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來,涂山璟踏遍大荒,終于從一位老巫師口中得知鬼方谷口的所在。他站在鬼方谷口迷霧前,青衫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
隨從低聲提醒:“族長,前方就是鬼方地界了。傳聞鬼方素來不歡迎外人,我們是否……”
涂山璟抬手打斷隨從的話,吩咐道:“你們在此等候。”
說罷,他獨自一人踏入迷霧。濃霧彌漫,能見度不足三尺,耳邊只余下他沉穩(wěn)的腳步聲。
涂山璟掌心握著一枚魚丹紫,那是他曾贈予小夭的信物,象征著他對小夭始終如一的愛。
“小夭,若你真在此處……”涂山璟喉結滾動,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迷霧逐漸散去,眼前出現(xiàn)一條青石小徑,兩側站著身穿黑袍、面戴青銅面具的鬼方族人。他們沉默地注視著這位不速之客,面具后的眼睛冰冷無比。
涂山璟拱手行禮,聲音清朗:“涂山璟,求見鬼方族長。”
為首的鬼方族人頷首回禮,而后轉身引路。
小徑蜿蜒向上,通向一座半嵌在山體中的黑色石殿。殿前燃燒著九盞青銅燈,火焰呈詭異的青白色。座上之人身著玄色長袍,臉上戴著鬼方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
涂山璟站定后,再次行禮:“冒昧打擾,在下涂山璟,特來……”
“我知道你是誰?!弊现舜驍嗨曇敉高^面具傳出,帶著金屬般的冰冷回響,“涂山家的狐貍不在青丘享福,跑到我鬼方來做什么?”
涂山璟上下打量著他,眉頭緊蹙。這聲音似曾相識,卻又陌生得緊。他壓下心頭疑慮,直言來意:“聽聞貴族收留了一位女子,形似在下故人,特來求證。”
“故人?”鬼方族長輕笑一聲,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涂山族長的故人可真是不少。不知你說的是哪一位?”
涂山璟自袖中取出狌狌鏡,一雙狐貍眼透著精光:“在下要尋之人乃未過門的妻子,西陵玖瑤。”
殿內忽然安靜下來。鬼方族長停止敲擊扶手,身體微微前傾,面具后的目光如刀般鋒利:“西陵玖瑤。她已經死了?!?/p>
“尸體呢?”涂山璟寸步不讓。
“海葬了?!惫矸阶彘L輕描淡寫地回答,“骨灰撒入大海,此乃她生前所愿?!?/p>
涂山璟眼睫微動,表面平靜,內里卻暗流涌動,“不可能,你不可能讓小夭死。我要見她。”
座上之人先是沉默,忽而大笑起來。那笑聲在空曠的石殿中回蕩,帶著說不出的嘲諷。
“涂山族長倒是好雅興,當年在青丘權衡利弊時不見蹤影,如今倒想起裝情圣了?涂山氏的臉面比天大,族老的期許重千鈞。許她一生一世的是你,轉身背棄的人亦是你。如今她已經去了,你倒有臉來問我要人?”
涂山璟面色一白,仍保持著世家公子的風度:“此乃在下私事,不勞族長掛心。若小夭真在此處,請讓我見她一面?!?/p>
鬼方族長霍然起身,黑袍如烏云般展開,“你配見她嗎?就憑你那點三心二意的情意?還是憑你涂山氏的名頭?”他一步步走下臺階,青銅面具在光影中顯得格外猙獰,“這里不是青丘,不是你想見誰都能見到?!?/p>
涂山璟不退反進,直面迎上前去:“族長對小夭之事如此上心,莫非……”
兩人距離不過三尺,那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寒涼之氣讓涂山璟更加篤定心中的猜想。
“相柳?!彼摽诙?。
鬼方族長停住腳步,片刻寂靜后,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俊美蒼白的面容——白發(fā)銀眸,正是相柳。
“果然是你?!蓖可江Z聲音低沉,眼中燃起怒火,“小夭在哪?”
相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譏諷道:“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反倒來問我要?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連心愛之人都守不住......”
“住口!”涂山璟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眼中血絲隱現(xiàn)。他至今都不愿相信小夭深愛著相柳,面對他的冷嘲熱諷更覺內心無處安放,終是失了往日的溫潤,瘋魔般揪住相柳的衣襟。
相柳輕易掙脫,反手將他推開:“她在玉山獨守三載,日日以淚洗面,幾欲輕生之時,你在何處?如今人不在了,倒想起要見。這世間的好事,總不能樁樁件件都讓你占盡?!?/p>
相柳的話好似尖刀般扎在涂山璟心上。他穩(wěn)住身形,強忍怒意:“我要見小夭?;钜娙?,死——要見尸!”
相柳聞言轉身,衣袂翻飛帶起一陣寒意:“你,不配。”
涂山璟垂頭苦笑,笑聲里浸著說不盡的苦澀:“相柳,你口口聲聲說我辜負她,那你呢?你又是以何立場在此質問我?她的守護者?還是一個連心意都不敢言明的懦夫!”
石殿內的溫度驟然下降。相柳周身靈力翻涌,地面瞬間凝結起薄霜:“涂山璟,別找死?!?/p>
“求之不得。”涂山璟掌心泛起青光,已然擺開架勢,“正好領教鬼方族長的高招?!?/p>
正值兩人劍拔弩張之際,一個蒼老的聲音突兀插入:“族長,桃林有異動?!?/p>
相柳顧不上與涂山璟糾纏,轉身就要離開。涂山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桃林?小夭在那里對不對?”
“放開!”相柳試圖甩開他。
涂山璟反而握得更緊:“帶我去見她。”
兩人目光交鋒,誰也不肯退讓。
相柳催動靈力掙開涂山璟的手,大步走向殿后。涂山璟緊隨其后,穿過曲折的走廊,來到一處被結界籠罩的園子。結界內桃花盛開,美得不似人間景象。
相柳在結界前站定,轉身警告涂山璟:“進去后保持安靜,若驚擾了她,我讓你永遠走不出鬼方?!?/p>
涂山璟置若罔聞,目光早被園中景象吸引。滿園桃樹中央,一株參天桃樹巍然矗立,樹下擺著一塊白玉臺,臺上躺著一個人。
“小夭!”涂山璟再難自持,抬步就要沖上前去。
相柳橫臂攔?。骸氨牬竽愕难劬辞宄?,那不是她的肉身?!?/p>
涂山璟凝神細看,才發(fā)現(xiàn)白玉臺上躺著的是一具桃木雕刻的人像,栩栩如生,連睫毛的弧度都與小夭一模一樣。人像心口處嵌著一顆發(fā)光的桃子,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芒。
“這是……”
相柳:“她的魂魄暫居之所。我以桃木為引,聚其魂魄。待來日結果成熟,小夭便可重獲新生。”
涂山璟震驚地看著相柳:“你用了禁術?”
相柳不置可否,走到桃樹旁,輕輕撫摸著樹干。說來也怪,那桃樹的枝條竟如活物般纏繞上他的手腕,好似在撒嬌。
“還需要多久?”涂山璟問。
相柳望著簌簌落下的桃花,重復著巫咸說過的話:“十年,百年,或許更久?;昶侵鼐郾揪褪悄嫣於?,急不得。”
涂山璟立在原地不動,片刻后,沉聲說道:“我絕不會放開小夭?!?/p>
相柳輕笑一聲,毫不留情地回懟:“這些話,涂山族長怕不是早已說盡了?!?/p>
涂山璟搖搖頭,眼中滿是堅定:“這次不同。若小夭選擇我,我定會帶她離開?!?/p>
相柳淡淡瞥了他一眼:“族長請便?!?/p>
涂山璟忙追上前說道:“我會等。等到小夭重生那天,讓她自己抉擇?!?/p>
相柳面色隨之一沉,不再言語。
涂山璟望著玉臺上的人,目光似要將那容顏刻進骨血。衣袂翻飛間,他轉身離去,方行至園門處,又忽然回頭:“相柳,若小夭重生后選擇的人是我,你可愿放手?”
紛揚花雨中,相柳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聲音飄忽不定:“待那日到來時再說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