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現(xiàn)在是回您家還是?”
“秦家老宅?!?/p>
秦司理閉目養(yǎng)神,側(cè)臉線條在窗外掠過的光影中顯得冷硬而疏離。:“秦家人已經(jīng)在等著了,新婦進(jìn)門,帶回去見見,給老東西們——敬杯茶?!?/p>
林峰立即照做,發(fā)動了車輛。
姜嫵表面沒有任何反應(yīng),心底卻在默默打算著。秦家人?老東西?秦司理和秦家關(guān)系實際不好?甚至很惡劣?
她想著突然皺了眉,這婚結(jié)的太急,她還沒有好好了解過秦司理的家庭關(guān)系。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有充足的時間,她目前這個位置也很難得到什么秦家的消息。
豪門家族,你能看到的都是故意讓你看到的。
秦司理看著姜嫵臉上表情的切換,竟覺得有一絲好笑。
他開口道:“敬茶,會嗎?”
姜嫵莫名乖巧地點點頭:“會?!?/p>
秦司理滿意地勾了下唇:“嗯,那就且看秦家那群東西受我新婦這杯茶了?!?/p>
暮色四合,最后一縷殘陽如同干涸的血跡,涂抹在秦家老宅高聳的、爬滿枯藤的院墻上。沉重的雕花鐵門在黑色邁巴赫駛?cè)牒缶従徍蠑n,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像關(guān)上了最后一絲活氣。
車停在主樓前,那巍峨的建筑在漸濃的夜色里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黑洞洞的窗口是窺視的眼。林峰迅速下車?yán)_車門,秦司理率先踏出,西裝革履的身影在昏黃門燈下拉出長長的、壓迫感十足的影子。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側(cè)身,朝車內(nèi)伸出了手。
姜嫵看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冷玉質(zhì)感的手,沒有絲毫猶豫,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指尖微涼,觸感細(xì)膩。秦司理的手掌寬大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她穩(wěn)穩(wěn)帶下車。
姜嫵的高跟鞋踩在冰冷光潔的青石板上,發(fā)出清脆又孤寂的回響。她臉上還殘留著面對媒體時那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脆弱和依賴的紅暈,但琥珀色的眼底,在踏入這方壓抑天地的瞬間,已迅速結(jié)起一層薄冰。
他的手并未立刻松開,而是以一種保護(hù)的姿態(tài),虛虛地攏著她的手,帶著她踏上冰冷的石階,步入那扇沉重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橡木大門。
她順勢挽住秦司理的臂彎,指尖冰涼,力道卻不容置疑地緊扣。他要的戲——她得做全套。
大廳里燈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諝饫飶浡嘿F的雪茄、古董家具的木質(zhì)香氣以及……無聲的審視。
秦家的重要人物,幾乎都在場。
秦老太爺端坐于大廳正中的紫檀木太師椅上,龍頭拐杖杵在身前,渾濁的眼珠半闔著,仿佛在假寐,又似在積蓄雷霆。秦正鴻年過六旬,鬢角微霜,面容威嚴(yán),手中把玩著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目光在秦司理和姜嫵相攜的手上掃過,帶著深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
左側(cè),二叔秦仲山端著青花瓷茶盞,裊裊熱氣后是一張看不出喜怒的圓臉,旁邊坐著他的夫人周敏,一身素凈的旗袍,嘴角噙著慈祥的笑。兩夫妻倒與時下這個陰冷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右側(cè),三叔秦仲禮靠在一張酸枝木椅里,臉色陰沉得像能滴出水,他的女兒秦宥珊則毫不掩飾地抱著手臂,目光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姜嫵身上。
角落的陰影里,管家忠叔垂手而立,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擺件,卻將廳內(nèi)一切盡收眼底。
空氣凝滯得如同灌了鉛。
“回來了?” 老夫人唐曉梅先打破了死寂,她站起身,臉上堆砌的笑容熱情得近乎虛假,快步迎上來,親昵地一把抓住姜嫵空著的那只手,“哎喲,可算到家了!外面那些記者喲,沒規(guī)沒矩的,嚇著我們新媳婦了吧?瞧瞧這小臉白的…”
她溫?zé)岬氖终瓢獘潮鶝龅氖种?,力道卻大得驚人,尖利的指甲仿佛要透過薄薄的皮膚嵌進(jìn)骨頭里,面上卻滿是心疼,“老爺子等了許久了,快快快,新媳婦進(jìn)門,頭等大事是給長輩奉茶。咱們秦家啊,最重規(guī)矩了,這茶…可得好好奉?!?/p>
那“好好”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下馬威意味。
姜嫵感受到手上傳來的刺痛,臉上那點羞怯的紅暈瞬間褪去,只余下一種被冒犯的蒼白。她沒有立刻抽手,只是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顫了一下,像一只受驚的蝶。
她抬起濕漉漉的眼睫,求助似的看向身側(cè)的秦司理,唇瓣微動,無聲地傳遞著委屈。
秦司理攬在她腰間的手臂驟然收緊,將她往自己身側(cè)帶了帶,形成一種保護(hù)的姿態(tài)。他冰冷的視線掃過唐曉梅緊扣著姜嫵的手,如同實質(zhì)的冰刃。
“別急?!?秦司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寂靜的金屬冷感,“規(guī)矩自然要守。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落回唐曉梅臉上,嘴角勾起一絲毫無溫度的弧度,“您這個外室人,不用敬。”
唐曉梅臉上的笑容一僵,抓著姜嫵的手下意識地松了松。秦司理順勢將姜嫵的手抽回,握在自己掌中,指腹在她被捏紅的手背上安撫性地摩挲了一下。這個動作親昵而強勢,無聲地宣告著所有權(quán)和庇護(hù)權(quán)。
“哼?!?一聲冷哼從太師椅方向傳來。秦老太爺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在秦司理和姜嫵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最終定格在姜嫵臉上,帶著審視與毫不掩飾的挑剔?!凹热贿M(jìn)了秦家的門,就得叫曉梅一聲‘媽’。秦家的事,你還做不了主!” 他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錘,“奉茶?!?/p>
管家忠叔無聲地端著一個紅木托盤上前,上面放著兩只青瓷蓋碗,茶湯滾燙,蒸汽裊裊。
秦司理松開了姜嫵的手,給她遞了一個“穩(wěn)住”的眼神。姜嫵深吸一口氣,指尖還在微微發(fā)顫,卻強迫自己挺直了背脊。她端起一盞茶,走到秦老太爺面前,雙手奉上,垂眸,聲音帶著刻意放軟的恭敬:“請喝茶?!?/p>
秦老太爺并未立刻去接,那雙老眼依舊銳利地盯在她臉上,仿佛要看穿這副美麗皮囊下隱藏的所有心思。
空氣再次凝固,沉重的壓力讓姜嫵幾乎喘不過氣。她能感覺到身后來自秦宥珊的嗤笑,來自唐曉梅偽善的關(guān)切,來自秦季禮陰冷的注視。
就在姜嫵手臂開始發(fā)酸,額角滲出細(xì)密汗珠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冷冽烏木香氣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托住了她端著茶盞微微顫抖的手腕。
是秦司理。
他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側(cè)半步之后,姿態(tài)看似隨意,卻像一座沉穩(wěn)的山,為她分擔(dān)了大半的壓力。他沒有看姜嫵,目光平靜地迎視著秦老太爺。
“老爺子,茶涼了,味道就變了。” 秦司理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提醒。
秦老太爺渾濁的眼珠動了動,最終,枯瘦的手抬起,接過了茶盞。沒有喝,只是隨意地放在了身側(cè)的案幾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姜嫵緊繃的神經(jīng)微微一松,后背卻已被冷汗浸濕。
奉茶的流程在一種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繼續(xù)。輪到三叔秦季禮時,他接過茶,眼皮都沒抬一下,只用指尖沾了點茶水,算是意思。隨即重重地將茶盞頓在桌上,茶水濺出幾滴。那聲響,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無形的空氣中。
姜嫵端著最后一盞茶,走向秦家二嬸和二叔。周敏臉上依舊是那副慈祥的笑容,伸手來接:“好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就在她手指即將碰到茶盞的瞬間,她腳下似乎被什么絆了一下,身體猛地一個趔趄!
“啊!” 周敏短促地驚叫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滾燙的茶盞被猛地撞翻!褐色的、冒著熱氣的茶湯,眼看就要兜頭潑向姜嫵的臉和胸口!
電光火石之間!
一只手臂以驚人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將姜嫵向后一拽!同時,長腿狠狠一踢,清理掉了地上斷了線的佛珠。
“啪!”
清脆的皮肉拍擊聲和瓷器碎裂聲同時炸響!
茶盞在地上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大部分潑灑在冰冷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騰起一小片白霧。只有零星幾滴濺到了秦司理迅速擋在姜嫵身前的手背上,瞬間燙出幾個紅點。
而周敏摔坐在地上,手腕處迅速泛起一片刺目的紅痕。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穩(wěn)坐在主位的唐曉梅。
整個大廳死寂得如同墳?zāi)?,落針可聞。只能聽到佛珠在地面蹦彈的?xì)微聲響,以及周敏因疼痛和驚嚇而變得粗重的呼吸。
她大呼一聲:“大嫂!”
周敏也沒有想到,唐曉梅為了整這剛進(jìn)門的媳婦,會把絆子這么明顯地使到她身上。
唐曉梅順勢假笑道:“真是對不起了敏妹,我這佛珠早不斷晚不斷的,恰恰好這個時候媳婦給你奉茶的時候斷了?!?/p>
秦司理緩緩收回手,看都沒看手背上那幾個紅點,深潭般的目光鎖定在周敏慘白的臉上,目光又掃過地上碎裂的瓷片和零散的佛珠,最后落回唐曉梅的臉上,補充道:
“秦家的地滑,摔了誰事小。” 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飄過姜嫵驚魂未定卻強作鎮(zhèn)定的臉,聲音里的寒意更重,“燙著我太太的臉…”
“…那就不好看了?!?/p>
他微微側(cè)身,將臉色發(fā)白、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的姜嫵更徹底地護(hù)在身后陰影里。
大廳內(nèi),只剩下周敏壓抑的抽氣聲,和秦老太爺渾濁眼底一閃而過的、意味不明的精光。