一切的無盡災(zāi)禍。她下意識地想要將碎片藏在身后,
動作卻僵硬地?zé)o法完成。狄知白深吸一口氣,忍著左手殘留的劇痛和心悸,一步跨前,
半擋在林晚照身前。他挺直了脊背,目光迎向祖父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白娓?,”他開口,
聲音帶著幾分力竭的沙啞,卻異常平穩(wěn)堅定,“‘門’,確實開了。水已經(jīng)徹底攪渾。
”他的右手垂在身側(cè),指節(jié)微微用力,感受著那份被污血浸染的、新生的“不同”,
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林晚照,掃過她手中那片鎖著小陳最終痛苦的碎片,最后,
再次落回那面布滿裂痕、如同豎立了一道傷痕于現(xiàn)實的古老座鏡,一字一句道:“現(xiàn)在,
只能淌過這灘渾水,看看……渾水盡頭,到底藏著什么了。
”廳堂外回廊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翻涌著。狄敬庭枯瘦的身影隱在其中,
只剩那雙淬了寒冰的眼睛,在門框分割出的昏暗光線下,死死釘在幽黑的碎片之上。
空氣凝重得如同鉛汁澆灌。林晚照被他看得指尖冰涼,
那碎片的灼痛感似乎也被這目光凍結(jié)了幾分。
狄知白強忍著左臂鉆心噬骨的冰冷劇痛和腦海中被強行塞入的非人感受殘留的眩暈,
緩緩站直身體。背脊挺得如青松壓雪,將林晚照微微擋在身后,
清冷的目光毫無懼色地對上祖父。無聲的對峙在廳堂中彌漫開,
比先前面對巡夜人時更壓抑百倍。狄敬庭終于動了。他并未踏入光暈籠罩的廳堂,
身影依舊陷在門框后的黑暗里,只有那蒼老、如同枯木相互刮擦的聲音緩緩遞出,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萬載寒冰:“那東西……是‘門釘’……也是……‘鎖’。
”目光緩緩掃過狄知白那只仍在微微痙攣的左手,“……它燙過的印子,
是死的催命符……你感覺到了。那巡夜人,不過是第一道‘釘’松動的……小風(fēng)。
”他的視線再次落在林晚照手中的碎片上,渾濁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復(fù)雜光芒,
混雜著深沉的忌憚,一絲若有若無的惋惜,更多的卻是足以凍結(jié)萬物的漠然,
如同神靈俯瞰誤入祭壇的螻蟻?!鞍阉粝?。”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東西不屬于凡世。強留……會引來‘鎖鏈’更快勒緊……誰也逃不掉。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鏈套上了林晚照的脖頸。她猛地一個激靈,
像是才從極度驚懼中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地將握著碎片的手往后縮了縮,
卻被狄知白背脊擋住的動作驚醒。她的嘴唇哆嗦著,
那碎片上殘留的小陳的痛苦像附骨之疽般纏繞著她,
連帶著眼前老者如同宣判命運的冰冷話語:“可我……我同事!他……他還在里面!
也許……這個能……”話沒說完,淚珠先滾了下來,破碎在沾滿泥灰的臉頰上。
狄知白感受到了身后女子無聲的崩潰和那渺小卻執(zhí)著的不甘。他微微側(cè)首,
眼角的余光掃過她絕望而堅執(zhí)的手指。他沒有回頭,只是迎著祖父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
聲音清晰而堅決:“祖父,‘巡夜人’已經(jīng)知道我們扯開了口子。留下它,或毀掉它,
‘鎖鏈’就不會來了嗎?”他停頓了一下,
緩緩抬起那只血跡斑斕、此刻卻詭異流轉(zhuǎn)著微不可察淡金光澤的右手,
“沾了‘非世’的血……‘門’已經(jīng)在我身上刻了一半痕。”他微微攤開右掌,
掌心那幾道細長的傷口滲出暗紅的血珠,血珠邊緣卻沾染了畫卷殘灰和不知名的污漬,
在破碎的燭光下,竟隱隱透出一點點極其微弱、如同熔融金絲般的冷硬光澤。那不是幻覺,
那只手的氣息,與那異世碎片產(chǎn)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共鳴!
狄敬庭的目光猛地釘在狄知白那只染血的右手上,昏暗中瞳孔急劇收縮了一下!
那張歷經(jīng)風(fēng)雨、如同古木雕琢的面龐第一次出現(xiàn)了真正的裂紋!不再是之前的暴怒或恐懼,
而是某種被觸及了最深禁忌的、純粹的震撼和難以置信!
如同信徒目睹了最不可能降臨的神跡——或褻瀆。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發(fā)出一聲極其干澀、幾乎像是嘆息的氣音。想要說什么,
但那復(fù)雜的目光在孫兒那只手、那決絕的眼神以及那女子手中攥緊的碎片上掠過幾圈,
終究化為更深的、沉重的沉默。狄敬庭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向后挪了半步,更深地退入了回廊那片更加濃稠的黑暗里。
沒有應(yīng)允,也沒有阻攔。只有那片沉默的黑暗,
如同一道無聲的宣告——接下來通向深淵的路,必須由他們自己去走。狄家的祖蔭,
護不住撕開天幕的刀口!一種難言的冰冷從林晚照心頭升起,她知道,這是默認,
也是徹底的放手。“走。”狄知白的聲音低促響起,如同驚醒了沉睡的夢境。
他沒有再多看黑暗中的祖父一眼,猛地轉(zhuǎn)身,一把抓住林晚照冰涼的手腕。
那只手帶著血污的粘膩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晚照甚至來不及為這突如其來的身體接觸而驚愕,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著踉蹌邁步。
腳下還踩到一塊沾著黏膩黑漬的青磚——那是巡夜人最后湮滅時濺落的污痕,
散發(fā)著一股燒灼金屬混合著某種生物腐爛的腥氣。碎裂的鏡片在她腳下發(fā)出刺耳的咯吱聲。
狄府高大的后門在混亂中已被不知是巡夜人還是驚慌護院撞開一條縫隙。
冰冷的雨點和初冬的寒風(fēng)立刻爭先恐后地涌了進來,帶著生鐵和濕泥的味道,
打在臉上瞬間凍結(jié)了最后一絲暖意。沖入黑暗巷道的瞬間,
林晚照才仿佛找回自己喘息的能力。
恐懼、茫然、還有那根深蒂固的記者本能在她腦中激烈交戰(zhàn)。“我們?nèi)ツ??!”風(fēng)聲呼嘯,
她的喊聲被撕扯得破碎。狄知白腳步未停,
拉著她在濕滑泥濘、散發(fā)著污水腐臭氣味的狹窄后巷中疾行,
目標(biāo)是百步之外那條被渾濁河水拍打著的廢棄渡口碼頭?!跋牖蠲椭荒苓M‘那扇門’!
”狄知白的聲音在風(fēng)雨中斷斷續(xù)續(xù),異常沉重,每一個字都像烙在林晚照心上,
“碎片里的‘路’……還有你的‘身份’,就是最后的鑰匙!”“我?!什么鑰匙?
”林晚照完全懵了。異質(zhì)碎片在掌心冰冷地硌著她,此刻卻更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她下意識地緊緊攥著它,冰冷的疼痛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真實坐標(biāo)?!?024!
你不是一直追查這案子?這兇畫最初在哪里出現(xiàn)?!誰畫的?!”狄知白幾乎是在厲喝,
在風(fēng)雨聲中斬釘截鐵,“那地方!那間囚禁了小陳最后一刻的屋子!
它就是另一扇開在時間夾縫里的‘門’!這碎片是掉在那頭的零件!它和那地方……有連接!
回去!只有回到那里!才能撕開它找到源頭!”回到……案發(fā)地?!
那個滿地是血、被警方重重封鎖、仿佛還殘存著無盡夢魘的畫室?!林晚照渾身驟然冰冷,
如同被澆了一桶冰水混合物。但她無法反駁狄知白那洞穿迷霧的邏輯。
碎片里撕心裂肺的“過程感”,這青年染血的、似乎正在被某種力量浸染的右手,
都指向那唯一的起點!回去……回到那個地獄的原點!深夜的渡口一片死寂。
一艘破舊的小舢板,拴在腐朽發(fā)黑的木樁上,隨著污濁的河水上下浮沉。
船體散發(fā)著魚腥和霉味的混合氣息。“……來不及找車了……”狄知白的喘息聲就在耳邊,
帶著雨水的濕冷。他動作極快,借著遠處一盞昏黃路燈投下的慘淡光暈,利落地解開了纜繩。
船身搖搖晃晃。“上去!”他語氣不容置疑,一只腳已跨上濕滑的船舷,
血污的手牢牢抓住濕冷的船幫,另一只手用力將還僵在原地的林晚照推搡上船。
就在林晚照跌入冰冷潮濕的船板底部,嗆進一口腥氣濃重的風(fēng)時,狄知白的身體驟然緊繃!
他猛地扭身看向渡口后方那片濃墨潑就般的城坊陰影!速度遠超凡人!“來了——!
”幾乎在他厲喝出口的同時!三道詭異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幽魂,
在渡口另一端那些堆積如山的廢棄木箱、船板的陰影間隙中無聲地“浮”了出來!
不再是那標(biāo)志性的青袍烏紗帽巡夜人,而是三個宛如從生銹棺材里爬出的兵俑!
它們裹著類似古老皮甲的東西,但那“皮甲”的材質(zhì)極其怪誕,
黑黝黝、表面粘連著如同巨大昆蟲甲殼破碎后形成的不規(guī)則硬痂,
散發(fā)著腐朽和金屬銹蝕混合的腥氣。頭上戴著樣式粗獷、邊緣開裂如同某種獸齒的頭盔,
徹底掩去了面目,只留下兩個幽深、毫無生命光澤的空洞。手中提著的不是古劍鋼刀,
而是三柄邊緣布滿鋸齒、仿佛由巨大脊椎骨打磨而成的猙獰骨刃!
更可怕的是它們出現(xiàn)的方式!其中兩道身影幾乎是平移著“滑”過七八米的距離,
沒有奔跑的起伏!中間那一個……更是直接從上方一堆高聳的木材堆積的陰影頂端,
如同沒有重量的紙片般“飄”落而下!它們鎖定目標(biāo)的瞬間,三柄骨刃同時揚起!沒有吶喊,
沒有氣勢,只有濃得化不開的死寂殺意如同冰錐刺來!動作快得超過常人視網(wǎng)膜捕捉的極限!
三股濃烈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惡意狂潮瞬間鎖死小舟!風(fēng)雨聲仿佛被這三道身影吞噬!
整個渡口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死寂!
只有骨刃撕裂空氣發(fā)出的那微不可察卻又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如同刮擦硬物的細微厲嘯!
林晚照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手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她看著狄知白幾乎是撲進船艙底部,
那只被碎片灼傷過的左手如同廢了般劇烈痙攣著垂在一旁,根本無法使用!而他僅存的右手,
沾染著干涸鮮血和灰燼的右手,
船板上唯一能當(dāng)作武器的東西——一根用來支撐船篷、已被潮氣浸透、腐朽不堪的粗短木棒!
這無疑是以卵擊石!其中一柄骨刃已然帶著割裂空間的惡風(fēng),
冰冷地向著狄知白毫無防護的脖頸削去!絕境!絕對的絕境!電光火石之間!
狄知白猛地暴喝出聲,并非掙扎,更像是一種釋放!
就在那骨刃貼著他皮膚冰冷觸感傳來的瞬間!嗡!
他那只傷痕累累的右手陡然爆發(fā)出肉眼可見的、純粹而強大的冷金光輝!
如同暗夜中猝然點燃的人形火炬!那金光并非來自外部,
而是由他掌心那幾道撕裂的傷口內(nèi)瘋狂涌出!金光與血交織,
如同熔融的黃金液體覆蓋了他的五指!他五指猛地攥緊那根腐朽潮濕的短木棍!
握上它根部粗糙木紋的剎那!令人牙酸的“咯吱”撕裂聲響起!木棍如同被無形巨斧劈中!
棍身自他手握之處驟然崩裂!無數(shù)細小的木屑帶著燃燒的金光向外激射!
仿佛里面蘊藏的金色烈焰被瞬間點燃、狂暴釋放!轟!如同微型爆彈在狹窄的船艙底部炸開!
一圈猛烈震蕩的金色光環(huán)以狄知白握棍的拳頭為中心猛然向四周擴散!咔!嚓!
那柄距離他咽喉只有不到一寸、帶著無盡死寂與金屬刮擦寒意的鋸齒骨刃!寸寸崩碎!
炸裂成一片片燃燒著淡金色火焰的漆黑骨渣!那個握著骨刃的披甲兵俑首當(dāng)其沖!
那身布滿怪誕蟲甲、仿佛無堅不摧的皮甲如同被熱刀切開的黃油!
自胸部中央無聲地撕裂開來!沒有鮮血噴濺,
只有粘稠如同焦油的、燃燒著金色火苗的黑色漿液從裂縫中狂涌而出!
它整個身軀被爆炸性的沖擊波狠狠摜飛,重重砸進身后污濁冰冷的河水中,
發(fā)出沉悶的“噗通”巨響,瞬間被翻滾的濁浪吞沒!連一個水花都未濺起多少!
另外兩個高速撲至的兵俑也被這猝然爆發(fā)的金色光環(huán)狠狠掃中!
它們?nèi)缤采狭艘欢聼o形的、由純粹能量構(gòu)筑的熾熱鐵壁!飄滑的前沖姿態(tài)瞬間凝固、變形!
然后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以一種極其怪誕扭曲的姿勢向后猛烈倒飛出去!
一個撞在岸邊堆積如山的腐爛魚網(wǎng)上,將骨架撞得吱呀作響!
另一個重重砸在那堆高高的廢棄木材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斷裂聲!
渾身如同焦炭般燃燒著無法熄滅的點點金焰,發(fā)出無聲的劇烈抽搐!金光一閃即逝。
船艙底部一片狼藉。狄知白半跪在碎裂的木渣和渾濁的河水中,臉色在瞬間褪盡所有血色,
白得宛如一張生宣。他那只爆發(fā)出驚悚力量的右手劇烈地顫抖著,
覆蓋其上的熔金冷光如同潮水般急速消退、隱沒。掌心的傷口被剛才狂暴的力量重新撕裂,
暗紅的鮮血混著殘存的金色光屑流淌下來。
一股極度深沉的疲憊和仿佛精氣被瞬間抽空的虛脫感席卷全身。他死死撐著船板,
才沒有立刻暈厥過去。風(fēng)暴之后的死寂再次降臨。
只剩河水拍打腐朽船身的汩汩聲和遠處城市模糊的噪音。林晚照蜷縮在船尾角落,
雙手死死捂著自己大張著卻發(fā)不出任何尖叫的嘴,雙目圓瞪,身體篩糠般抖得不成樣子。
眼神死死粘在狄知白那只恢復(fù)“正?!?、正往下滴著詭異血金色液體的右手上,
充滿了茫然、恐懼,還有一絲被巨大未知力量沖擊到窒息的驚駭!剛才那是什么?!金光?
爆裂?他……他的手?!狄知白艱難地抬起頭,看向林晚照,
而略顯渙散的目光最終落在她攥緊的拳頭上——那里面死死包裹著那塊灼熱冰冷的異質(zhì)碎片。
“……快走……它……引來的……‘鎖鏈’……不止這點!”他氣若游絲,
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消耗最后的生命能量。狄知白話音落下的瞬間——喀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的木質(zhì)斷裂聲,在死寂的船艙里突兀地響起!兩人猛地尋聲望去!
方才狄知白握棍爆炸之處,殘碎的木渣和濕泥被強行蕩開的中心位置,
一段被金光撕裂的短木殘骸斜插在船板縫隙里。那塊腐朽、潮濕的碎木表面,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如同擁有生命般,
正極其緩慢地、絲絲縷縷地……滲出一抹詭異、冷硬、如同凝固熔巖般的金屬金色!
那金屬般的光澤,正瘋狂地沿著木頭自身的紋理,一點點向上攀爬、浸染!
“……快走……它……引來的……‘鎖鏈’……不止這點!”狄知白的聲音虛弱支離,
仿佛隨時會被冰冷的河風(fēng)切斷。喀嚓!腐朽的船板罅隙中,
那截被金光撕碎、沾染著河水與污穢的斷木殘骸,
正無聲地上演著一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詭異蛻變!
林晚照的雙眼還死死粘在狄知白那只血金流淌、如同被煉獄之火淬煉過又瞬間冷卻的手掌上。
巨大的沖擊像無形的鈍錘,砸得她思維一片空白。
狄知白虛弱急促的警告和那聲突兀的木頭斷裂聲,如同兩道冷水,
將她從驚駭?shù)哪嗵吨忻偷刈?!她觸電般扭過頭!視線,撞上那截斜插在濕滑爛泥中的斷木!
濕黑的腐木表面,一絲極其刺目的金屬金色,正沿著木頭粗糙年輪的紋理,
如同擁有生命的劇毒藤蔓,無比緩慢卻又無比堅決地向上攀爬!所過之處,
那些疏松朽敗的木質(zhì)仿佛被一種強大的力量強制“凍結(jié)”和“重塑”!
腐木那令人厭惡的、被濕氣泡脹的海綿質(zhì)感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被一種冷硬、光滑、如同澆鑄成型的金屬光澤所替代!那不是被液體浸染!
那金色更像是被一種蠻橫的力量從木頭內(nèi)部的每一個絕望的細胞里擠壓出來,
強行覆蓋并改造了它的本質(zhì)!甚至……能隱約看到金色脈絡(luò)下方,殘余木質(zhì)的掙扎扭動?
一種冰冷刺骨的惡寒順著脊椎瞬間竄上林晚照的大腦!比看到兵俑撕裂空間時更甚!
這金色……這東西!它在吞噬木頭!它在把朽木強行“制造”成……另一種形態(tài)!
聯(lián)想到之前狄知白的手……林晚照瞬間明白了“鎖鏈”更深一層令人膽寒的含義!
這金色的污染,不僅招引那些怪物,它本身就在侵蝕和改變它所接觸的平凡事物!
將它們拖入那未知的、冰冷的“非世”范疇!“哐當(dāng)!”船底猛地一震!
狄知白再也支撐不住透支劇痛的身體,單膝重重砸在船板上,右手五指痛苦地痙攣著張開,
掌心的血混著破碎的金色光屑滴落在朽木和水洼中,迅速被污濁吞噬?!捌疱^!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河岸望去,
剛才兩個被金色光環(huán)轟飛、渾身燃燒著不滅金焰的披甲兵俑倒伏在垃圾堆中,一動不動,
死寂無聲。但他眼中卻沒有任何松懈,只有更深的、如同面對無盡深淵的疲憊與警惕,
“碎片……給我!”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林晚照幾乎是撲過去,
將那塊灼痛冰冷的黑色碎片猛地塞進狄知白顫抖卻毫不猶豫伸出的左手!
指尖觸碰到碎片冷硬光滑表面的剎那!“呃……!”狄知白發(fā)出一聲極其壓抑的痛苦悶哼,
左手手臂瞬間繃緊得如同鐵條,指關(guān)節(jié)因劇痛而咯咯作響!碎片上傳來的冰冷痛感遠超之前,
如同無數(shù)根冰針順著指尖直刺入腦髓!但這一次,他沒有退縮,反而死死攥?。?/p>
任由那痛苦如同洪流沖刷著神經(jīng),在劇痛的浪濤中強行維持著一絲清明!同時,
他那剛爆發(fā)出恐怖力量的右手猛地揮起,帶著淋漓血痕,
狠狠握住插在船頭、早已銹蝕斑斑的鐵錨樁!嗡!
一團微弱但遠比之前在巷子中更清晰、更穩(wěn)定的淡藍色光暈,
瞬間從他緊握鐵錨樁的指縫間彌漫開來!光暈并非從樁體發(fā)出,
而是以他血痕淋漓的右手為中心,如水波般蕩漾,輕柔地覆蓋了小半艘船身!
這光芒似乎不再是單純的能量爆發(fā),而多了一種奇異的“導(dǎo)向性”!它覆蓋之處,
仿佛短暫隔絕了風(fēng)雨的侵蝕,船身隨著波濤的搖晃似乎也……不再那么劇烈?
那是一種微妙的空間“引導(dǎo)”與“錨定”!“走水!快!”狄知白咬牙低吼,
聲音被劇烈的喘息切割。林晚照瞬間理解!
這是“非世”碎片與狄知白那染血右手接觸后產(chǎn)生的、指向案發(fā)地點的扭曲空間引導(dǎo)!
她連滾帶爬撲向船尾,雙手抓住冰冷的木槳,用盡全身力氣瘋狂地劃動!
木槳切割開污濁的水面,發(fā)出嘩啦嘩啦的噪音,小舢板破開沉重的河水,
歪歪扭扭地向著下游的黑暗中沖刺!淡藍的光暈如同船首的一盞幽燈,
在濃重的黑暗和連綿的雨幕中開辟出一條扭曲變形的“通道”。
兩岸斑駁剝落的舊墻、工廠高大的煙囪黑影、被河水淹沒半截的廢棄機械輪廓,
都在快速掠過的視界邊緣劇烈晃動、拉伸變形,如同隔著渾水觀看一幅破碎而浮動的畫卷。
冰冷腥臭的河水不斷濺上船舷,寒意徹骨。狄知白蜷縮在船頭,
血污的右手依舊死死攥著銹蝕的鐵錨樁。淡藍色的光芒如同微弱的脈搏,
隨著他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而明滅不定。他的左手緊握碎片,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壓抑不住的痛楚顫抖,指縫間滲出的不知是血還是汗水?;璋抵?,
他左手裸露的腕部,血管似乎也在微微抽搐,顏色……竟隱隱有些發(fā)暗?
那是碎片力量的殘響?還是侵蝕正在加劇?林晚照咬著牙,機械般地揮動著木槳,
手臂酸麻得像灌滿了鉛。破碎的風(fēng)聲、水聲、槳聲、還有自己狂亂的心跳,
在她耳中混雜成一片無法辨識的噪音亂流。每一次劃槳,每一次船體因浪潮產(chǎn)生的顛簸,
都讓她心驚膽戰(zhàn),
就會有新的怪物從那深不見底、粘稠漆黑的河水中、或者兩岸瘋狂變幻的扭曲陰影里爬出來。
時間在痛苦和煎熬中被無限拉長。終于,
當(dāng)一陣格外濃烈的、混合著化學(xué)制品和鐵銹腐臭的氣味被風(fēng)強行塞進鼻腔時,
狄知白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就在前面!右岸!下水道口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